第5章 布陣困敵
“芙蓉含露時,秀色波中溢。玉女襲朱裳,重重映皓質。”門庭外,木芙蓉花開,菡萏含苞吐蕊朦,夏雨滋吾俏朵紅。心房內,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如果生命是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從容不迫應該是最美的留白,正如白衣帷帽男子的不俗氣場,恰似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所謂悲喜,隻是這萬千紅塵的這盤棋局中,一條楚河漢界而已。可惜,眼下的白衣帷帽男子,縱然頓開名韁利鎖,不以一毫私利自蔽,卻不知情愛世界裏,同樣理應不妄取,不妄予,不妄求,不以一毫私欲自累。
隻見,白衣帷帽男子起身,神色沉靜如水,鎮定自若地麵對眾人,任各種目光齊集一身,即使戴著帷帽,也遮擋不可他那坦然的眼色,仿佛即使心中有萬千愁緒,都能化作一個淡然的微笑。他就那麽款步而來,不疾不緩,一副雲淡風輕的飄然之態,眨眼一看,他的身形如風,已倏然佇立在戴氈笠男人的麵前。
“蒼天不解人情暖,冷眼看花盡是悲。我原本隻是局外之人,不願沾惹是非之爭,不曾料我想專注過堂進膳,你要敗我口味;我想靜心品茗小酌,你要掃我雅興。看來,隻有先解決了你,才能舒坦些!”白衣帷帽男子緩緩地道,聲音如同洪鍾,溫潤而富有磁性。
戴氈笠的男人哈哈一笑,顯得極是興奮,冷峻的麵頰也已泛出紅暈,沉聲道:“原來,還有真正紮手的人!既然在下之前多有得罪了,就先奉上一杯酒水,謝過吧!”說著,他突然一拍臨近的桌子,那桌上宴席上的酒壺竟平空跳躍了起來,勢如破竹,直徑飛身到白衣帷帽男子的眼前。
白衣帷帽男子依舊漫不經心,眉宇間流露出一分清冷的英氣和傲氣,見到酒杯飛來,他若蜻蜓點水般不輕易地側身,手掌一伸,便將飛馳而來的酒壺穩穩接住,朗聲道:“酒性熱烈似火,把握不好就容易上火肝;茶性溫和似水,暢飲能夠清心消疲提神。不好意思,我此生不喝酒,隻飲茶!”說著,他揮手一推用力,又將酒壺原路還了回去。手上功夫之妙,可見一斑。
戴氈笠的男人冷笑一聲,並不伸手去接酒壺,而是選擇張口咬了過去,果然,壺柄被他輕鬆地咬住,他素手執壺,一飲而盡,不漏一滴,濃眉舒展,盈盈忖道:“一個人一輩子要說短算短,要說長也長,不要輕言此生如何?你現在不喝酒,要不然是因為沒有遭逢千杯少的知己,要不然是因為沒有遇上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情殤。”遂即,哈哈一笑,目光轉處,笑聲突然停頓。
現場眾人麵麵相望,俱是麵色凝重,卻無一人說話。倒是白衣帷帽男子揣測出了他的心思,笑意溫婉,如同三春枝頭的一朵紅燦燦的桃花,赧然道:“閣下疑遲,是在替我擔憂,一個明天或許都看不見豔陽天的人,怎能有資本討論人生的或長或短?”
聽聞後,戴氈笠的男人的兩道濃眉,緊緊皺在一起,目光灼灼,但是沒有了之前那般犀利的眼神,蹙眉道:“你很自信,自己能夠活著很長。你在嘲笑我,對你小看了!”
白衣帷帽男子輕歎一聲,袖袍揚起,不假思索地道:“不是我自信,而是你沒有了底氣。出招吧,速戰速決,僅靠磨嘴皮子隻會讓時間變得毫無意義!”
戴氈笠的男人見在氣勢上竟然輸給了對方幾分,心中甚怒不已,他手持陰陽雙刃,左右揮舞,挽成了一個劍花,隨即整個人化作一道青色閃電,在霎那間橫跨數丈遠的距離,刀鋒淩空襲來,勢如破竹,摧枯拉朽,銳不可當地向白衣帷帽男子斬去。
對此,白衣帷帽男子竟然不避不閃,反手自腰邊抽出銀色腰帶,竟然是一柄百煉精鋼軟劍,迎麵一抖,伸得筆直,縱聲細語道:“方才,你敬了我的酒,雖然我沒喝下,但是禮節算到了,我就讓你一招,先出手!”說著,並沒有揮劍相抗,而是足尖一點地麵,身形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閃退,一躍而起,迅捷如電,虛空之中,竟然在匹練般陰陽雙刃逼近自己鬢發、直削咽喉的瞬息,準確避開了刀鋒對肌膚的觸及,人已倏然向後飄飛了數尺,可見其劍術套路瀟灑飄逸,輕快敏捷,動若海上蛟龍、空中飛鳳,靜似崖間蒼鬆、擎天玉柱,頗具欣賞價值,體現了身體柔韌性、靈活性和協調性,可謂“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青光”。
一招避讓後,戴氈笠的男人雖然已經料到自己不會輕易得手,但未曾想到對手竟是如此輕鬆地避開了,時機、部位拿捏之準,皆是妙到峰巔,仿佛有意為之,讓自己扼腕歎息,覺得僅是差了分毫,便讓對手於死神擦肩而過。這一變相奚落嘲諷於人的伎倆,他在與夏侯寧波交鋒的時候,自己也曾使用過,當時傍若無人的神情仍曆曆在目,敖世輕物,桀驁不馴,讓夏侯寧波羞憤難當,如今卻輪到了自己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他同樣心有不甘,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他朗聲一喝,收刀後撤,退步至距離白衣帷帽男子十步開外,揚起陰陽雙刃,左右手交替撲向白衣帷帽男子,隨即雙刃旋轉起來,電掣星馳,如同一道疾速的流星劃破了天空,伴隨一股強悍的吸力席卷八方,以雷霆萬鈞之勢從空中傾瀉而下,帶著銳利刺目的鋒芒撕裂空氣,悍然砍向對手的腦門,這一擊宛如鼓角大鳴,威猛至極,至剛至強。
現場眾人驟然間臉如霜寒,特別是江湖人士心頭莫不是震撼、驚詫,不由慶幸:“幸虧自己沒有為了所謂的什麽江湖道義,挺身而出,選擇送死!幸虧自己乃識時務者為俊傑也!”
隻是這當中,有人更是惶恐不已,口中下意識地發出驚歎之聲,顫聲道:“什麽,竟使出‘穹蒼星射’的招數!”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昆侖派的師叔柳成林,他是門派現任掌門周辛博的六師叔,雖然年過不惑之年,內心還是被功名利祿所惑,由於同輩師兄除了上任掌門任清風之外,其餘四人均在三年前的桃花潭戰役中,或英勇就義,或下落不明,任清風雖然僥幸脫身但是身負重傷,臥床不起,雖然不是大限將至,但也是無力再主持大局。原本在自己和眾弟子看來,自己都是下一任掌門的不二人選。但是事與願違,任清風竟然一意孤行,將掌門之位繞過了自己這一輩,直接傳給了無論資質還是武功都不及自己的師侄李辛博。柳成林自然心中憤憤不平,剛開始還要礙於情麵,要在表麵上裝裝誠服樣子,如今時間久了,幹脆眼不見心不煩,門派沒有人命關天或者安危存亡的大事,他一般都在外麵閑蕩,不過問昆侖派的正事,也不操一分心。此次他受邀前往夏侯山莊賀禮,一方麵基於自己是為了消遣而打發時光,一方麵基於夏侯山莊也想在福緣鴛鴦的婚禮大典上沾沾昆侖派的名氣,恰逢昆侖派掌門及弟子一向深居簡出,不問世事,恰逢柳成林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世俗之人,還頂著有掌門師叔的光環。
“穹蒼星射”的招數是昆侖派的絕學,即便是武林群雄之中,也鮮有人見過出招,隻因昆侖派近幾代以來,人才凋零,柳成林也是在少年時期跟隨師父朱九迪學藝的時候,見過師父曾經使出此招抵抗勁敵來襲。此招數需要強勁的內力支撐,三尺長的兵刃鋒芒,可抵千鈞之力的金剛鐵掌。柳成林不禁眉宇間犯惑,心中一愣,暗自道:“這吾門昆侖派的不傳之功,他是如何學到了其中的精妙之處?”想到此次,不由輕歎一聲,內心多了幾分酸楚:想不到吾門昆侖派的絕學,自家弟子如今沒有學到分毫,倒是在他人手中大放光彩!
對此,白衣帷帽男子長劍挺出,劍身柔軟如絹,劍未至,氣先發,原本是無風悶熱的炎炎夏日,卻被劍氣帶來習習送爽的秋風,劍身在地麵一掠而過,如同秋風掃落葉般,席卷起門庭戶外“新開寒露叢,遠比水間紅”的木芙蓉,一片片豔麗的花瓣化作驚鴻一蹩,重重疊疊地包裹纏繞在劍芒之上,在空氣中疾旋中匯集成花的浪潮,挾著排山倒海之威,疾斬而下,與撲麵而來攜帶雷霆之力的劍氣對衝,頓時在空中響起黃鍾毀棄、瓦釜雷鳴之聲,浪潮被劍氣絞成漫天花雨,劍氣被浪潮盡毀八成真氣。與此同時,伴隨“鐺鐺”聲響,陰陽雙刃在受到劍氣的衝擊後,震的戴氈笠的男人雙臂發麻,雖然他手舉雙刃,腳步平穩觸地,但是依舊忍不住對方劍氣如虹的凜冽攻勢,連連退了十數步。反觀對手,白衣帷帽男子隻是單腳向後退了半步。
一個回合下來,兩人內力碰撞激蕩,四周的草木都為之折腰,現場眾人隻覺得仿佛置身如鞭巍峨山峰,勁風刮麵如刀,武功較弱者已然站不住腳步,一個個退身掩麵;武功較強者也暗自運用真氣抗拒,舉手投足間並不輕鬆自如。
“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眾所周知,軟劍力道不易掌握運用,習練時又須精、氣、神高度集中,卻被白衣帷帽男子運用地如此得心應手、遊刃有餘。於是,吃一塹,長一智。戴氈笠的男人不敢再小覷對手,雖然自己有精湛無比的純陽內功護體,但是對手比起自己,也是隻強不弱。他知道久拖不益,力求速戰速決。隻見他右手一揮,六名黑衣勁裝騎士立刻會意,手持青鋼劍與之遙相呼應,迅速有序地移動步伐,組成北鬥七星絕殺陣,七人按照天樞星、天璿星、天璣星、玉衡星、天權星、開陽星、瑤光星的方位站定。
眾人頓時大驚失色,一個個像泥塑木雕般茫然失措,愣愣地戳在原地,隻因皆知此陣法源於全真教祖師爺王重陽所創天罡北鬥陣,是遵循北鬥七星星座的方位來布局,當年由王重陽傳於全真七子合練,是集體禦敵的強大陣法,首尾相應,氣勢磅礴,叱吒風雲,縱橫江湖幾十年以來,難逢敵手破陣。
玄寂在夏侯寧波等人的攙扶下緩緩坐下,服下了蓄力丸,臉色稍作緩和,有了一些紅潤之色。他原本見白衣帷帽男子攔截下了對方長驅直入的攻勢,且占據了上風,嘴角露出一絲寬慰的笑容。但是,這笑容立刻凝固消失,換來一臉震驚之色,不僅僅是因為不速之客擺出了源於玄真教天罡北鬥陣的陣法,更在於他看出了這陣法已經過改良創新,結合了奇門遁甲八卦陣圖。《黃帝陰符經》觀天之道,執天之行,有雲“八卦甲子,神機鬼藏”,可見若為此陣所困,便是瀕於絕境,難測難防難攻,自然是凶多吉少。
隻見戴氈笠的男人麵部的肌肉驟然抽搐,冷峻的目光掃了一眼白衣帷帽男子,發出一聲低沉的冷笑,厲聲道:“好身手,可惜好管閑事!原本可以長命百歲地活著,偏偏自我作死要闖鬼門關!”說著,他身形閃動,淩空躍起,已經移開三丈左右。
白衣帷帽男子並未在意,凝神閉目片刻,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戴氈笠的男人已經站在西北乾位上,按順時針依次排列下去,正北方的坎位,東北方的艮位,正東方的震位,正南方的離位,西南方的坤位,正西方的兌位等六個方位,皆已經站立了黑衣勁裝騎士,隻留下東南方的巽位讓人進出,隨時變換玄招。整個陣法氣勢恢宏,蘊含招數氣象萬千,但凡任何對手入陣,首先在心理上就會輸上一籌,後續再稍有不慎,隻能坐以待斃。
“閉眼等待受死,怕了吧!”戴氈笠的男人胸有成竹地發出狂笑,笑意中含著幾分欷歔道,“我憐惜你是一個難得的武學奇才,如果能為我所用,就饒你不死,留著往後的日子也學學喝酒!”
“你錯了!我閉眼隻是為了凝神養心,因為閉目養神是最簡單的意守丹田、返照自心。”白衣帷帽男子含笑地解釋道,那一抹笑容如浴春風,又夾雜著幾分嗤之以鼻,他不屑道;“除之外,閣下還犯了兩個錯!一是想讓我棄明投暗,為你所用,是錯了。我說過自己隻是一個局外人,江湖的是非之爭皆與我無關!二是奉勸我留著日子往後喝酒,酒宜獨酌,亦可共飲,不過都要講究興致和心情,我沒有這份情調,縱使長命百歲,也會滴酒不沾,所以還是錯了!”
“為我所用者留,不為我所用者殺!”戴氈笠的男人震怒異常,擺一擺手道:“今日乃夏侯山莊百年好合的大喜之日,紅燈高照,我們也來討個彩頭。紅色寓意喜慶、吉祥,就用血染的鮮血,來給少莊主燕爾新婚賀喜,祝煙紅露綠曉風香,燕舞鶯啼春日長!”言語間,詩詞的吐字歸音重點落在了“紅”字,說罷,七人眾已經擺好了北鬥七星絕殺陣的架勢。其中,北鬥七星以第四顆星天權的光度最為暗淡,卻是居於鬥勺與鬥柄的關聯處,屬於連接星,乃最是衝要的無雙之地,由七人眾功力最強的戴氈笠男人承當,手持陰陽雙刃似一顆定盤星吸納各方真氣,壓艙鬥柄和勺柄的平衡點,這裏麵暗含了天地環宇的五行生息相克之學。其他六名黑衣勁裝騎士助陣,各人看似隨意發招,沒有章法,實則縱橫合擊,左右配合,劍氣既攻敵又自守,且站位一奇一偶,互為犄角,相生相克,陣法堅固如同一道銅牆鐵壁,將對手牢牢困於其中,難以自拔,最終成束手待縛之勢,任人宰割。
隻見,戴氈笠的男人揮刀成風,陰陽雙刃寒光閃爍,煞氣逼人;六名黑衣勁裝騎士手持青鋼劍生出嗤嗤聲響,劍氣縱橫。七人眾進退有序,步步逼近,人人奔跑如飛,兵器配合組成了一片刀光劍影的天幕,儼然一副合圍之勢,頃刻間便將白衣帷帽男子迅速圍在垓心,刀劍陣流動,匯成一片精芒,密不透風,摧枯拉朽,顯然陣法力道的發揮超出了七人眾聯袂的總力之上。
白衣帷帽男子憑借一身驚世駭俗的渾厚內力,持劍駕馭輕功在陣中遊走,軟劍用力屈之如鉤,縱之鏗然有聲,力求尋找突破口。期間,兵刃倏地相交,雙方嚴陣以待,熱血沸騰,刀鋒劍芒與體內真氣相互摩擦對衝,迸發出淋漓氣流,瞬息輾轉竟有數丈之遠,可斷物無聲,可削金如泥。
現場賓客和群雄心中一凜,凝目望去,眼底深處閃過一抹恐懼,誰也不曾料到雙方相抗之威,竟至如斯,不禁為之色變,並暗自思忖:這巔峰對決,究竟孰勝孰敗?為此,心如鹿撞,七上八下,焦急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又似夏日雨後瘋長的野草在心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