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子嗣(一)
原本以為一切又回到了最初風平浪靜的模樣,趙璿靜心養胎,蕭正羽每日按部就班地上朝,鳳陽閣和蕭家沒有再滋生出什麽摩擦,隻是蕭守文的身體不見好轉,情況不容樂觀,而動用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依舊沒有尋覓到天山半坡道人的蛛絲馬跡,所值得慶幸的是,或許由於意念的支持,病情沒有每況愈下,每日服用太醫院開著藥方子勉強應付著。
如同暴風雨之前短暫的平靜,平靜過後便是一番風雨交加,隻是這風雨經過了平靜期的醞釀,往往來得更為急促,更為猛烈。
金秋的陽光溫馨恬靜,勾勒出向晚的清涼,卻在白露結霜的寒意絲絲中帶著悲涼肅殺的色彩,最終隨著落寞的晚霞褪去了所有風光。趙璿扶著流蘇的手進了後院,饒有興致,為關在芙蓉籠中的玄鳳鸚鵡添上食水,流蘇小心翼翼地遞過黍和小米,目光精銳道:“眼下,駙馬爺主戰,主張招募義軍,提升武將待遇,修整器甲,防止遼人趁機南下侵宋,與丞相韓琦等人關係鬧著挺僵,丞相府對長公主您也頗為不滿,說蕭家倚仗鳳陽閣數典忘祖,兩家沆瀣一氣,要敗了大宋江山。”
趙璿朱唇輕啟,蘊了一縷似笑非笑的影子,抬眉道:“鳳陽閣作為公主府,與後宮一樣不得插手政事,他韓琦若是說出了這等話來就是犯了老糊塗,沒事找茬!”
流蘇微有沉吟,不由近身垂首,壓低了聲音道:“奴婢就是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是聖上動了什麽心思,聽信了什麽讒言,讓鳳陽閣背上一個妄議政事之罪,就是大忌諱了。”
趙璿不由麵色一震,一時心神頗亂,頷首道:“不錯,趙恒對我一直還存有戒心,我不能掉以輕心,授人把柄。”說著,她的神思有一絲凝滯,忙拾階而下向書房走去,或許是因為一時心急,一個腳步不穩差點兒踩空台階,幸虧流蘇一個手快連忙扶住了她,方才穩住了腳跟。
流蘇帶著關切,遲疑道:“長公主,您臉色不太好,咱們先回暖閣休息一下,再到書房找駙馬爺吧。”
趙璿不以為意,眉眼間陰戾之色頓現,蹙眉道:“現在有人挖坑等著咱們往裏麵跳,還休息什麽?民間俗話說‘一孕傻三年’,這些日子是本宮疏忽大意了,任由著駙馬的性子亂來。”
去書房守拙齋的路不遠,隻需要繞過庭院遊廊,趙璿與流蘇言語的時候,迎麵碰見了諸葛不群,隻見他微眯著眼睛,依禮退後兩步,躬身道:“給長公主請安,向流蘇姑娘問好。”
流蘇淡淡一笑道:“諸葛大人難得到後院來走走,想必是有什麽要事向長公主稟告吧。”
諸葛不群笑容淡薄如浮雲,半屈膝溫文道:“流蘇姑娘聰慧,要事談不上,就是一點零碎細枝末節的小事。”
趙璿一拂衣袖,驟然微露一縷不耐煩的神色,輕蹙蛾眉道:“既然是不足掛齒的小事,卻勞諸葛總管這麽上心,放著樊樓一眾鶯鶯燕燕的小曲兒不聽完,要折返回鳳這空虛之地,本宮倒是有幾分好奇了,究竟是什麽樣的細枝末節?”
諸葛不群略顯赧色,他知道了趙璿也在派人窺探自己的行蹤,神態倒也從容,隻是用眼色瞅了一眼流蘇,流蘇立即會意,退後數步騰出一丈遠的距離跟隨在趙璿的身後。諸葛不群見狀上前半扶著趙璿的手臂,埋頭輕聲低語了幾句。
隻見趙璿頓時花容失色,聽聞後與他相視一眼,如蔥的玉指緊緊攥著裙上打著同心結的絲絛,嘴角上揚恨聲道:“趕快去夏侯山莊查實,本宮定然饒不了這個賤人。”說著,胸腔悶得難受仍帶著不能平息起伏,有溫熱的白氣急促地從口中溢出,伴隨步搖上墜下的垂珠叮鈴作響。
諸葛不群泰然躬身領命,臨行前勉強訕笑道:“長公主,莫要將這等破煩的小事放在心上,如今駙馬與長公主情義篤深,隻需要安心養胎,一切自然都會迎刃而解。”
趙璿臉色陰冷,揚眉嫵媚一笑,帶著濁重呼吸道:“的確是件破煩的事情,一茬接著一茬給人添堵,不過很快舊賬新賬便一起算了,本宮不會便宜了她。”
諸葛不群退下後,流蘇臉上神色一黯,連忙上前,心有猜測卻不敢言語,隻得竊竊地扶著趙璿的手,一步一步向守拙齋走去。趙璿加疾了腳下的步伐,麵色青白顯得更加難看,流蘇扶著她的手愈發能夠感覺到浸過肌膚的冰涼,仿佛寒冬冰雪般徹骨。
轉身百餘步到了守拙齋,蕭正羽正提筆飽蘸墨汁氣韻流暢書寫奏折。趙璿上前輕挽衣袖佯裝替他研墨,側目凝視著一旁奏折上洋洋灑灑的細膩文筆,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言“衛青握兵數載,寵任無比,而上不疑,下不忌,唯能避權遠嫌故。不然,雖以狄樞使之功名,猶不克令終,可不戒歟?
趙璿嘴唇緊緊抿成一線,怒氣蘊上了眉頭,伸手奪過澄心堂紙製作的奏折,一把撕毀細薄光潤、堅潔如玉的紙張,聲音高亢如同波濤湧起的河流,斥責道:“狄青早已被朝廷免去樞密使之職,如今離京出判陳州,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猶如談虎色變,你卻反其道而行之,想拉著鳳陽閣和蕭家來趟這趟渾水嗎?”
蕭正羽聞言眸中一閃,眉毛微軒,詫異迸生,眼神有些迷惘道:“為人臣下者,有諫而無訕,有亡而無疾。如果君暗臣諂,排擠忠良,以居百姓之上,民不與也。若此不已,國無類矣!”
趙璿臉色僵冷,惱怒地把紙頭握成一團,恨恨地扔了出去,唇角抿過一絲輕蔑道:“你不要忘了,當初狄青攻陷金湯城初露鋒芒即被朝政文官所排斥打壓,就是讓你爹代理他統領軍營事務而駐軍邠州的,從而給了你們蕭家一個甄拔的機會。”說著,她的身體因為情緒激動,不由得抽搐顫抖了起來,身子一傾,直接擱在了案幾四邊雕刻的鏤空圖案上,硌的腹部疼痛仿佛無數螞蟻從熱鍋裏焦灼湧出,深秋過後朱紅壁影下待第一場冬雪的天氣應該更加蕭瑟,她卻分明感受到了宛如灼灼夏日般的炙熱,有溫熱的液體從體內剝離汩汩而出,夾含著絲絲血腥的味道。
在神色恍恍惚惚中,她聽得蕭正羽急切喚了一聲“璿兒”,然後是流蘇驚慌失措地尖叫了一聲,以及如同陰沉沉濃墨天色般壓抑的各色各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沒有了知覺,似乎墮入迷夢中昏昏沉沉般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