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鳴鴻飛刀

  “這小公子好俊啊……”


  “天,那眉眼身段太絕了吧……”


  “不會是哪家將軍府的貴公子吧……”


  “咱們樓裏什麽時候來的這位爺?”


  一眾本來圍著淨色和尚座上外頭的姑娘有不少都將目光移到了這個白衣女子身上,左右相顧,私語不斷,盡是一副見色心喜的表情。


  吳逸自然也聽到了周邊的一些碎語,也不禁暗自嘀咕:

  不是吧,就算一身男裝,這女聲又這麽明顯,你們沒一個看得出來?瞎了嗎?

  淨色和尚眼中自然也透出顯而易見的驚豔之色,以至於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不像那些姑娘,自然早辨認了出來眼前的是個女扮男裝的女人。


  自他出生以來,即使縱橫花叢多時,也還未曾見過如此絕色的女子。


  隻往那一站,不需錦袍玉帶,隻一身素裹白袍,就輕而易舉地奪得滿堂關注。


  如此絕美風姿,要在平時,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錯過的,可眼下,他體內有一股莫名的躁動正在提醒著他……


  快沒時間了。


  於是淨色和尚佛號一念,凝眉閉目,平複了心緒,又再次開始誦經敲動木魚。


  妖氣又開始散出來了,她會怎麽應對呢?吳逸目光放在了聖尊師傅變幻的白衣女子身上。


  白衣女子唇角輕揚,不知從哪掏出一根玉簫,驕然一笑:“大師佛音清朗,聲若寺鍾,我以簫音相和!”


  言罷,手中玉簫連轉數圈,簫口輕放在唇邊,聲氣一送,一段迥然異於佛音木魚聲的簫音悠然繚繞而起。


  其聲如絲竹共振,遊走莽蒼群山,伴著飛鴻遊雁,乘奔禦風,扶搖間音如清風掠過了數重山水,一股清越暗藏激昂的流動,不似自簫中所出,卻似從無邊虛空而來,遙遙漫向廳堂,甚至隱隱蓋過了淨色和尚的木魚經聲。


  簫聲妙音如有神,但吳逸此刻眼神卻在這個一隻腳非常囂張地踩在自己桌上的白衣紫冠女子身上。


  從他那個角度望去的一小半張側顏,瓊鼻絳唇,端凝如玉,已沒有任何死角,在周圍燈燭之下微睜半閉的瞳中似有星點熒光閃動,露珠泛光,令人忍不住伸手去捧。


  這就是……聖尊師傅的樣子?


  他見過了許多次聖尊的變化,有變過飛禽走獸,也變過人身的仙佛神聖,甚至他自己也被拿來變過,但之前還從未見過,她變過如此五官明朗的人身模樣,在夢境虛空裏都沒有,更遑論現實了。


  現在這模樣,應該也不是她的真實樣貌。


  吳逸也不知是受簫音所擾,還是目睹眼前之人的容顏之故,體內本來平穩運轉的玄氣團也開始有了絲絲波動,如心跳鼓蕩,一陣陣輕微的鼓動隨著絲脈擴散到四肢五體。


  連帶著整個人也忽而產生了一股酥麻感。


  “別看我,看那禿驢!”


  吳逸正看得有些出神時,一聲從他心口處傳出直達意識深處的懶聲斥喝將他拉回了現實。


  緊接著,那白衣女子握簫的其中一隻手,以連吳逸雲體風身都無從反應的神速,在他額頭上以指頭輕叩了一下,原本吹著簫輕閉的眼眸,也抬起飛快地瞥了他一眼。


  瞳色綻然似火。


  吳逸摸著額頭上這一點微痛,便收了心,繼續觀察和尚木魚散發的妖氣。


  在簫音繚繞之下,原本擴散滿庭的木魚經聲,所敲出的妖氣,盡都不斷消弭於無形,不僅如此,簫聲悠悠回蕩,竟還形成一股似有所無的極淡波動,縈繞於廳堂之內,梁柱之間,客賓諸女當中,將各人身上沾染上的星點妖氣,開始漸而去除。


  就連本來沉醉於淨色和尚佛音中的姑娘們,也開始逐漸被這股簫聲所吸引,醉於其中。


  淨色和尚本來平和的眉頭此刻終於有了皺痕。


  這簫聲怎麽回事?


  他停下木魚錘,睜開眼睛,沉聲道:“阿彌陀佛,施主何故如此?”


  聖尊化身的白衣女子停了簫聲,看也沒看他一眼,手中玉簫在指間飛轉:

  “不是說了嗎?大師妙音難得,我情不自禁,以簫聲相和。”


  “施主簫音固然美妙,但不免擾了貧僧每日誦經之課。若要敲,還請貧僧誦完經再敲。”淨色和尚努力以一副寧靜淡泊之色說道。


  白衣聖尊傲然答道:“出家人萬緣都罷,諸法皆空,你若真是見心誌誠,別說是我這短短一杆玉簫,就是身處喧囂鬧市照樣能敲你的木魚。再說了,你身邊那一堆姑娘你不嫌吵,反而嫌我這簫聲吵,不如問問周圍的姑娘!”


  其聲清朗,雖然聲量不高,卻是有意讓周圍諸人聽得清清楚楚。


  “諸位姑娘,我這一手簫聲,可吵鬧嗎?”白衣聖尊瀟灑將手上玉簫旋轉,整個人幹脆直接坐在吳逸桌子上,翹起二郎腿,黑靴靴尖正對著和尚的方向,美目則移向淨色和尚周邊的青樓姑娘。


  “不吵不吵!”


  “公子一手好簫,好聽極了!”


  “公子儀表堂堂,吹什麽都好聽!”


  ……


  這一旁圍觀的青樓姑娘一大半都紛紛咬帕捂嘴,尖叫滿堂的情景,吳逸看在眼裏,總算是對前世的飯圈狂熱有了些近似的體會,他又望向瀟灑坐在桌上的聖尊師傅,或者說她的身外幻身。


  從一副精致秀顏,到一雙更加囂張的長腿黑靴。


  她長得是很好看啊,但你們真的認不出來這是女扮男裝嗎????


  這一下,除了淨色和尚身邊坐著的青樓姑娘尚還不曾迎合,圍觀的姑娘裏相當一部分也有了漸漸倒戈的趨勢,開始一股腦的花癡眼望向聖尊。


  淨色和尚也不理會周圍眾人,隻盯著眼前的木魚,眉頭聳動,半晌才冒出一句:“施主……貧僧修為尚淺,何必苦苦相難?”


  “哼!”


  聖尊鼻尖輕哼,翻身一個旋子飛縱而起,輕巧落地。


  吳逸看著她落地之處,離這張桌子還不到兩米的距離,明明一步就能邁到。


  還挺愛顯擺!

  她手中玉簫指著淨色和尚道:“我這有一段佛典,我說上句,你若能答上來下句,我自然不再打擾你。還讓那位小弟弟賠你十兩銀子當賠罪!”


  她鳳眸一轉,望向了吳逸,唇角向他輕輕揚起一個戲謔的弧度。


  什麽情況???

  吳逸此刻胸中千言萬語,終究還是不敢匯成一句國際語言,隻能臉上擠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回應著聖尊。


  淨色和尚凝視一眼木魚,輕皺的眉頭並未舒展多少。


  佛典而已,他會,還來得及。


  便道:“那好,施主請出題。”


  聖尊淡然一笑,收起玉簫,開口朗聲道:“天花亂墜,地湧金蓮,妙演三乘教……”隨後話鋒一變,一雙澄明似水的眼眸直盯著淨色和尚,“下一句,是什麽?”


  旁邊的吳逸瞬間用袖子擋住了自己即將笑出聲的嘴。


  這是《西遊》裏菩提講道的讚詩描述,此世自然不可能有典故可循出處。他給李雲英講故事時也順帶提了一點,沒想到故事裏的那些個句子她竟記了下來,這下有好戲看了。


  玩心倒是真大。


  “天花亂墜,地湧金蓮,妙演三乘教……”


  本來自信滿滿的淨色,在聽到這一路句後,卻是遲疑了下來。他久讀佛經熟知典故,雖然心性修為早已差離正道,但自問諸般典籍總還是記得的,這上頭的“天花亂墜”“地湧金蓮”固然都是佛家典故,可是湊到一塊,一起成句,他竟想不出來是出自何典何經。


  聖尊好整以暇,翹著腳,玉簫隨手一挑,酒杯便飛起顛在簫管上,橫舉玉簫,抬首飲下汨汨涓流,酒杯傾斜,卻始終在簫管之上,穩穩當當不曾落下。


  吳逸愣愣地看著被她一下挑起的酒杯,他很想說那是他剛準備喝的。


  “味道有點淡。”聖尊杯酒下肚,咂咂嘴,瞥向淨色和尚,“大師,想出來了?”


  “容……容貧僧再想想……”淨色和尚眉頭皺得更緊,手中木魚錘攥得更緊,似乎已經有著什麽東西在催促他敲下一般。


  “不用想了。”聖尊伸腰打了個嗬欠道,“那句是我隨口聽來的,沒有典籍可依。”


  淨色和尚原本溫和的表情刷地變色,震聲道:“你消遣我?”


  “我就是消遣你!”


  聖尊放聲哈哈一笑,縱身而起,瞬間邁過了兩人之間五六丈遠的距離,衝至淨色和尚桌前,抬腳下落,踩在木魚身上,極其順暢地就勢用足尖顛起,將木魚顛往半空。


  來勢之快,淨空和尚氣急還沒來得及出手,左臉就被一股火辣辣的力道打得向右一偏,聖尊接住木魚,另一隻手出手更快,扇了他一個巴掌。


  等淨空和尚轉過臉來,卻見桌上已經空空,那人早已坐回原處,手中正好舉著他的那個木魚。


  “還我木魚!”


  木魚被搶,淨色和尚似是被奪走了極珍貴之物,此時臉色極為難看,全然沒了出家人的風範,嘶聲大吼著,嚇得座上的姑娘紛紛避開,他縱身飛撲而來。


  吳逸也看到了他體內此時一股妖氣正如火苗般攢動,在遠離木魚後,仿佛失了控製,開始逐步侵染他的經絡五體。


  盡管很微弱,但那和敲木魚時所散發出的妖氣,成分一樣。


  這木魚對他來說這麽重要嗎?

  聖尊放下木魚,將那張驕傲的秀麗容顏對向吳逸,以隻有他才能聽見的輕聲語調笑道:“接下來,眼睛一下都不許眨,教你個小把戲!”


  玉簫在手裏飛轉,聖尊望著撲來的淨色和尚,瀟灑自得,全沒一點臨敵之態。


  緊接著,聖尊拍案而起,手中玉簫飛脫而出,簫管正點中淨色和尚左肩,將他撲來的身形砸落,玉簫一擊得中,倏然又飛回她手上。


  “那和尚被木魚上的妖氣所控,不打散他體內的妖氣,他這條本來就虛的小命怕是不保,我就借此,用簫給你演一套飛刀法。隻演一次,看好了!”


  吳逸心口處聖尊的聲音悠然傳來,他望著眼前這個白衣玉麵的女子分身,才想起來:

  原來這就是她說過的小把戲?


  淨空掙紮著還沒完全爬起,桌上的聖尊已經動了,白衣翻飛而至,一腳斜鏟從底下將他整個身子踹起。


  玉簫在聖尊手裏轉了個圈,飛旋著離開了她的掌心,隻見她玉指稍動,在她手心一寸之間旋轉的玉簫便隨之而動,“咄”地一聲,掃擊在淨色和尚的右肋。


  力道奇疾而猛,打得淨色和尚臉色一白,身子再次跌落在地,吐出一口紫色的血來。


  此時變故突生,眾多姑娘見了血,一下子也從花癡狀態驚醒過來,一個個花容失色,躲退數步。


  聖尊見他口吐紫血,反笑道:“好事,再來!”


  她步履如風,身若飛鴻,玉簫遊身而動,隨聖尊身法而不斷飛旋,淨色和尚全身此時如同任人擺弄的木偶,擊打聲接連在他身上各處響起。


  吳逸眼裏全神貫注,在聖尊心口同時發出的解說下,開啟鳳目,將眼前那道無比風姿的身影牢牢記在心間。


  “玄氣成絲,以絲禦刀,讓刀隨身而走,不論遠近,都有一線相係,收放自如……”


  聖尊遊龍飛鳳的身姿騰挪,手中虛空飛轉的玉簫,在他眼中仿佛變成了他手中的匕首。


  刺,掃,抹,挑……


  掌指憑虛運氣,身法遠近騰移,匕首飛穿如梭,在淨色和尚這塊現成的“靶子”身上,將諸般招式完整地打了一遍。


  淨色身上多處大穴都被精準擊中,吳逸鳳目清楚地看到,那和尚胸腹氣海處有什麽東西,正在逐而消散。


  侵入和尚體內的妖氣,被這一頓打,盡數消解了。


  聖尊回身站定,玉簫迎頭照著淨色和尚腦袋上給了最後一下後,又倏地飛回到她手中。


  招式全數演畢,聖尊師傅的聲音也從吳逸體內響起:

  “刀法一共三十二招,我給它起個名目,叫作《鳴鴻飛刀》,隻演一遍,記得住記不住,就看你自己了。”


  淨色和尚此時雙目呆滯無神,嘴角流著紫紅相間的血,身子在挨了一頓力透五體的玉簫後,終於頹然倒地,暈死過去。


  吳逸望著眼前這個被揍得一臉青紫血淤,渾身至少幾十處大穴都被打中的慘相,但妖氣盡除的和尚,周圍是一群早已看傻了不敢噤聲的鶯鶯燕燕與嫖客。


  而另一個當事人,幻身成白衣紫冠打扮的聖尊,還是悠遊自得,維持著一開始半躺在吳逸桌上的姿勢,翹著腿,轉著玉簫,又喝起了桌上原本是給吳逸自己準備的清酒。


  當她慢悠悠喝下了一杯酒的功夫,周圍才瞬間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殺人啦!快報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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