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鴛盟結(三)
“長公主,早膳已備好,請您屈尊移步食肆吧,駙馬爺在花園等候著您,一並前往。”門外簾子被挑動,有一名秀氣丫鬟躬身道。
趙璿神情微微頷首,流蘇代為“嗯”了一聲,便扶著她的手蓮花移步向食肆緩緩走去。
途徑花園,果然見到蕭正羽身穿色澤素雅的廣袖青衫,負身而立望著秋意闌珊中一抹淡藍色朗朗晴空,聽到腳步聲從身後亭榭傳來,側身回眸便一眼瞥見了趙璿綺豔如同流光的華麗曼妙身姿,與自己素雅的服飾相比較而言顯得格外突凸。
蕭正羽的神色凝固成肅穆的表情,如同覆蓋秋霜的黃雲衰草,趙璿迎著他的肅然,眸光如同輕柔羽毛在他的臉龐掃過,唇邊浮現起一絲若即若離的笑容,仿佛北方秋日裏皚皚雪山上折射的一縷耀眼的光芒,沒有塵灰,唯有刺眼。
“駙馬爺昨夜睡著好,倒也起得早,難得在此久候了。”趙璿與他並肩而行,淡淡道。
“你這一襲濃妝華服,好似皇後娘娘榮登鳳位,果然我蕭家娶過門的不是媳婦,而是祖宗。”蕭正羽冷然道。
“不是要給他人做戲嗎?自然要粉末登場。不過蕭正羽你要永遠記住,本宮嫁到蕭家叫‘出降’,蕭家迎娶本宮叫‘尚’,如果本宮再作一點,就奏請皇上拿蕭家作為示範實施升行,讓戲份再多一些亮點。”趙璿盈盈淺笑道。
蕭正羽不禁蹙了蹙眉,走在秋日的院落裏,風輕雲淡,卻絲毫感覺不到和煦陽光流動於天地之間的溫暖舒適。
愛情似煙雨迷蒙讓人沉醉,既有一種叫相濡以沫,就有一種叫相愛相殺。這世間,沒有誰和誰天生就是完全匹配的,必須要像一把鑰匙和一把鎖,通過反複打磨才能使“齒”與“槽”彼此吻合。如果在一起不願放手,又不能互相包容就是一場亂麻糾葛,彼此為難,彼此傷害,既成全不了別人美滿,也耽擱了自己未來。
時光似瑰麗繁花般逐漸凋謝,歲月的塵埃蓄滿了太多的喜怒哀樂,一日複一日地慢慢沉澱了下來,隻是蕭守文的身體似乎越發地虛弱了,咳嗽的頻率也變高了,征戰西州回鶻時胸口留下箭傷的肌膚感覺要裂開,疼痛似刀割紮進心腑五髒裏去,目光隨著急促的呼吸聲變得黯淡下來,在書寫奏章的時候便時不時伏在案桌上喘息,卻不願在人前流露出自己的痛楚。
他知道即使再找太醫來看也是於事無補,當初中箭的傷口那麽深,依稀記著如同瀑布般鮮血噴湧而出,即使及時扣住大穴止血也沒有阻止瞬間將盔甲戰袍染紅。除此之外,婚後蕭正羽與趙璿之間貌合神似的相處,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察覺,畢竟知子莫若父,對唯一兒子家庭美滿幸福的憂鬱,以及對其仕途前程的顧慮,也成為了他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從而加重了病情。
蕭守文明白自己的兒子相比較自己而言,性格更加頑固執拗,縱然正直忠厚也缺乏適應官場的靈活能力,不夠圓滑世故,不屑左右逢源。自古以來,直言不諱和快人快語最容易惹禍上身,尤其是在險象環生的宦海沉浮中。
“大人,敷了麝香膏藥,您也喝些藥吧,這是之前太醫開的方子,有助於恢複氣血,您看您麵色赤黃,精神不振,整個人都削瘦了。”宣威將軍楊傑推開書房的門扉,端了一碗湯藥緩步走了進來。
蕭守文聞著夾雜著濃濃腥氣與草藥味道的藥碗,不由眉心曲折,淡淡道:“擱在案上吧,沒用的,觸及內髒的傷口,一旦震裂又怎能輕易痊愈?天底下除了神醫聖手天山半坡道人有這本事治療,便無二人了,即便太醫也是枉然。”
“可是神醫聖手天山半坡道人生性灑脫,行蹤莫測,飄忽不定,來無影,去無蹤。”宣威將軍楊傑滿麵為難道。
蕭守文遙望著窗外冰涼似霜的月色,如同鬢角可見霜色的發根,輕輕一歎,
蕭瑟道:“算了,原本就是從差點兒一箭穿心的生死邊緣上撿回的命兒,多活了幾年也夠本了。”
宣威將軍楊傑愁眉不展,思忖片刻道:“莫非不是宮中滋生謠言生事,讓大人急火攻心,再加上日以續夜返回宮中麵聖的奔波,以及為少爺婚事的操勞憂心,大人又怎會舊疾複發,傷口撕裂?”
蕭守文臉色微微一沉,眸底烏沉,停下揮毫的筆端,隨手一揚:“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怨不得他人。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正羽,雖然說如今成婚了,但是還不讓人省心呀,他與長公主之間貌合神離,以為我不知曉,新婚燕爾就是這般若即若離,以後婚後的漫長生活又該怎麽應付,這才是蕭家的心腹之疾也。”
宣威將軍楊傑讓侍女奉上一碗新煨好的開封琉璃藕,俯身沉聲道:“如今長公主奏明聖上實施駙馬升行製度,微臣以為這是屈人倫長幼之序、違背四維五常八德的不倫之舉,不可為天下法,少爺的心中怎能沒有憤慨之情,與長公主趙璿之間的夫妻感情又怎能琴瑟和鳴?”
蕭守文呷了幾口琉璃藕,頗有滋味,眸中卻隱然有憂色道:“世人偏愛蓮花,稱讚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是因為很少有人做到能夠在渾濁不堪的環境下脫然而出,不染塵埃。所以,寄情於蓮,以蓮之高尚,抒己之情懷。”
宣威將軍楊傑頷首,抱拳道:“不錯,放眼當今朝廷滿堂文武百官,很少有人能夠做到像大人您一樣人淡如蓮,獨善其身,又迎風綻放,巋然不倒。”
蕭守文抬眸,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麵容平靜道:“楊傑,你錯了,本官並非人淡如蓮,而是仿效擁有九孔玲瓏心的蓮藕,它是蓮花的根和輸送養分的管道,一藕生九孔,卻中通外直。這告訴人們,要崇尚剛正不阿,也要學會處處留有心眼,不是為了精於算計誰,而是為了給自己的進退留有餘地,隻有這樣,方能堅守本心,源遠流長——這些都是安身立命的肺腑之言,可惜少爺不懂也不屑於懂這個道理。”
宣威將軍楊傑麵色稍霽,溫言道:“大人不必為公子擔心,公子文韜武略,智勇雙全,又得長公主心儀,人生必然處處都有好光景。”
說著,他唇角微微挑起,長歎一聲道:“畢竟正羽還太年輕,性格過於執拗,有時說話隻圖心直口快不顧後果,這樣容易招惹是非引火上身。再加上長公主趙璿也是一個性格倔強之人,不肯輕易服軟,這樣兩個孩子相處起來必然會滋生不少矛盾。我對少爺婚事的憂慮,並不是懊惱實施升行製度折損了公婆之尊,而是擔心他們相處越久,矛盾反而會越積越深,這樣對蕭家的百年基業發展不利,對正羽的婚姻幸福和未來前程也不好。人生若活著不順暢,即便生的如同麵涅將軍狄青那般英明神武,也終會落個鬱鬱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