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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醉仙樓

  來到醉仙樓,果然是金陵最好的食府,幾個樓閣亭榭連綿相接,雕簷映日,畫棟飛雲,碧闌幹低接軒窗,翠簾幕高懸戶牖,早已經高朋滿坐,觥籌交錯。


  燕三郎不想排隊等候,隻見他站在門外扶梯下,對著“少鷹派”的幾個孩子,故意大聲嚷道:“什麽呀,小朋友,你們說你們的娘糾集了一幫‘母老虎’,剛從怡紅院折騰出來,現在準備四處到醉仙樓抓現行。”“是呀,我娘她們好凶的呀,說是要把天下的負心漢生剮活剝了,把不要臉的女人給亂棍打死!我擔心我爹他這次死定了,就想提前報信,你幫我上樓看看是不是在店裏呀!”“嗬,那肯定是要死翹翹了,有好戲看咯!”燕三郎拖長了嗓音,幸災樂禍道。


  話音剛落,隻見醉仙樓的男男女女有三分之一躁動起來,續而人頭攢動,伴隨一陣慌亂的腳步,最後在幾彈指的時間內酒店內原本滿滿的座位,霎時竟被騰空出不少位置。


  此時,燕三郎和眾小孩兒背對著醉仙樓,手指藏在身後默默地數著:“一、二、三、四、五……”當數到十的時候,回頭看醉仙樓內已經一片狼藉,留下大桌大桌還沒多開口吃的菜,還有人擠人擠掉的帽子和手絹。


  他們這才不慌不忙地進入店裏,坐在一桌菜肴豐富、酒色香醇,但還沒等多動筷、人卻落荒而逃的飯桌前,燕三郎指著家寶,對店家小兒道:“剛才走的這座客人是這娃的親爹,因為在外‘偷腥’,沒有臉麵見他兒子和老婆,和情婦跑了,這座菜就留給他娃兒填飽肚子,畢竟一路小跑著過來報信,不是餓了也是渴了。”掌櫃和店小二心有甚是不快,狠狠啐了一口道“也不害臊!”幸好客人在下單的時候就提前付了款,否則必定河東獅吼直接報官。


  “對了,那有這桌、那桌……統統把還沒動筷的菜給我們打包,人跑了,但菜絕對不能浪費掉!浪費可恥嘛!我們姑且也就不嫌棄是‘二手菜’了!”燕三郎支頤而坐,回頭補充道。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孩子們也把握準時機,烘托氣氛道。


  “怎麽的,還沒完沒了的!”掌櫃發起脾氣來,性子急躁道:“你們這一群熊孩子,不要耽誤我做生意,快滾開!”說著,忙使喚店小二兒趕緊攆人出店。


  孩子們扮了扮鬼臉,並不搭理,叫嚷道:“這是我爹留給我的飯菜,他付了錢,憑什麽不讓我吃,你們開黑店,欺負小孩!”說著,佯裝委屈地哭了起來。在場其他桌的客人卻哈哈大笑,隨聲附和道:“老板可不能把飯菜又收回去,轉手賣二道價格哈!”


  礙於情麵和信譽,掌櫃示意店小二兒不再驅趕,滿臉卻是怒火中燒。燕三郎繞道至掌櫃身邊,嬉皮笑臉地拍拍其肩膀讓他消消氣,口中喃喃道:“別看他們現在是小孩子,將來長大了都是要當英雄的,自然是‘雄孩子’了哈!開門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別生氣嘛,快招呼小二兒把未來的英雄們照顧周到了,續好生意興隆的香火,才能保證你這家店能做成百年老店,經久不衰!”掌櫃橫眉冷眼地睨了燕三郎一眼,低喝一聲,罵了一句:“登徒子!”便埋頭做賬,不再理會他。畢竟飯錢、菜錢、酒錢已經收進囊中,不想多生事端,對耍無賴之人講話也是多餘,不如留點口水養牙齒吧。


  燕三郎陪同熊孩子們坐下,暢快自如地大飽口福起來,痛快淋漓地大吃一通。乳釀魚、蔥醋雞、油浴餅、桃仁雞丁、宮保兔肉等應有盡有。


  “燕哥哥,你怎麽知道有人會跑路呢?”家寶一邊吃著燒鴨,一邊抬頭疑問道。


  “你知道你現在手裏抓的汴京烤鴨要多少銀兩才能換一隻鴨脖嗎?你曉得這裏憑借東臨秦淮、南靠集市,以及曾經南唐後主李煜的光顧之幸,酒水比其他客店要貴好幾層嗎?”燕三郎的提問似流水湲湲潺潺,曼聲道。


  “這是因為老板乃孔夫子的硯台--心太黑,漫天要價唄,跟人跑不跑有什麽關係嗎?”鎖兒依舊不解地問道。


  “當然有重大關係、直接關係、必然關係了!”燕三郎輕輕地戳了一下孩子的額頭,斬釘截鐵地說:“在這種場合吃飯,普通老百姓少則一個月的夥食費玩完,多則半年的農活兒白幹,依照一個男人的正常消費習慣,花血本請女人在這種場合吃飯,通常隻會針對兩種對象——”


  “那兩種?”孩子們饒有興致地問道。


  “要麽是還沒有追到手的獵物,要麽是已經另尋新歡的寵物。”燕三郎沉思片刻,緩緩道:“正所謂‘一等男人家中有家,二等男人牆外開花,三等男人幹活回家’……算了,少兒不宜,這個話題不適合你們,說了你們也不懂的。”他瞬間醒神,不覺啞然失笑道。


  “老大,好像很懂也,是有過新歡,還是舊寵呢,所以感悟這麽深刻,總結這麽到位呢?”鎖兒嚼著香噴噴的牛肉俏皮道。


  “這就要先請教閣下問的是那個新歡?那個舊寵了?”燕三郎反問道,說著,又敲了下鎖兒腦門。


  “噓,就欺負我們是小娃娃不懂事了。”


  “既然不懂就不要亂發疑問和感慨,此處隻管吃飽喝足,禁止任何煽情哈!”燕三郎舒適地斜靠在一把逍遙椅上美滋滋地欣賞著悠悠秦淮河一池春水胭脂色的風景,對飯桌上四個正在‘埋頭苦幹’的小人頭發號施令道。


  忽然,隻聽家寶雙眸微微放光,手指著前方,回頭驚喜地叫道:“是他也,就是他。”合不攏嘴的口中還包著沒有咽下的飯菜。


  “哇,果然好靚仔哈,好有型喔,好俊朗也!”順眼望去,鎖兒和其他小夥伴們也禁不住感概道。


  隻見沐雲帆一襲錦衣,標俊清徹,風神卓然,獨自坐在隔壁簾內的茶具前,那是客棧內欣賞秦淮河最佳的位置,他靜靜地享受著“煙籠寒水月籠沙”的槳聲燈影和不絕笙歌,仿佛這一切承載著他旅途中的絲絲疲憊,在十裏流淌的波麵上彈落塵土和倦意。


  忽然一枚銅錢向眉心疾走,沐雲帆如遊絲輕鬆地偏頭側目閃過,回頭時,食指正好夾住了這枚銅幣。


  “我說這位公子,這麽好的天氣,這麽熱情的美酒,與其一個人在那裏獨覓春色,何不過來痛飲幾杯!”燕三郎舉酒道。


  “我不喜歡飲酒,但喜歡結交朋友。少俠機智聰慧,思維敏捷,幾位小朋友也乖巧可愛,在下很榮幸有這個機會與閣下小酌一杯。”沐雲帆倒不推脫,溫潤如玉的臉龐溢出一絲笑容,回應道。


  “喔,剛才那一幕,我見店內的人要麽爭先恐後替我買單,狼狽逃走;要麽有說有笑地看著熱鬧;要麽指指點點地評頭論足……隻有一個人麵無表情,神情麻木,依舊行若無事地看山、看水、看風景,我還以為他是聾子或者啞巴呢!”燕三郎一個箭步,掀開簾子,湊到沐雲帆身邊,向窗台仔細地看了看,又左右望了望,在耳邊私語道:“其實我原本料想定然有個清秀雅致、嬌羞柔嫩的妞兒在樓底下與你眉目傳情,你才這般入神,原來你還真是一個很‘純粹’的人也!”說著,燕三郎倚靠在柱子旁,打量著眼前這個相貌著實讓人驚鴻一瞥的男人。


  “帥哥哥,你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呢?”家寶也湊上前問道。


  “我從‘誇誇其談’來,準備到‘年年豐收’去,途徑貴地。”沐雲帆眼中浮起隱隱潮氣,泯著茶香道。


  “喔,從廣西海口來(宋代,海口劃歸廣西),準備到江蘇常熟去,這位公子爺,你千裏迢迢行走江湖,光盤纏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家室出身想必一定是鼎盛旺族吧!”燕三郎目光中隱約浮起一縷疑慮,趁機問道。


  “在下沐雲帆,家境委實攀不上鼎盛兩字,將就‘湊合’罷了,隻怪在下天性頑劣,喜歡遊記、探險,不習慣被家規束縛,所以立誌遊走四方,行萬裏路,做個放蕩不羈的遊俠客。”沐雲帆溫婉而笑,透出一抹沉著,解釋道:“海口地處熱帶濱海,朝廷剛剛開埠,風光獨特,景色可餐,縱使千裏迢迢奔波,也不枉虛行。”


  “沐公子雖然年紀輕輕,但氣宇軒昂,風度不凡,一看就是閱曆豐富、膽識過人、才思敏捷的有為俠士!”客棧掌櫃掀開珠簾,親自送上點心,不由誇讚道。他在路過燕三郎時,又故意瞪了一眼,略帶鄙視的神情道:“不像有的人,年紀輕輕就騙吃騙喝,隻會耍小伎倆,帶壞小朋友。”


  “壞了,閱曆豐富、膽識過人、才思敏捷這些詞匯好像都是老大的‘專利詞’也,這老頭是在拿‘帥帥’做對比挑戰老大的權威也!”鎖兒對著來福、虎頭竊語道:“老大這回要發火了!”


  “可是帥帥真的很棒耶,你們不覺得有‘顛倒眾生’的感覺嗎?”來福也‘倒戈’反問道。


  “帥個頭呀,這個年頭,男的都叫帥哥、女的都叫美女!”說著,鎖兒頂住大拇指,中指蓄勢待發,各自彈了虎頭和來福一個腦門,拖著語重心長的口吻,佯裝若有所悟地道:“拜托,我們是堂堂‘少鷹派’的班子成員,能不能不被世俗化、功利化、妖魔化呢?不要總是學大人以‘相貌協會’的標準判斷是非高下。老大常說‘這個時代的江湖講究的是內涵,是內涵!美貌不是王道,內涵才是本質’!”


  “這個道理我們當然明白,老大一貫的處事作風就是跟不帥的人比帥,跟比他帥的人比內涵。”虎頭和來福摸著隱隱發疼的腦門,相視一下,滿臉委屈道。


  三個小屁孩的話音未落,便聽聞珠簾內傳來一陣擲地有聲的話音,聲調再次被拔高道:“這個時代的江湖講究的是內涵,是內涵!美貌不是王道,內涵才是本質!如果你有勇氣,有骨氣,有誌氣,就和我燕三郎比內涵,比境界,比深度!”隻見燕三郎遽然變色,迅即起身道,麵帶憤憤不。


  “相貌和品位之間的關係從來都不是成正比的,我從來沒有否認過,這位燕兄的情緒何必這麽義憤填膺,一切淡定就好,從容且對。”沐雲帆緩緩撐開手中的折扇輕搖,垂下眼瞼,心平氣和地說道。


  “既然如此,要麽接受挑戰比內涵,要麽自認是繡花枕頭一個,徒有其表,胸無城府。”燕三郎見他語意中有推卻之情,便步步緊逼道。


  “沐公子,這小子憑借自己有幾分小聰明,就如此囂張,自視甚高,您不要怕他……”掌櫃覷著眼看著燕三郎,漲紫了臉不平道。


  “知道怕就好!”還沒等掌櫃話語說完,燕三郎“咯”的一聲清碎如冰的冷笑,便翹起左腿,右手從桌上端起盛有精致點心的餐盤,津津有味不管不顧地吃了起來。


  “切!我的意思是說‘沐公子您不要怕給這小子難堪,對於缺乏家教和禮數的人,就要在氣頭上澆他一盆冷水,讓他對自我和人生好有更加清晰的認識和準確的定位,這對於個人和社會都有好處!”掌櫃略帶無語和諷刺的腔調,咬著牙補充道。


  “比一比,比一比,把他徹底比下去,澆他一個‘落湯雞’。”客店內其他食客也紛紛起哄起來,看熱鬧不嫌事多。


  空氣中如膠的氣氛開始變得凝重起來。沐雲帆眉峰攏起,手中的折扇被靈活的五指把玩著,目光輕輕的飄到燕三郎的身上,唇角露出一席淺淺的笑意道:“那好吧,但不知道怎麽個比法?”


  燕三郎在江湖上的武功向來以“草上飛”的輕功聞名,逃跑之術獨步武林,但內功表現不佳,比試武功遇見高手隻能敗北,所以往往采取“走為上策”的技法,頭腦倒算是靈光。隻見他稍作思忖,信心滿滿道:“武能安邦,文以治國。看你眉清目秀,斯斯文文,就不欺負你花拳繡腿的功夫。我們玩高雅一些、簡單一點的遊戲:比才智,你問我答,或者我問你答,打不出或打錯者為輸,怎麽樣!”


  “好,承蒙燕兄照顧、體恤,就先請燕兄出題,我來答。”沐雲帆一紙折扇,瀟灑俊逸。


  “既然如此,我就再體恤你一下,見你年輕輕輕就離家出走,浪跡江湖很多年了,想必從小就不服管教,不好好讀書,一心想做‘人在江湖’的古惑仔,就先降低考題的難度,考你幾個最簡單的成語。”燕三郎佯以君子風度,唇角揚得更高,提前聲明道。


  “燕兄真是善解人意,沐某先在此感激不盡!”沐雲帆拱手言謝道。


  圍觀眾人覺得文鬥不過癮,不由發出一陣噓噓聲,靜觀其變。


  四個小屁孩在噓噓聲中不約而同地耷拉下腦袋,也習慣式地“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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