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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風波

  趙璿緘默不語,麵孔宛如青瓦冷霜,望之生寒,膠凝的氣氛如同書案上九層博山爐散發的龍誕香彌漫了整個廳堂,寂寂縈繞,無隙不入。眾人見趙璿發火,蕭正羽也似乎動了怒氣,忙不迭立時呼啦啦跪跪了一地,磕頭道:“請長公主息怒,請公子爺消氣。”


  “消氣,怎麽滴,你們這些奴才還覺得自家的公子爺委屈了不成?”趙璿眉心漸深曲折,眼底閃過一抹凜冽,忿鬱的神色絲毫不加掩飾,盡數流露在眉目中。跪地的一眾婢女和內侍無不一凜,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了蕭正羽一眼,便深深地埋下頭請罪道:“奴婢犯下言語不敬之罪,還望長公主恕罪。”


  流朱見廳堂氣氛緊張,連忙上前拂袖,福了一福,緩和道:“聽說公子在府上養傷,長公主特意冒雨前來探望,不知公子傷勢如何了?太醫看過後有什麽囑咐嗎?”


  蕭正羽疲倦地展顏一笑,接口道:“有勞長公主和流朱姑娘擔憂了,蕭某傷勢還好,無關性命之憂,隻是太醫吩咐傷內分泌,氣血上衝,肝鬱氣滯,不能再動了肝火,傷了元氣。”


  趙璿聽得蹙眉,溫然輕笑,聲音中透出冷凝的神色道:“百丈懸崖對於蕭編修來說,都不過是被當做雲梯罷了,要想蕭編修有什麽性命之憂,恐怕要多上幾趟什麽‘春夏秋冬’山莊才行。”


  流朱眼見話鋒不對,忙捧了茶上來道:“長公主,你淋了雨受了寒,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吧。”趙璿緩緩接過,流朱趁機在耳旁低聲道:“公主,我們冒雨過來是為解局的,不是為了讓自個兒為難的。”


  趙璿摒一摒繚亂的心神,收斂了幾分怒氣,飲過茶水道:“太醫隻是為朝廷官宦治病,未必就醫術精湛,妙手回春,明日兒還是把禦醫請來,為蕭編修看病,開好方子讓禦藥房送藥過來。”


  暴雨驟停,長風棲歇。盛夏的雨幹脆、強勁、利落、爽快,毫不拖泥帶水,似一個娃娃臉,說來就來,傾盆如注,來著猛烈,說走就走步履匆忙,走著迅速。雨後晴空蔚藍如洗,宛如藍寶石般晶瑩剔透,雨珠兒從濃密的樹葉上時不時地灑落在地,天邊劃開一線邊際,虹霄雨霽,彩徹區明,與藍天和白雲相映襯,延綿的群山漸次變得蔥蘢,汴梁如畫裏,山曉望晴空。


  流朱含笑屈膝“諾”了一聲道:“遵命,奴才這就派人到醫官院去。”


  蕭正羽麵有戚戚之色,唇邊劃起一道平緩的弧度,俯身低頭應道:“不用了,禦醫乃專門為皇帝及黃親國戚治病的宮廷醫師,微臣身份卑微,擔當不起。”


  趙璿臉色僵冷,剜了蕭正羽一眼,如同芒刺一般的目光掃過他的臉龐,冷然相對道:“不錯,人貴在要有自知之明,擺正自己的位置很重要,蕭編修雖然喜歡刀頭舔蜜,驕奢放逸,但是還是懂得‘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的道理。”


  話音剛落,隻見一個姿色清秀的婢女恭敬地端了一盞銀蠱湯藥送到廳堂,一聲清脆的聲音地在趙璿的身後響起,仿佛拋石入水激起的一圈漣漪,叩拜道:“聽聞長公主淋雨受涼,公子爺特吩咐奴婢急忙熬製了荊防敗毒散送來,這是抵抗風寒之邪入侵的湯藥,用荊芥、羌活、川芎、柴胡、桔梗、茯苓等藥材煎熬,具有發散風寒,解表祛濕的功效,還請長公主服用。”


  趙璿的眸中閃過一絲無以複加的震驚,隨之一股猝不及防的暖意湧上心頭,她微微頷首,轉眼凝視著蕭正羽平靜似水的臉龐,怒然的臉色驟然如同重重迷霧散去,麵色微微發紅,一時相顧無言。


  流朱急忙從婢女手中接過荊防敗毒散湯藥,試了試溫度,遞到趙璿的唇邊,滿麵喜色的打了個千兒道:“蕭公子對長公主真是關心備至,有心有意。”


  趙璿目中微瀾,嘴角噙一抹清淺,用銀匙輕輕一攪,色澤濃厚的湯藥中散發出甘甜溫潤的味道,心裏甚是安慰,頓時覺得吹氣勝蘭,沁人肺腑。她埋頭舀了一口入嘴,口齒生津,雙瞳剪水拂過嫋嫋湯藥的濃香,目不轉睛地落在了蕭正羽的身上。


  隻見他低眉順目,緩步走到趙璿的跟前,俯身拾起被拋落在地的襴衫,隨手拍了一拍衫上塵灰,以及被風雨吹進來的枯枝殘葉,隨即攬衣起身,端然自立,平視著趙璿揚起的眉峰,眼色泛起一片疏落的光影,不複一言,曲身恭敬地拜了一拜,恭順行禮低語道:“讓長公主玉體受寒了,微臣有罪,請長公主暫且屈身在府上沐浴更衣換上幹淨的衣裳,微臣這就派人到醫官院請千金聖手的禦醫前來,為長公主把脈問診,查看身體是否抱恙。”


  蕭正羽的身體弓得很低,語氣盡限謙卑,讓趙璿的目光在觸及之餘不由感到渾身一悚,容色如紙。她的麵色忽然發涼,微微蹙一蹙眉,邁步上前,朱唇輕啟,對蕭正羽曼聲呢喃道:“你這是怎麽了,話語間讓人感覺渾身不自在,仿佛有一塊石頭壓在心底。”


  蕭正羽大是不以為意,溫然一笑,目光透露著深邃之意,依舊俯身垂手恭立,一臉卑微,對她耳語道:“長公主不就是喜歡別人對自己五體投地、畢恭畢敬、奉若神明嗎?”


  雨過天晴的彩虹薄如綢帶地掛在天空,空氣中彌漫著厚重的泥土氣息,稀碎的陽光映在臉頰上帶著明媚的暖意,卻讓趙璿身上不由漫起一層寒意,她側目唏噓道:“蕭編修,你這是故意委屈為難了自己,還是有意刁難作對本宮呢?”


  “我是在開始慢慢學習宛如旁人一樣,如何順著長公主的心意做一個為人臣子的本分,其他本無意。”蕭正羽神色坦蕩地回答道:“阿諛奉承,曲意迎合,阿順取訟,不過是君臣之間貌合神的惺惺作態,僅此而已。”他麵容平靜得如同陽光照耀下的殿宇飛簷般肅靜。


  趙璿聞言雙肩劇烈一顫,眼底浮現幾分躁動不安,一張海棠似的嬌美麵孔顯得疑惑道:“你若真肯順著我說話,就不能對我低三下四幾句,認個錯,服個軟!”說著,她忍不住將手中的銀蠱重重一震,湯藥四濺出來,濺落在手腕上一汪春色紫羅蘭翡翠飄花玉手鐲表麵,百變的紫色瑩剔透猶如顆顆凝凍的露珠,依舊彰顯著“紫氣東來”、“紫衣綬帶”的富貴之氣,卻因沾蒙上了濃黑的藥色顯得有幾分黯然失色。


  蕭正羽抬首凝視著她,望了望窗外纖雲不染,遠山含黛的天際,依舊躬下身子,壓低了嗓音道:“我豫州蕭家不是什麽低三下四的人家,您真的以為我可以順著長公主您反複無常,頤指氣使的脾氣而低三下四嗎?”他蘊了一縷似笑非笑的淡漠,靜靜地道:“或許作為大宋王朝的一介微臣,我能夠低三下氣;作為皇室王府的奴顏媚骨,我可以俯首帖耳。但是作為一個女人的男人,作為知心的戀人,我不能接受低三下四、奴顏婢膝的生活。”往昔日子無限的酸楚,仿佛一下子又湧上了心頭,蕭正羽的口吻顯得陌生而堅定,麵色上隱隱有鐵青。


  趙璿默然片刻,忍不住滿心橫衝直撞的情緒奔突,勃然怒道:“你經殿試中榜眼,被授翰林院編修,理應懂得尊卑貴賤之分,即使今後做了本殿的駙馬,本宮的夫君,也要恪守君臣之禮,不可違逆本宮,作對本宮!”


  蕭正羽冷冷一哼,低首垂眉,沒有再抬頭,而是以恭敬婉順的姿態保持著刻意的距離,俯身深拜,淡然自若道:“或許你我已經沒有今後了,我需要的是一個溫婉可人、賢良淑德的妻子,而長公主您需要的是一個卑躬屈節、低三下四的外子。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或許才是彼此最好的結局。”


  楊傑聽聞後立刻斂衽跪下,眉頭緊蹙,麵色赤紅,深感形勢不妙,卻不知如何解局。


  趙璿更是震怒不已,冷眼俯視於他,高冷神色如同一葉知秋的紅楓,嘴角攜帶著幾許輕蔑之意,抿唇一笑道:“聽聞蕭編修此番折騰傷得厲害,不料想竟是如此嚴重,內力受損且不說,神誌也變得恍惚迷惘,胡言亂語起來——流朱,你還愣著做什麽?趕緊派人去傳禦醫速速前往蕭府。”


  流朱忙躬身道:“遵命,長公主,奴婢馬上遣人快馬加鞭趕去醫官院,準保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就將禦醫帶到”。說著,她急促地退下身去,安排隨行侍衛騎行快馬風塵仆仆出發。


  趙璿隨即回眸,瞄了一眼書案上九層博山爐上燃著龍誕香,一星煙火,奇香撲鼻,經久不消,滲入衣襟,侵入肌理,神態頗為鬱鬱不樂道:“龍涎之香比麝香還香,且最為持久,據說能與日月共存,可惜香味過於濃鬱,經久不散的揮發,就易使人昏昏欲睡,迷魂顛倒,也讓你們家公子神智不清,意識錯亂--去,換些蘇合香來,有開竅辟穢,行氣止痛的功效。”說著,有婢女連忙上前去用香筯夾取焚燒的香片,準備更換香料。


  “給本宮直接把九層博山爐撤下,瞧那爐蓋,高聳如山的樣子,是要做給誰人臉色看?純粹礙眼的東西,瞅見就心煩。”趙璿的聲音厲色,語氣裏的重屙沉疾之意更加顯得深沉厚重,嚇著在旁更換香薰的婢女雙手一顫,不自覺地聳了聳身子,一滴滾燙的香蠟冷不防地滴到她嬌嫩的手上,發出了一聲沒有忍住的微微呻呤。還是側身在右的另外一名婢女眼疾手快,隨即應聲換上了一盞花鳥紋鎏金銀熏球,裏麵散發出煙雲嫋繞的蘇合香。


  趙璿的目光掃過蕭正羽朗目疏眉的清臒臉龐,最後落在了宣威將軍楊傑屈卑垂耳下首的膝前,以及案桌上的澄心堂紙,捋一捋鬢邊濕發,低眉道:“將軍,是在書信何人?”


  楊傑忙不失迭地躬身解釋道:“回長公主,末將是在給江州州牧府寫信,稟告汴梁東京的情況。”


  趙璿揚起嬌容,露出一絲明媚舒展的笑容,扶了一扶鬢角並蒂海棠步搖,盈盈道:“既然如此,甚好,勞煩將軍將你家公子當下要與本宮‘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的心意及時轉告給蕭大人,請大人盡早上書聖上,奏明欲罷黜太祖皇帝賜婚蕭家與我鳳陽閣的聯姻之事,從此大家好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言語之間,頗有玩味之意,眸中陰沉不定。


  楊傑聽聞後臉上大顯窘色,神色不寧,聽出趙璿的弦外之音,知道蕭府若是奏明聖上想要悔婚,全府上下定當大禍將至,頓時冷汗如漿,嚇得渾身軟綿綿宛如醉酒,愈加低頭連連叩首道:“請長公主洞悉明鑒,我家公子之所以說出如此違心不敬之言,是因為受了嚴重的內傷而導致神誌不清,再加上龍麝香持久濃烈的香味具有讓人心神不安的刺激作用,才會如此出言不遜,唐突冒犯了長公主的威儀,辜負了長公主的深情。”說著,他用餘光悄悄打量了一下蕭正羽,言語間顯得頹喪,夾含幾分手足無措,隻有恭順地匍匐在地。


  蕭正羽的臉色僵冷,映著戶外虹銷雨霽更加色彩斑斕,絢爛多姿。他微眯著雙眼,默默抬首,望著趙璿如同朧月輕盈的笑容又慢慢延上眼角,並洋溢著幾許行雲飛絮般輕狂,不覺心中驟然一緊,想掙脫出這高傲之姿白月光的俯視,卻又如同困獸一般無能為力。


  趙璿閑閑地看著蕭正羽,漫聲道:“你說呢,蕭編修?”


  趙璿讓隨行的宮女分別為蕭正羽和楊傑斟了一盞湯色黃亮的西湖龍井在麵前,沉靜下笑容道:“伏天炎熱出汗多,血液粘稠度增高,容易導致頭暈神誌恍惚。綠茶性寒,能夠生津止渴,消食降暑,兩位大人可品茗一下太府寺進奉的頂級明前西湖龍井,日後不要再犯了亞中暑混裏混沌的糊塗。”


  宣威將軍楊傑雙手接過茶盞,揭蓋聞之,頂級明前西湖龍井一股特有的蘭花豆的香氣嫋嫋升起,濃鬱持久的香氣撲鼻而來。他仰頭喝盡杯中的綠茶,灼熱的茶水滑過喉嚨到胃時有咕嚕火燒火燎的觸感。


  “口感如何?”趙璿見楊傑喝著急促,將他如跪針氈的焦慮不安和不自然神情盡收眼底,懶洋洋地問道。


  “末將讀書少,一直不明白書上謂之‘三口不忍漱’的含義和道理,今日方知這清雅甜味彌潤咽喉滑溜溜的獨特質感,真是酣暢淋漓,舒爽回味無窮。”楊傑不敢有絲毫怠慢,忍住咽喉灼熱不適之感,屈膝躬身行禮,極力讚譽道。


  趙璿笑了笑,視線轉向蕭正羽,一直盯著他的臉龐,滿心期待有一個服軟的回響。


  隻見蕭正羽籲一口氣,手持盞托並沒有揭開茶蓋,而是半張半合瞅了一眼,從喉嚨裏擠出聲音道:“西湖龍井雖好,但是泡著過於濃鬱,不僅攜帶苦澀敗壞了口味,還會使血液稀釋,加速心脈律動,容易出現失眠、焦慮等症狀,還是暫且不飲為好。”說著,他將一盞一托式的茶盞重新置於宮女的手上,俯身道:“微臣有傷在身,實屬疼痛難忍,需要謹遵太醫的囑咐回後寢歇息,抱歉失陪了,還請長公主自便。”


  “禦醫馬上就要到了,請蕭大人再稍等片刻。”恰巧流蘇折身重新邁進門檻,勸道。


  “不用了,我隻需要靜一靜就好了,安心養傷即可,望長公主成全。”蕭正羽躬身一口回絕道。


  趙璿揚起如同繁星微點的眸,抿一抿鬢發,輕輕“咦”了一聲,正準備啟齒再多說些什麽,蕭正羽已經退後了幾步,從容抽身離開,沒有回首。


  趙璿微微一怔,默然片刻,漆黑的眸中宛如夜色泛起一道冷冽的光,投向蕭正羽漸漸遠去模糊的背影,唇角微微顫抖,隨便從鄰桌的果盤裏揀了一粒色澤清亮的紅馬奶葡萄放在口中慢慢嚼了,不由蹙起眉頭,“呸”的一聲吐出籽來落在青銅龍紋盂皿中。在旁佇立的流蘇連忙躬身向前遞上絹子,趙璿拿著絹子拭了拭嘴唇。


  流蘇恭謹道:“蕭府的紅馬奶葡萄,自然比不了鳳陽閣西域進奉的香妃紅葡萄,不僅入口有近似玫瑰花的香味,口感筋道,甜中微酸,而且果肉厚而無籽,回味無窮。”


  趙璿挑眉道:“看似晶瑩剔透,圓潤飽滿的葡提,原來也這般深藏不露,看不穿心事。”


  流蘇湊上前,滿臉笑意輕聲道:“小兩口相處,哪有不吵架拌嘴的。蕭大人畢竟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一個正在氣頭上撂出來的狠話,哪裏是出於本心。”


  趙璿睨一眼俯在地上的楊傑和一幹婢女、內侍,嘴角浮起如同一彎新月的弧線道:“我與他熟識多年,他屬於什麽樣性情,自己也是明白一二的,今個兒他是真的生氣了,所言話語皆是出自本心。”


  流蘇聽聞後臉色緊張,微一躊躇片刻,依舊帶著淺淺笑意道:“請長公主放心,男人生氣不同於女人,說自己冷靜冷靜就好了,就是真得隻需冷靜冷靜就好了。況且,這男人的氣,通常來得快消得也快,女人隨便撒個嬌哄一哄,就立馬煙消雲散了。”


  趙璿聽她這樣一說,麵色稍霽,意態閑閑地撥弄了下手腕上的紫羅蘭翡翠飄花玉手鐲,喃喃道:“你這丫頭,還未出宮指定給人家,就在這裏裝模作樣仿佛已把男人的心底摸透。”


  流蘇哧哧笑著,含了一縷隱秘的俏皮頷首道:“奴婢雖然尚未婚嫁,但是還識得一些字,唐傳奇《李娃傳》《霍小玉傳》《鶯鶯傳》等終歸看過不少。”


  趙璿肅了神色,麵色有些疲倦,揚手示意讓跪地伏膝的所有人起身,對楊傑氣度沉靜雍容道:“將軍既然在給蕭州牧書信,就代本宮向蕭大人問候一聲,趁機也請蕭大人於近日擇選一個適合婚嫁的良辰吉日,本宮好請示聖上派遣使者前往準駙馬家中宣讀詔書,同時也方便太常禮院按照本朝《會要》的規定采買置辦嫁妝。”


  楊傑的雙腿已有些酸痛,站直身子,臉上的肌肉一跳,顯然沒有料想到趙璿會有此一舉。他的步伐微微往後一退,不知該如何應對,抬眼卻瞅見趙璿緊繃凝重的臉龐,隻得屈膝行禮頷首道:“末將遵命,也先代大人感激長公主的關懷和惦記,不知長公主認為一年半載何時良辰吉日婚嫁最為妥帖?”


  趙璿神色巋然不動,扶著流蘇的手迅速掃了楊傑一眼,使他立馬垂下眼瞼不敢直視。她擰著手裏一方紫綾如意雲紋絹子打著花結,朱唇輕抿淺笑盈盈道:“立秋前後盛夏餘熱未消,秋陽依舊肆虐,不適合迎親隊伍奏樂開路,畢竟皇室宗親要親自送行,那就定在秋分時節,一方麵秋高氣爽,丹桂飄香,氣候宜人適合迎送宴請,另一方麵春華秋實、碩果累累,寓意吉祥好兆頭。”


  楊傑眼中閃過一絲震驚,秋分時節距離當下不過也就兩個月時間,他含著謙卑神色,向著趙璿低婉道:“末將遵命,即刻飛鴿傳書給大人,言明此可喜可賀之事。”。


  趙璿揚了揚清媚細長的鳳眼,笑意清亮,眸光清澈,如同春天裏融化的冰雪,吟吟道:“將軍喝了頂級明前西湖龍井,果然神態清明,氣質爽朗了許多。流蘇,你去將鳳陽閣帶過來的剩下新貢綠茶都拿給將軍,改明兒再派人通過驛站快馬加鞭給江州的蕭大人也送去一些。”


  流蘇連忙答應“嗯”了一聲,精神頗有神采便去取茶。


  楊傑雙目微垂,隻能躬身謝恩,續而神色陡地一凜,惴惴不安叩首道:“長公主冒雨蒞臨府上,淋濕了玉體,至今還未來得及更換衣裳,末將有罪,蕭府上下承擔不起怠慢之禮。”


  趙璿埋頭看了看被暴雨打濕的繡鞋與裙角,臉色依舊如常,清淺一笑道:“不礙事,蕭府說來說去也等於是在本宮自家府上,將軍不用這麽拘著禮。”說著,她的目光有一瞬息緊繃,凝視著宮女手中蕭正羽落下的茶盞,語氣轉瞬冰冷道:“本宮自幼經曆太祖駕崩、喪父喪母和皇權更替,什麽風雨陣勢沒有見過,憐我所惜者必憐,棄我所顧者必棄。”


  楊傑聞言悚然一驚,臉上的憂色宛如黑雲壓城,高大的身影愈加低垂下頭,俯首不再言語,掌心默默替公子蕭正羽和蕭府上下捏了一把汗,迎著趙璿雙頰浮現的稀薄笑意,不禁身子骨一顫,仿佛瑟瑟西風般單薄,耳畔響起雨過天晴微風拂過樹梢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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