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落花流水去(二)
“此處路遙穀距離夏侯山莊隻有六、七裏路程,一直向南走再向東行便很快就到了,請問小姐一行人前往山莊是要辦理什麽要事嗎?”夏侯素菲小心翼翼地問道。
轎中女子意態閑閑地撥弄著手指上的翡翠戒指,晶瑩剔透的水色折射出她眉目間的和婉笑意,臉色卻淡淡地道:“素聞滎陽夏侯山莊威名遠揚,口碑載道,與江南白雲山莊、淮北紅豆山莊並稱天下三大山莊。正逢今日恰巧路過滎陽,就借機登門造訪,不知是名副其實,還是徒有虛名?”
紫鵑見女子出言傲慢,哼了一聲,啐道:“俗話說‘勸君不用鐫頑石,路上行人口似碑’,既然是口碑,自然是有口皆碑,犯不著由姑娘費神親自跑一趟山莊,以你一家之言來定論咱們夏侯家的名譽聲望。”
夏侯素菲睨了紫鵑一眼,示意退下,躬身上前賠禮道:“遠來皆是客。不瞞這位小姐,小女子恰好正是夏侯山莊的人,如果不介意的話,願意為小姐帶路。”
轎中女子嘴角含了薄薄一縷笑意,低著頭慢慢剝著什麽果屑,輕輕啜了一口,隨即從轎簾竟丟出了一隻香蕉皮,“啪”的一聲落在黃中帶綠的草地上,爽然道:“既然我是客人,主人家就要盡熱情周到的待客之道了。糟糕,香蕉皮不會自己丟進渣鬥裏,它飛到車外去了。”
眼瞅著香蕉皮直挺挺地就掉在自己的腳跟前,夏侯素菲默然片刻,攔住正要發氣的丫鬟紫鵑,俯身利索拾撿了起來,放入絹帕包裹起來藏於衣袖中,輕言道:“果屑不知禮數,自然不會懂得禮節飛身到渣鬥,但是人知道禮數,就會懂得不棄穢汙於道。”
轎中女子麵色稍稍不豫,取了絹子抹了抹手,語意寥寥道:“果屑就是屬於垃圾的無用不潔之物,隻會弄髒了我的手,自然還是把它交給原本就是穢汙之人來處理,方為妥當。”言語之間,充斥著輕慢與挑釁,讓在場的夏侯山莊一行人聽了不覺含著慍怒的眸光,拳頭用勁嘎嘎握緊,側目而視眼前的軟轎。
還不及夏侯素菲答話,紫鵑終究忍不住心中有氣,嗔斥道:“哪裏來的野蠻丫頭,如此不知禮數,我家小姐好心為你帶路,你卻滿口汙言穢語,辱罵我家小姐如同果屑般不潔。”
話音剛落,一道鞭子速疾抽了上來,狠狠地落在了紫鵑的臉龐上,來得猝不及防,紫鵑被打著臉上出現一道猩紅血跡,感覺到陣陣熱辣,腦中嗡嗡地暈眩,淚眼婆娑湧出了眼眶,睜眸道:“你們憑什麽打人?”
眾人抬首竟看見軟轎旁為首的一名容貌秀麗,身穿荷塘月色如意紋路對襟褙子旋裙的婢女,不知從什麽時候抽出了皮革軟鞭攥在手上,冷笑一聲,語氣涼涼道:“憑什麽?就憑你這張不知死活的嘴和有目無珠的眼。”原來,此婢女正是鳳陽閣的女官流朱,而轎中女子自然乃長公主趙璿。
夏侯山莊的隨從侍衛見對方在自己的地盤上竟然先動手起來,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也紛紛抽出了利刃準備較量一番。抬轎的四個人瞬間也遊離出了兩個人,擺出了迎戰的架勢,揮舞了幾下手掌,呼呼生風,竟如同利斧揮劈一般鋒銳。他們都是從守衛京師精銳禁軍之中挑選出來的一流高手,必定也不甘示弱。
眼前雙方就要劍拔弩張,夏侯素菲微微一垂目,迅速平複繁雜如亂麻的心緒,側身掏出另一張絹帕為紫鵑輕輕地拂去臉龐上的血跡,輕言安撫道:“紫鵑,不要激動,對方雖來路不明,卻是在有意激怒我們,我們不能任由情緒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紫鵑聞言一凜,眼裏蓄滿了淚水,強忍著點了點頭。
夏侯素菲對著身後的山莊侍衛擺了擺頭,示意勿要動手,雙眉挑起,轉身臉上猶自帶著淺淺笑意道:“剛才侍女說話多有得罪了,還請這位小姐勿要放在心上。香蕉皮果屑我清理了,小姐的說教之詞我也受聽了,現在小姐要前往夏侯山莊也好,要打道回府也罷,任由自個兒做主,若需要我帶路,蘇菲依舊樂意效勞,若不需要,蘇菲也就不多耽擱小姐一行人趕路的時間了,請便!”
趙璿收了神色,撫了撫發絲,沉吟道:“如果我是你,首先關心的便是眼前到底得罪了什麽人,對方前往山莊的目的究竟是想要做什麽?”
夏侯素菲抬了抬眼簾,微微搖了搖頭,神態端然,眉目不動,淡淡道:“小姐一看就是金玉滿堂的官家富貴之人,非一般朱門繡戶可比。夏侯山莊不過是處於士農工商社會末端的不入流商賈行伍之列,頭上縱使頂著所謂‘天下三大山莊’的名號,但是在朝政權欲麵前,隨時都可能麵臨被抄家一貧如洗的變故。所以無需小姐登門造訪,也無需我多問什麽,夏侯山莊對於自己幾斤幾兩一直都有著清晰的認識,‘徒有虛名’四個字所言非虛——這已經回答了小姐準備造訪山莊一探究竟的問題,小姐大可以打道回府了。”
趙璿長目微睞,徐徐撫了撫手上銀鎏金嵌翡翠玉護甲,輕笑道:“聽你言下之意,似乎已經知曉我的府上是哪裏了?既然夏侯山莊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要懂得如何唯唯諾諾守住自己該有的本分。”
夏侯素菲微微福了福身,眼中閃過一絲沉穩篤定,神色巋然不動道:“琪樹明霞五鳳樓,夷門自古帝王州。不知道小女子說的貴府府邸所在之處對不對?另外,商賈行伍雖然處於下九流的地位,但是我大宋自從太祖皇帝允許開封府三鼓後夜市不禁通曉不絕,太宗皇帝滅南漢設置市舶三司以來,商稅就成為了朝廷的重要財政來源,每年約收上千萬貫以上,也算是對於社稷有功,不需要一味奴顏婢膝而唯唯諾諾,隻需要堂堂正正地挺直胸膛以誠為本經商,就算守住了自己該有的本分。”
趙璿遠山眉輕微一蹙,神色微微一沉,如同秋日空曠原野上沾有霧氣的寒煙芳草,嘴角一揚道:“夏侯蘇菲果然芳姿獨特,不驕不躁,不卑不亢。”說著,她眸光剮了一眼,示意轎夫繼續趕路,臨行盈然一笑,冷冷拋下一席話道:“不過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不要癡心妄想念著用下九流的本事去染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畢竟從事商賈賤業之事是為了謀身尚可恕,可若要做了賤人就是自己自甘墮落,咎由自取,便不可活了。”
夏侯蘇菲心中已經了然了幾分,眼裏閃著明亮的光芒,接口道:“多謝小姐的提醒,素菲從來不屑也不會做非分之想的事情。”
“那就好,記住香蕉皮,麵臨的永遠是被拋棄的命運。”趙璿重重放下轎簾,聲音回蕩在秋風裏格外響亮。
隨著一聲細長的“起轎”音落,她被一行人簇擁著乘轎一搖三擺揚長而去。女官流朱跟隨在轎後,在路過紫鵑和夏侯素菲的身旁時,輕輕一嗤,笑意頗濃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妮子,還想上天摘月亮,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