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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宮鎖珠簾

  前往蕭府折騰了一個時辰,已經是巳時時辰,流蘇讓蕭府的女婢準備好熱水和玫瑰花瓣,服侍長公主趙璿沐浴更衣。夏日的玫瑰綻放著如同七月流火,花色鮮豔似驕陽,紅中泛白呈胭脂色,富有光澤仿佛塗了一層蠟。一縷縷靜心安神的麝香從八寶如意香爐中散發出發,伴隨熱氣騰騰的粼粼波光蕩漾,撩撥著沐浴之人在雙眸緊閉靜神之時內心卻輾轉反側的心事。浴池旁花架上金黃燦爛的米蘭香味也甚是濃鬱,伏天的灼熱讓喜陽的花更加歡喜地繁茂生長,顆顆粟米粒大小的花骨朵掛滿綠色枝頭,清香四溢,勝過蘭花,引來幾隻蝴蝶和蜜蜂在花間飛來竄去,翩翩起舞。


  趙璿見流蘇用玫瑰花瓣擦拭她的身體之時,眉目之間有著欲言又止的語塞。她晃動鏤金菱花嵌翡翠粒護甲,輕輕劃過浴池邊緣雕琢花開富貴的千葉蓮花連枝圖案,鳳眼一挑,漫不經心地道:“想說什麽就說,吞吞吐吐的樣子還以為是哪家小門小戶出身的丫鬟。”


  流蘇連忙低聲道:“長公主,奴婢屬於多慮了,隻是想您金枝玉葉之軀還未過蕭家的門,就打算今日堂而皇之地在蕭家留宿一宿,如果傳了出去,未免會有損鳳陽閣的聲譽和長公主的名節。”


  趙璿一雙明眸清亮無波,泯然一笑,淡然道:“本宮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向朝廷和坊間營造輿論聲勢,讓正羽和蕭府上下避無可避。即使本宮今日所為有辱了自身名節,敗俗傷化,但是若等有朝一日,蕭府真敢悔婚,就是藐視皇權,讓君威盡失,敗法亂紀之罪,他們自然會更加三思而後行。”


  “長公主,您與蕭公子的婚約乃開國之君太祖皇帝親自指定的,即同聖旨權威嚴肅,誰人敢忤逆?”流蘇心有不服道。


  趙璿細細看了她兩眼,籲了一口氣,眸光中隱然含了一縷黯然道:“太祖皇帝縱然君臨天下威武,也擺脫不了忽然暴斃身亡的劫數。雖然我大宋王朝根基深厚沒有朝代更替,但是江山早已易主,物是人非。”說著,她鬱鬱垂首,眉峰聳聚,臉色失去了往昔紅潤光彩,眼裏泛起盈盈光澤,微微失神道:“別人肯俯首帖耳、唯唯諾諾地恭敬稱呼我一聲‘長公主’,我麵上驕矜傲岸,心中卻甚是忐忑,沒有了太祖爺爺、父皇母後的庇佑,鳳陽閣已然不再是百鳥朝鳳,丹鳳朝陽的流丹飛閣,而是鳳去台空江自流的誅心閣。”


  流蘇眼眶微微泛紅,趕忙舀水趟過柔軟的皮膚,安慰道:“蕭公子玉麵郎君,貌比潘安,又溫文爾雅,文武雙全,是天下多少女子翹首以盼的如意夫君,長公主若鳳冠霞帔下嫁到蕭家,餘生也算有福之人了。”


  趙璿透過八寶如意香爐中氣息濃鬱繁複又朦朧曖昧的麝香,凝視著花架上素黃淡雅、清新芬芳的米蘭花,目中光芒驟亮,隨即伸手取衣起身道,沉吟道:“花開著雖好正豔,可惜容易招蜂引蝶,在耳根嗡嗡鬧騰著讓人煩躁。”


  沐浴完畢更換幹淨衣裳,臨近晌午用膳的時候,趙璿攜了流蘇來到膳廳,一襲玫紅垂絲海棠花錦緞的收腰長裙,戴著搖曳的東陵玉耳墜,發髻隻是簡單美人髻,插了一支鎏金和田玉如意簪,餘下烏黑的秀發披在肩上,似“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的錦緞一般,泛著亮麗的光澤。


  膳廳掛著一幅琥珀色水晶珠簾迎風招展,正中擺好了楠木八仙大宴桌,坐北朝南,因為趙璿在府上用膳,蕭府特意在桌上鋪了鑲繡有珍珠翠玉的綢緞桌布,婢女們相續端菜上桌,不出一盞茶的時間,溜雞脯、荷包裏脊、攢絲鴿蛋、四大醬、紅棗團、芸豆卷等五路各種各樣式的點心以及冷菜熱菜一共三十二道擺滿了宴桌,分別用白玉杯盤以及各種碗碟裝盛,可見著實煞費了一番苦心。


  宣威將軍楊傑見趙璿過來迎候了上去,躬身道:“宴席已經準備就續,請長公主落座用膳。”


  “你們家公子呢?怎麽,還沒有休憩好嗎?”趙璿唇角微揚問道。


  “回長公主,公子傳話說他有些偏頭疼,敗了食欲,沒有胃口,因為身體不適就不能奉陪長公主用膳了,請您慢慢享用。”楊傑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流蘇聞言欲要嘟囔幾句,卻被趙璿含笑執了執手攔下道:“無妨,也請將軍及府中諸位廷臣一並入席,不要辜負了這一桌美味佳肴就好。”


  楊傑自知身份地位不匹配,立馬恭謹地俯身謝絕道:“末將卑微,這席菜肴皆是由珍貴食材經過幾十道工序的加工製作,乃珍饈美味,隻有像長公主您這樣尊貴的身份,才有資格享用。”


  趙璿低眉一笑,輕哂道:“我大宋自太祖皇帝建業以來,知道黎民蒼生不易,厲行省吃儉用、粗衣糲食,即使夜晚饞興發作,想吃羊肝,也阻止了近侍前往禦膳房催做,隻為克製欲望為天下百姓守財。就連當今聖上宋真宗也以身作則,反對鋪張浪費,連連發布詔書禁止後宮銷金服飾--不料想,蕭府在東京天子腳下,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僅家宴就如此講究山珍海味,窮奢極侈。”言語之間,惘然歎了一聲,蘊著不威自怒的深意,如同泰山壓頂,頓時讓楊傑等蕭府上下正在忙碌的廷臣,以及婢女、內侍膽顫驚心,不知所措,一時踹不過氣來。


  流蘇微微一愣,瞧著四下裏瞬間惶惶不安的神色,眉目裏含有幾分驕色,向趙璿投了一束折服的眸光。


  趙璿臉上露出不豫之色,怒氣凝在了眉心,麵對楊傑等人驚惶不安俯身跪地認錯的聲音,充耳不聞,冷冷拋下一句:“蕭府的飯菜實在太金貴了,本宮可吃不起,還是留給有脾氣、夠膽色的人吃吧,才不怕一不小心就吃壞了肚子,更不怕稍不留神就弄掉了腦袋。”說著,她便扶著流蘇的肩膀,對身邊隨行的宮女徐徐道:“收拾東西,準備鳳輦軟轎,打道回府鳳陽閣。”


  楊傑眼看局勢不妙,趙璿的喜怒哀樂自己無法掌握,便急忙使喚了一個內侍一路小跑著來到蕭正羽的房間,傳遞消息。


  “公子,奴才們盡心竭力,請炊子膳夫費了不少周折,以為把宴席弄著精致豐富,長公主就會滿意,不會覺得咱們有所怠慢,結果弄巧成拙了。”內侍進門一臉懊悔道。


  “不關你們的事情,若是菜肴做的簡單清爽,厲行節儉的原則,長公主也會治蕭府一個怠慢不周的不敬之罪。”蕭正羽和顏悅色道。


  “那當務之急該怎麽辦呢?我看長公主怒氣未消,恐怕回到府上後,會奏明聖上秋後算賬,奴才們可吃不了兜著走。”內侍神色憂慮道。


  “我知道她想要的答案什麽,放心,蕭府不會由此受到牽連的。”蕭正羽從床榻臥立亦起身道,撫摸了一下擱置在床頭的醒獅刺繡祥雲香囊,轉身係在腰間,便不慌不忙地跟隨內侍邁步走向膳廳。


  趙璿故意讓流蘇安排宮女們收拾行頭愈發仔細些,表麵上借口不要落下任何東西留在蕭府免得落人口舌,實際上是留給蕭正羽足夠的時間趕來膳廳。


  果不其然,就在趙璿牽著宮女的手準備上轎的時候,蕭正羽出現在了眼前。倆人互視一眼,彼此心意了然,趙璿的唇角流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勝利笑意,在場的蕭正羽自然讀懂了其中的韻味。他眉目恬靜,略施一禮,安然道:“聽聞長公主準備返程,微臣理應盡地主之誼送上一程。”


  “豈敢勞駕,本宮還以為是因為自己的不請自來,讓蕭編修犯了偏頭疼,弄得寢食難安。”趙璿捋一捋鬢邊碎發,巧笑倩兮道。


  “長公主不是教導微臣要有自知之明嗎?”蕭正羽淡然一笑,故意頓了一頓。


  趙璿見話中有話,臉色冰冷如霜,不悅之情頓時衝淡了之前的竊喜,準備登車掉頭就走。


  蕭正羽隨即目光一凜,正色補充道:“微臣身體不適,麵色憔悴,原本自慚形穢,不想以頹唐枯槁的姿態應酬長公主用膳,隻有吩咐庖廚在菜品特色上多下功夫,盡量做得材質精致,口感豐富,不料想還是冒犯失禮了長公主,實屬歉意。”


  趙璿聽聞後怒氣漸消,含笑道:“那你打算怎麽表示個歉意法呢?”


  蕭正羽順勢頷首道:“如果長公主不嫌棄,就允許微臣陪同您一起用膳,隨便嚐一嚐蕭府的滿滿心意。”


  一場風波,就此化解。倆人在桌麵上又和好如初起來,趙璿滿目悅色,令楊傑等蕭府廷臣也入席就坐,席味酣暢,笙歌燕舞也婀娜多姿,五光十色的帔帛在廳堂隨姿舞動宛如飄逸流動的朵朵浮雲,灑脫自然,一切祥和看似波瀾不驚的一湖靜水,卻各生間隙。


  年少之時,記得席闌人散後,共搴珠箔數春星。一對少男少女宛如璧人,在燈火闌珊之夜,共同打起珠簾,才子尋芳而來,美人玉指輕卷珠簾,半遮半隱的嬌容,倆人一起指點、細數天上星辰的愜意和舒適,此時,已經隨西山雨消逝著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疲於應付的困乏與多情卻似總無情的幽怨。


  趙璿在席間注意到了係在蕭正羽腰間的醒獅刺繡祥雲香囊,它是那樣的活靈活現,跟隨主人起伏的身影,晃動著維妙維肖的圖案紋飾,連同百結係繩絲線彩絛的鮮麗色澤,一並跌進了她的眼眶裏,覺得分外刺目灼眼。


  卷上珠簾,依舊風月無邊,隻是在波瀾不驚的平靜裏,時刻準備投有一石,隨時靜候著激起軒然大波。


  晌午宴席完畢,趙璿在蕭正羽的陪同下,扶著流蘇的手,在庭院中踱步,她撫著一枝開得茂盛的象牙紅,聞了一聞道:“你不是不喜歡色澤光鮮豔麗的東西附帶在身上招人惹眼,怎麽今個也饒有興致佩戴起這麽色澤繽紛的刺繡香囊來。”


  蕭正羽早有預料,垂下眼瞼,朗然笑道:“花有花開花落,月有陰陰圓缺,人的心境和興趣也會隨著時光發生改變的,從前的不喜歡,並不意味著現在和將來不會被偏愛。”


  趙璿輕輕一嗤,手中擺弄著的象牙紅越擰越彎,緩聲道:“那麽從前喜歡的,也不意味著現在和將來被偏愛了!”說著,隻聽“啪嗒”一聲,象牙紅翠綠的莖已被折為兩截,隻剩下嬌巧別致的花蕾鮮豔得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在隨風搖晃。


  蕭正羽凝視著她手中被折斷的一簇足姹紫嫣紅花朵,眉目不動,淡淡道:“我隻想告訴長公主,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秉性和喜好,從前不願意起爭執,不是因為脾氣好,沒有底線,而是因為愛和包容,而現在,你懂得。”


  趙璿臉上微微一黯,眉頭緊鎖,旋即含笑嬌怯怯道:“本宮從前喜歡象牙紅,現在和將來還是喜歡這紅得豔,紅得透,紅得深,紅得烈的花,因為滴血串紅,讓人心情舒暢,熱血沸騰。蕭編修,這你也懂得。”


  蕭正羽嘴角多出了一絲冷凝而單薄的笑意,望了一眼趙璿道:“如果從前的你也是這般模樣,我們之間便不會有從前了。”


  趙璿將唇角浮現的一縷笑意抿了下去,撫著肩前一把散著秀發青絲,抬眸道:“世界很大,風景很美,可惜人生卻沒有如果,隻有後果和結果。”說著,她放低了聲音,徐徐道:“我已經讓宣威將軍楊傑飛鴿傳書給了江州蕭大人,向聖上奏請今歲秋分時節就過門完婚你我的婚事。蕭編修如果有閑情,就考慮忙活三書六禮的事情,如果有異議,就親自陪同蕭大人向聖上奏明情況。”言語間,風乍起,花朵緊挨著晃動聲漱漱如雨,偶爾有一聲蟬鳴留住一米陽光。


  “你不覺得我們之間出現問題了嗎?”蕭正羽眉心微蹙,語氣沉緩道。


  趙璿別過頭“噗噗”一笑,臉頰如同飲了酒般紅潤,寒玉似的纖纖細手用力掐了一掐象牙紅花瓣,留下一彎新月似的指甲印,殷紅的汁液浸染春蔥玉指,揚了揚鳳眼,嘴角舒展開明媚的微笑道:“喔,是由一個香囊引發的問題嗎?從前沒有見你有這麽多不愉和委屈。如果緣於香囊狐媚蠱惑的原因,就幹淨利索,或丟了它,或剪了它,或撕了它,或燒了它……總之,解決問題的辦法多得是!”她的眼中閃爍著幽深寥落的光芒,一字一頓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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