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大禹國·一樣的臉
大手拍了拍我摟在他胳膊上的那隻爪子,他溫言細語的問:“是打算住府衙,還是驛館?”
我想了想,道:“住府衙,咱們人太多,難免會有些不方便……宮中的暗衛與你們侯府的人馬護送我來臨熙城,一路已然很辛苦了,若去府衙,大抵還要同官府那些官兵擠在一起休息,這也忒委屈他們了些。驛館呢,雖是個好去處,但一地驛館素來都建造在荒郊野外,地處偏僻,且遠離縣城,若住那地方,又不便於隨時掌控臨熙城的各地災情。
所以,我想等會兒讓崖魘他們去城內找一找環境好點的酒樓客棧,然後出錢包下來,暫住一段時日。府衙那種勾心鬥角的地方,還是留給何大人與劉大人去享受吧!”
“這樣安排,也好。”他輕聲讚同。
與他慢步走了一段路,蓮枝與崖魘她們安排好了剩下的事,便急匆匆的追了上來。
“殿下!”崖魘跟上我們,攔在了我和三哥的麵前揖手鄭重行禮:“殿下!”
昂頭看見了三哥,先是臉色一變,愣了一愣,隨即繼續抱拳揖拜:“見過侯……”
“侯大人!”小黑突然躥了出來,調皮的拍了崖魘肩膀一下,笑眯眯的與崖魘道:“大統領,好久不見啊!怎麽,見到我們侯大人在,很意外麽?”
“侯大人?”崖魘擰眉,瞧了瞧三哥,又望了望我,臉上堆滿陰雲的靜了一陣,方直起腰身,挺直脊背,冷了嗓音啟唇說道:“是挺意外的,沒想到,您竟然也來了臨熙城。隻不過……帝女殿下您難道還不知道,您身邊的這位大人乃是安南侯……”
“咳!”小黑故意裝咳嗽打斷他,雙手背後,慢悠悠道:“十年前,下雪天,絨花落手心,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青梅是路人呐!”
崖魘眸色一沉,手中鑲了銀環的劍鞘捏的咯吱咯吱響:“閉嘴!再胡言亂語,我砍了你!”
小黑無賴的吐了吐舌頭,抱胸回到了三哥身後:“誰讓你對我們家大人這麽凶的!我知道,當年你與我們家大人打架,是在我們家大人這裏吃了不少苦頭,可少年時期的恩怨,你犯不著記這麽久啊!更何況,那些事都是誤會一場而已。”
崖魘黑著臉眼角抽了抽。
小黑吊兒郎當的又道:“不用你幫忙揭穿,帝女殿下早就曉得咱家大人是安南侯手下的掌事大人了,我家大人與帝女之間的事情,你就甭操心啦,聽話啊,乖!”
“你!”崖魘兩眼噴火,卻欲言又止。
我終於聽明白了他們到底在鬧哪出,皺眉無奈道:“三哥是何人,我的確早就知道了,崖魘你不用多擔憂,這兩日要不是三哥保護著我,我恐怕都不曉得被那些賊匪流寇給砍死多少回了。”
崖魘哽了哽,猶豫良久,方選擇乖乖抱拳從命:“是,屬下清楚了!”
我淡淡頷首,看了眼當下的灰蒙蒙天色,吩咐道:“你和蓮枝去城裏頭找一家客棧,以供我們落腳。何大人與劉大人乃是賑災欽差,讓他們兩位委屈一下,留在府衙小住吧。若有什麽急事,再去客棧找本宮也不遲。”
崖魘點了點頭:“遵旨。”
蓮枝靠近崖魘,扯了扯崖魘的袖角,用眼神向崖魘示意了些什麽。
崖魘恍然醒神,當即又向我恭敬道:“殿下,有件急事……屬下隻能向殿下您一人稟報!”
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帶三哥他們聽唄?
我都還沒下定主意呢,三哥便先善解人意的把胳膊從我懷中輕輕拿了回去,儒雅淡淡道:“我和小黑去前麵等你,你辦完事了,再去找我們。”
三哥可真是個神仙君子啊!
我點頭應了:“好。”
他拂袖將小黑也給一並帶走了,小黑臨行前還奇奇怪怪的衝崖魘使了無數個眼神,看這兩人相處的如此熟絡,倒像是,早就相識的故交老友了……
“你與這位小黑大人,是不是挺熟呀?”我目送小黑與三哥的背影走遠,八卦心大起的問崖魘。
崖魘黑了臉,神情中有種無以言說的難受痛苦感,嫌棄的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不算很熟,也就六七分熟吧。當年陛下還年幼,先帝為了讓陛下安心讀書練武,便將安南侯府那位文武雙全的小侯爺給召進了皇宮,做陛下的伴讀,陪陛下一起學習治國愛民的聖賢書,與陛下一道練習國師大人傳授的高乘武功秘籍。
那會子,屬下是先帝賜給陛下的貼身暗衛,他則是小侯爺身邊的小隨從,因著先帝看重安南侯,所以陛下與安南侯一起在宮中讀書學習的那些年裏,兩人彼此之間,都是沒有小秘密的。而我這個暗衛,自然也是不必躲著他們……
彼時的他,並不似現在這般油嘴滑舌,沒個正形。屬下本是不可見天日的太子暗衛,他憐憫屬下的處境,便常常偷偷去找屬下玩……每逢宮宴,他都會偷偷夾帶些好吃的東西,趁著太子與小侯爺皆未回宮,拿給屬下嚐鮮……
當年曾是他,伸手將屬下從不見天日的深淵裏,扯回了萬丈光明的大好人間,若不是他,屬下也做不成這個暗衛統領……他對屬下有恩,隻是後來安南侯府老侯爺戰死沙場,安南侯回府奔喪,將他也一並帶回了潁州,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太多年沒見他了,如今屬下與他之間,僅有一股子奇怪的陌生感,恐是,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哦——”我恍然明了,點著頭道:“懂了懂了,原來時少年玩伴啊!奇怪的陌生感?我看,你應該是礙於身份原因,太緊張了,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吧!我倒覺得,那小黑對你一點兒也不見外,不覺陌生。你看他方才瞧你的眼神,分明就是既開心,又想欺負你。那明明是兄弟之間才有的樣子才對,倒是你,冷冷清清的,刻意疏離,都把人家給嚇到了。”
“我……”崖魘語塞,臉色難看的沉默一陣,方道:“帝王身邊侍奉的人,不需要朋友兄弟。”
“非也非也。”我理了理袖子正兒八經的同他講道理:“帝王身邊的人,又如何?即便是帝王自個兒,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與旁人交心。信任一個對自己好的人,是本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有些感情,你越想控製,就會發現越控製不住,能夠敞開心扉的去信任一個人,也是一種福氣。
即便你如今身處的位置不允許你有過多的情感,你也不必因此而刻意將自己變得冰冷無情。你隻需做到,信之有度,信之有值,便夠了。
崖魘啊,你要記住,你是人,不是沒有七情六欲的神,也不是沒有靈魂的妖魔,你是有血有肉,知冷知暖,嚐得到酸甜苦辣,感受得到悲歡離合的凡人。別束縛自己的靈魂,你該有自己的人生。不是所有人的命運都是一成不變的,即使身處黑暗,也要心向光明,也要在深淵深處,開出一朵與眾不同的花來。”
蓮枝低眉聆聽我的大道理,崖魘則怔了許久,方抬眼再瞧我,道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殿下這麽多年來,當真是一點兒也沒變。縱有寒雪三千尺,我自孤身向月明。”
就是說我喜歡我行我素唄!
我拂了拂袖子漫不經心道:“人這一輩子,若是總被規矩束縛,總被自己心頭生出來的繩索牽絆,那活的還有什麽意思?我一直都覺得,皇兄養了你們這些年,都把你們給養呆了。每天做著別人想讓你們做的事,說著別人想讓你們說的話,而你們自個兒原本是什麽樣子,你們怕是早就已經忘到九霄雲外了。
你們就像是一隻隻木傀儡,而皇兄就是提線支配你們的那個人,你們始終都是為了別人而活,或許此一生走完,油盡燈枯時分,再回首往事,卻連自己到底是誰都忘記了。你說,上蒼給了你們生活在這個世上的機會,難道就是為了要讓你們,像行屍走肉一樣煎熬一生?
我師父說過,眾生平等,雖不是權利地位上的平等,卻是靈魂上的平等,每個人都有選擇如何活下去的資格,因為在老天爺的眼裏,皇帝,和暗衛,都是同樣的存在……說起與眾不同這一點,我倒是更欣賞安南侯府的那些侍衛。
他們也都是懂規矩的人,可他們卻不木訥,卻不想得多,思想壓抑。似小黑和硯北,他們下能與手底侍衛打成一片,上能與三哥開玩笑,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想怎麽做,隻要考慮清楚了就會去做,這樣的人,活著才有意義。”
“想說就說,想做就做……”崖魘苦笑:“帝王暗衛,哪有這個資格。”
“我說這些,並不是讓你想說就說,想做就做,帝王暗衛,自得更加穩重些。”拍拍崖魘的肩膀,我憐憫道:“曉得你和蓮枝辛苦,也曉得皇帝哥哥和安南侯不是同樣的人。我隻是希望,你們不要喪失自我。偶爾放鬆一下,無關大雅的,想怎樣做,隻要是正確的,考慮清楚的,就試著去做……在宮中需要謹言慎行,但是在我這,你可以單純做自己,想同故交見麵,就盡管去。人生這條路上,能遇見一二知己好友,不容易。”
“殿下。”他擰著眉頭輕哽,我長歎了口氣,轉入正題道:“對了,你有什麽要事,這會子就急著找我稟報?”
崖魘抬起頭,這方有機會同我細說正事:“回殿下,刺殺殿下的殺手,身份查清了!”
“哦?是誰?”
“英王府!”
早便得知的答案,當下從他嘴裏說出來,我一丁點兒都不驚訝:“哦。這事我知道。”
“殿下可還記得,英王府有位與殿下年歲相仿的少公主?”
我點頭:“記得,琉櫻少公主嘛。聽說是英王年輕時被人坑進了青樓,與一青樓舞妓所生。我剛回宮的時候,就聽見朝中大臣用作風不正為由,堅決反對父皇將英王的名字記入上羽正係族譜,更不讚同父皇給那姑娘少公主的名號,覺得她是英王府的一個汙點,一旦封了公主,會髒了皇家的清譽。”
以前哥哥曾同我八卦過,道是英王原本乃我們皇祖父昔年微服私訪時,在外與一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一夜風流,而遺留下來的皇室私生子。原本我們的皇祖父也早就曉得他的存在,可礙於皇家的祖製規矩,以及當年那位千金小姐誘他入帳,多多少少有點算計預謀的成分在,是以直到他老人家駕崩,也未同外人提及過這件事,隻在快要咽氣時,同我們的父皇交代了一句:朕對他母親,恨不能老死不相往來,可朕對他,是有愧疚的,來日若能相見,替朕補償他。
囑咐完這番話後,就一口氣沒上來,龍馭賓天了。再話那流落民間的英王,他長到六七歲時,他母親原本是想帶他來京城認親的,可彼時老太後還在,我們的皇祖母正是老太後的內侄女兒,老太後不忍見皇祖母得知實情悲痛傷身,便背著皇祖父與皇祖母,對那千金小姐家下了滅門令,許是實在對自個兒的親孫子下不去手,便大發慈悲,網開一麵獨獨留了英王一命。
英王二十歲時,因科考落地而被狐朋狗友誆騙進了青樓喝酒,糊裏糊塗就與一青樓女子有了關係,翌日青樓老鴇翻臉不認人,借著他白睡了自家女兒一夜為由,強搶了他全身銀錢走,連他進京時穿的那身白綢衫子都給扒走了。彼時的英王,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後來英王在京城靠著賣字畫,度過了一貧如洗,食不果腹的艱難五年。直至我父皇微服出宮逛京城,無意間看中了他的字畫,才慢慢揭開了他的身世之謎……而他也是那時才曉得,自己本是皇族後裔。
我父皇是個仁德的君主,曉得他就是自己那個流落在民間的弟弟後,二話沒說,壓根不顧皇族不可封同姓王的鐵律,便直接一意孤行的冊封了他為英王,除了不可參政之外,其他皇家皇子該有的待遇,父皇分毫都不少他。而他也與我父皇感情日益深厚,兄弟倆常常便窩在那勤政殿的一方天地裏下下棋,逗逗蟈蟈,講講笑話,日子過的也算是清閑瀟灑……
英王發達了的第二年,便從一青樓嫖客的口中得知當年那位青樓女子後來為他生了個女兒,他本想立馬就將女兒從那等虎狼之地奪回來的,可末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那青樓女子自年老色衰以後便不能再接客了,青樓老板見她沒有什麽利用價值了,便找人販子過去,將她們母女倆都給賣到外地去了。
英王就這樣與自己的親生女兒失之交臂,中間不過隻隔了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而已。往後十幾年,英王都在滿大禹的尋找那個女娃。也便是我從山上寺廟回宮的前兩三個月,英王才從江澤一帶的秦樓楚館裏,找到了已然長成亭亭玉立大姑娘的琉櫻……聽哥哥說,那位琉櫻少公主天生便是一副媚態,眉眼含情楚楚動人的,當年就連朝中的新科狀元一見了她,都兩眼發直……
嗯,照哥哥的形容,她大抵是比我長得還漂亮些!
“她好像比我大個兩三歲,怎麽?她如何了?”我追問下去。
崖魘冷臉厭惡道:“今早屬下收到了京城密信,說是前日午時,帝女殿下出現在藍州府衙,命令藍州知府,送自己回京。”
“我出現在藍州?”我不明所以的詫異道:“我何曾在藍州出現過?我這兩日一直與三哥在一起,馬不停蹄的往江都趕路呢,怎會出現在藍州府衙,還讓藍州知府送我回去!”
“殿下先稍安勿躁。”崖魘輕聲安撫道:“陛下昨日夜裏一收到藍州的飛鴿傳書,便猜到了這事其中有貓膩,連夜派人徹查,於今晨終於查出了結果……那位冒充帝女殿下的,正是琉櫻少公主。隻不過,更讓人驚奇的是,那位少公主同帝女殿下,長得一模一樣……
若非是血鹿們多留了個心眼,趁其被迷香迷暈時,偷偷進她閨房搜了她的身,從她懷中發現了英王府的令牌,恐是也要被她的那張臉給欺騙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