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11. 火種 （四）
五．
我笑了。
我一直害怕的事情，終究沒有發生。
大半年來，我的名聲日盛，在金鼎中說話的分量也越來越重，話事人的位置也坐的越來越穩。
可是我的心裏卻一直很不安。
不是因為我殺了那些人，也不是因為底下的宵小之輩心懷怨恨。
我真正擔心的，是我的位置太穩了。
我畢竟不是真正的話事人，說到底隻是個代班的臨時工罷了。
臨時工幹的太好，有一天正式工回來又何以自處呢？
我對於話事人這個位置沒有絲毫的貪戀，如果老六回來，我會毫不猶豫的還給他。
至於我退出之後金鼎的人會不會報複，我從沒有想過，更沒有怕過，真正讓我心中擔憂的是老六會如何想。
他會猜忌我麽？還是會做出什麽讓我心寒的事情來？
我不怕流血，但我把和老六的情義看的很重，我怕自己一直看重的東西，在別人心中其實一文不值。
老六的這些話讓我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我輕鬆的說：“那現在你回來了，我也可以退休了吧，這些日子可把我累得不輕呢。”
老六也笑了一下，但這笑容也僅僅存在了片刻便消失了。
“恐怕，你還不能完全退休。”
我一愣道：“怎麽，你還要回三仙島麽？”
“路上太艱難，我會拖後腿，就不回去了。”老六淡淡說道。
“那你在這裏，我這個臨時的話事人也該功成身退了。”我搖搖手指，“你可別想做什麽甩手掌櫃，讓我繼續給你賣命。”
老六的臉色嚴肅了起來道：“話事人這個位置，我自然不會推脫給你的。
而且你已經樹敵這麽多，我也不能再讓你繼續樹敵了。
於情於理，我都該挑起來這個擔子。
但是你要明白，我在海上漂了半年之久，歐陽天才找到我把我送出來。
如果歐陽天是出於私人情分送我出來的話，那麽在我剛被困的時候就應該出手了，但是他沒有。
那麽他的行動必定是門中上層集體意誌的結果，也就是說門中的上層們，大部分都覺得我有必要來這一趟。”
“哦？”我有些奇怪的挑起了眉毛。
如果是大半年以前許虎剛叛逃的時候，因為局勢不穩的緣故，門中願意花費力氣送老六出來穩定局麵，倒還可以說得通。
可是現在，金鼎的秩序比老六在的時候隻好不壞，那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門中上層覺得需要派老六出來呢？
老六看我疑惑，便繼續說了下去：“這一點歐陽天沒有明言，我也思索了很久，後來我才明白了，原來他們嫌你殺人殺的太慢了。”
“什麽？”我驚訝的坐直了身子。
“從撥雲小組成立以來，一共過了兩百五十二天，你們一共殺死了一百零六人，平均不到每兩天一個。
從現在算起，離歸滅大概還有十七年，一共六千二百零五天，照你這個速度殺下去，殺到歸滅降臨，也才能殺不到三千人罷了。
可我官字門一脈光特種兵就有三千，加上金鼎的部眾數萬，你得殺到什麽時候去。”
“什麽？你的意思我不明白。”我的頭有些大，“我殺人和金鼎的人數有什麽關係。”
老六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也許我下麵將要說的這些話你會很難接受，但是請你明白，這不是我個人的意見，而是門主會的共同決定。
請你務必聽我說完。”
六．
“我們所做的一切，其實是想從絕望之中尋找希望。”
老六的神色有些黯然。
“自從門中確認歸滅必將到來的消息之後，高層們就在尋找避難的辦法。
我們在上古典籍中發現了一條秘聞，仙人殺人之後，可以將人收進一間特殊的屋子裏。
那間屋子不在三千大千世界之內，不懼歸滅。
可是仙蹤難覓，尋常人沒有仙人的指引是絕對沒有辦法進入的，隻能等著仙人施恩，降下災劫之後將因災劫而死的眾生帶去那個地方以躲避歸滅。
這也是為什麽門中確證歸滅無法避免的消息後，便決定不在啟用你的能力應對仙人的下一次行動。
因為仙人要殺死的那些人，最終都會進入到仙人的房間之中。
如果一旦阻止了仙人的行動，那麽這些人雖然可以活下來，但最後所有人都會被歸滅徹底的抹去。
與其在不知不覺中徹底抹去，倒不如經曆一時的痛苦，卻能保存未來活命的希望。”
老六頓了頓道：“仙人的那間屋子，想來你比我要更清楚了吧。”
我心神大震，木訥的點點頭問道：“你說尋常人是不可能進去的，那為何我卻進去了？”
“這也是我們奇怪的地方，更是我們當初一直追著你不放的原因。
按照記載，隻有兩種人可以進入那間屋子。
第一種便是仙人親手殺人，然後收入，這一點我已經說過了。
第二種是最近幾年才發現的，那就是仙人看中了某個人，然後等這個人死後，直接動用某種未知的手段將其收入屋中。
這種情況極少，據我們所知，到現在一共也隻有四個人，恰好這四個人你都認識。
老貓，肖瀟的父母，還有我爺爺。”
我瞳孔一縮，失聲問道：“你爺爺死……去世了？”
老六的眼圈紅了，說道：“為了精五門的計劃，爺爺把自己當炮灰，身體力行了。”
我的神色變了變，那個看似和善，但一直讓我覺得有些陰險的老軍人，想不到竟然做了一件這麽爺們的事情。
為了拯救別人獻出自己的生命，無論事情結果如何，他這種做法已經足以讓我肅然起敬了。
老六定了定神，繼續說道：“其實你不知道，你當初所帶給我們的震撼不隻是這些。
仙人的這間屋子一直有一個不太好的名字，它叫無間。
無間在民間神話傳說之中是十八層地獄的名字，這是地獄的最底層，一旦進入之後就永不超生，再也沒法出來了。
路西的屋子從上古到現在，也一直都對得起無間這個名字。
歸滅也好，天崩地裂也罷，除了仙人自己，還有白澤那種強者可以硬衝出來以外，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走出那間屋子。
可是你卻讓所有人跌破了眼鏡。
你什麽都不會，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學生。
可你不僅從那間屋子裏走了出來，還帶出了一飯盒白澤血。
我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絲希望。”
我的頭皮開始發麻了。
老六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我們不清楚你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想必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我苦笑著搖搖頭道：“我當時隻是以為那裏就是一間民宅罷了，哪想了這麽多。”
“後來我們發現，其他怪事也接二連三的出現了。
不僅是你，連死去的老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路西的屋子裏走了出來，甚至還成了悟道者加入了海字門。
後來我們通過調查，慢慢得知了老貓悟道的能力。
他可以將自己的一部分生命轉移到其他的生靈身上，所以在他的肉身死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完全死去，因為他還有一半性命在他的狼狗身上。
我們認為這才是他能走出無間的關鍵。
之後你和我去找歐陽天的時候被老貓堵住，歐陽天一擊打碎了老貓的肉身。
我們沒有察覺到什麽，但是歐陽天卻感覺到老貓的肉身不幹淨，像是藏了別的什麽東西。
我們暗中調查之下，發現有一個上古魚人族的悟道者混在了老貓的脊髓之中，也跟著他逃出了無間。
這個魚人族悟道者的名字叫泉客，本體是個蛇尾女子。
後來，泉客被我們抓住了，關進了方丈山。
再後來，白澤上三仙島大打出手，方丈山崩塌，泉客也跟著跑了出來，這才有了之後的事情。
對了，順便說一句，白澤就是上古魚人一族的領袖。”
我歎息了一聲，當初泉客騙我說她是海字門的人，我還信以為真，原來她真的是被關在方丈山裏的。
看來是我錯怪了師父。
老六苦笑了一聲道：“不過我上麵說的這些，相比下一條消息對精五門的影響就微不足道了。
我們收到了一條可靠消息，去無間的路在上麵兩條之中又多了一條。
這第三條路，和你們這些曾經去過無間但又出來的人有關。
消息裏說，被你們殺死的人，死後可以無條件進入到無間裏，甚至不需要仙人另行收集。”
我的臉色一變道：“所以你剛才說，上麵嫌我殺人太慢才讓歐陽天幫你出來。
他們是想讓你來說服我，要殺的快一些，才好讓這些人及早去往無間裏避難。
早死早超生？”
老六沒聽出我語氣裏的怒氣，點頭道：“正是如此，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傳令金鼎，講明之前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由我下令，接下來的所有殺戮，責任我也會一力承擔，絕不會讓你……”
“就是事情你扛，人我去殺了？”我憤怒的直接打斷了老六的話。
“是的。”老六有些艱難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