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白招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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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關兩位姑娘從孟章界中出來之後,樹屋之中顯得擁擠了不少。幾人圍著沈石沉的座椅站成一圈,激動的神情溢於言表。
很顯然,沈石沉也是監兵界的妖族之一。六位妖族雖非血親,但同屬監兵界的命運使得他們的感情深如手足,可自數百年前四散分離之後,時至今日方得重聚,著實令人唏噓。尤其是杜懷柔,竟在孟章界中被帶下界去,若非遇到了蕭天河,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返回禹餘界。
與孟章佩不同,監兵佩中的妖族原本就是六位,剩下的那一宮已經空缺了很久很久了。六位妖族經曆惡戰之後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但所幸沒有一人亡歿。而孟章佩卻是從原來的五人減少到四人,之後又被蕭天河收滿至七人。如果讓別人知道了這兩塊天寶的下落,恐怕又會在世間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吧。
依沈石沉所言,監兵佩之主還需數日才能返回江由界。在等待期間,蕭天河饒有興致地四處轉了轉。果不其然,就如同傳聞中的一樣,江由界中窮山惡水遍布,上山無路,下水無灘,還時有疾風夾雜著砂石從山間吹過,讓人望而卻步。唯獨夾在幾座陡峰之間的這座無思穀,堪稱絕密幽雅之境。陽光穿過穀間的薄雲輕霧,灑滿叢林密布的穀底,而樹屋則由於雲霧和樹冠的遮擋,終日似黃昏。樹下藤蔓遍地、荊棘叢生,根本無處落腳,但好在樹木間有粗壯的側枝相連一氣,可當成橋。進穀,可利用繩索滑下,但要出穀的話,若是不會禦器飛行,就麻煩了許多:得沿著樹枝搭成的“橋”走到崖邊,然後順著近乎豎直的崖壁向上爬至峰頂,則回到了“虹龍三氿”的觀景之處。崖壁本光滑,好在開鑿出了一個個拳頭大小的斜坑供人攀爬,這想必也是監兵佩之主所為。
隱秘的入口,貼著崖壁的繩索,淺刻的字跡,藏在樹冠中的小屋,毫不引人注意的攀爬斜坑,恐怕就算是仇家找來了江由界,也不容易發現穀中有人的蹤跡。
第五日清晨,從半崖處拉下的繩索突然規律地顫動起來,應是有人來了。監兵界除了因受傷而腿腳不便的沈石沉沒有走出樹屋之外,其他五位妖族以及蕭天河、趙湘琳共七人都恭候在滑索末端的樹台上,眼見著從半山高處的崖洞中滑下來一個白色身影。蕭天河托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心道:“為何那個人看起來似曾相識?”
白衣人越滑越近,麵容也越來越清晰。“咦,那不是禹姑娘嗎?”趙湘琳指著那人道。
蕭天河樂了,可不是嘛,滑下來的人正是幾天前剛和眾人分道揚鑣的禹青水!如果她就是監兵佩之主,那竺遠來之前驅車濺泥的舉動是鬧得哪一出啊?
“怎麽是你?你怎麽知道這裏的?”竺遠來麵色凝重,和賀崇寶一起擠到了前麵來,亮出了兵刃。看來蕭天河猜錯了,禹青水並不是監兵佩之主。
“哎,你們別誤會,是你們的主人叫我來這裏等她的。”禹青水踏上樹台後連忙擺手辯解。
賀崇寶眉頭緊鎖,疑惑地問了一聲:“真的?”他握著騰蓮棒的手依然沒有鬆勁。
“賀老弟,竺老弟,這位姑娘是?”沈石沉也拄著拐杖從樹屋中走了出來。
“你好,我叫禹青水。”她遠遠地衝著沈石沉點頭示意,自報了姓名。
杜懷柔接話道:“我們於前些日子來江由界的路上偶遇了禹姑娘,並得知她與師門長輩失散並被一些惡人追殺,於是就同行了一路。不過在進江由界之前,我們已同禹姑娘分別,記得她轉向東方而去了,不知為何今日又會出現在這裏。”
“沒錯。不過我可沒有偷偷地跟蹤你們。在分別幾日之後,我就又被惡人盯上了,虧得一位女子出手相救。打退黑衣人之後,她告訴了我進無思穀的方法,我才一路找到這裏來的。”禹青水道。
“唔……那救你的女子姓甚名誰,長相如何?”沈石沉問。
“我不知道。”禹青水搖頭道,“她和我一樣戴著鬥笠,姓名她也沒有說。”
“那她為什麽讓你來無思穀?”沈石沉又問。
禹青水回答:“她說她知道我師門長輩的下落,讓我來這裏等她。”
“咦?這不是太奇怪了嗎?她若是知道你的師門長輩在哪裏,為何不直接告訴你?還偏讓你來這隱秘之穀等待?你的師門長輩又不在這裏!”竺遠來越來越心疑了,他甚至在想與禹青水的“偶遇”是否也是一場“刻意的精心安排”,莫非計劃的目標正是監兵佩之主?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她既然救了我,應該就不會害我,況且她還說了你們也都在這穀中,所以我就來了。”禹青水道,“哦,對了,她還囑托我跟你們說‘山林’二字。”
聽到了這個詞,竺遠來與賀崇寶齊齊鬆了口氣,各自收起了兵刃。竺遠來又恢複了他那笑嘻嘻的模樣,說道:“嗨,姑娘何不早說?也省得我這一頓提心吊膽的。”
“‘山林’?”蕭天河與趙湘琳麵麵相覷,不知這二字為何有這樣大的魔力。
禹青水同樣也是一臉的茫然。
“那是主人與我們約定的暗號。來,禹姑娘,屋裏請。”沈石沉邀請道。
大家進屋席地而坐,杜懷柔沏了茶,眾人一邊品茶,一邊閑聊起來。
“主人她也是,既然都從沅硭山回來了,為何還不進穀?”沈石沉道。
“我還想問你呢,既然你的傷不是在沅硭山落下的,那主人去沅硭山又是為了什麽?我本以為她是為你報仇去了。”竺遠來問道。
沈石沉隻是捋須輕笑,並未回答。
即便是報仇也用不著這麽久吧?主人這些年確實有些怪異,如今到了江由界附近又不進穀,不知她一個人又去了哪裏。”竺遠來又道。
說到這裏,禹青水忽然插言:“恕我冒昧,救我的那位姑娘可不是一個人,還有一位男子與她同行,隻不過,那位男子自始至終沒有出過手。”
“你說什麽?”竺遠來一下子從地上彈了起來,嗓門也提高了許多,“有位男子同行?那男子是什麽模樣?”
禹青水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端著的杯子晃了晃,灑了些許茶水出來,濺落到白衣上,染得花花點點。
“你呀,什麽時候能穩重一點?”沈石沉嗔怪了竺遠來一句。
“抱歉,禹姑娘。”竺遠來道,“可是主人的相公不是已經逝世了嗎?從哪又冒出來一個男子?”
沈石沉問:“禹姑娘,那男子可是紅衣配白褲、赤眉加黃發、英俊卻冷峻?”
禹青水點了點頭。
“嗬嗬,果然如我所料,主人把那個猢猻給帶回來了。”沈石沉大笑。
“猢猻?”幾人齊齊驚呼一聲。
“不過這幾日,主人竟能降服那個桀驁不馴的家夥……看來,我們又要多一位同伴了。”沈石沉滿意地捋著胡須。
竺遠來道:“沈老哥,他就是擊敗你的那個人嗎?”
“正是。”
賀崇寶點頭道:“難怪主人要親自前去沅硭山。一直空缺的西觜宮也將被填補,真是可喜可賀啊。”
“沒那麽簡單!”屋外突然傳來一個女聲。
“是主人回來了!”竺遠來頭一個衝了出去,其他人也都緊隨其後。
屋外的木橋上走來兩個人。前麵的那位女子穿著一身不起眼的灰衣,帷帽擋住了麵容。在她身後還有一位穿著大紅坎肩、露著結實胸膛的男子,其相貌正如先前沈石沉描述的那樣。
“好了,反正這裏沒有外人,大可不必再藏頭遮麵了。”那女子摘下了鬥笠,衝著蕭天河笑了笑,“蕭公子,好久不見。”
“範、範淩雲?”蕭天河驚訝地都結巴了。
範淩雲咧嘴大笑:“嘿嘿,沒錯,是我!都進屋裏說吧。”
原來範淩雲就是監兵佩之主!蕭天河覺得腦中亂哄哄的,他以前確實曾對範淩雲有過懷疑,不過都猜錯了方向,如今想要一下子理清所有的頭緒還真得花些工夫。
似乎一切都是從下級修真者評定大賽時,守望城外那次意外的相遇開始的。可剛想到這裏,蕭天河又產生了新的疑問,那次偶遇真的就是開端嗎?以範淩雲的本事,何須參加什麽評定大賽!
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問道:“說吧,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盯上我的?”
範淩雲狡黠地一笑:“從你飛升至禹餘界開始。”
“是因為孟章佩的緣故?”
“確切地說,是因為杜懷柔。”
杜懷柔指著自己驚訝地說:“我?”
範淩雲點頭道:“是的。雖然我切斷了與監兵佩的聯係,但那隻是單向的,你們不知道我在哪裏,並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們在哪裏。唯獨被孟章佩帶到了下界的你是我感應不到的。蕭公子,你試一試,屏息凝神,靈魂元力與孟章佩相通,八荒殿有七顆妖靈命格,順著命格與妖靈寶珠的呼應,你的意識將向遠方無限地延伸……”
蕭天河剛想嚐試,忽然察覺到不妥,下意識地向禹青水看了看。
範淩雲猜透他心中所想,笑道:“不妨,反正這裏沒有外人。”這是她第二次說這句話了。
蕭天河點了點頭,依照範淩雲所說,仔細地感應著。許久,他沁出了一頭的大汗,睜開了眼睛,歎了口氣道:“我隻能隱約感覺到石灝明他們如今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但卻不知道方向和距離。”
“嗯,那是因為你現在的境界還太低,靈魂之力還不夠強的緣故。”範淩雲解釋道,“所以當我重新感受到了杜懷柔的存在之時,我就知道,孟章佩已經重返禹餘界了。”
“可杜懷柔基本上一直待在孟章界之中啊,這樣也能感應得到嗎?”蕭天河十分疑惑。
“孟章界是個需要借助於孟章佩才能打開的亞空間,並非像大赤界和禹餘界這樣穩定的世界。所以孟章界與禹餘界的關係應該算是從屬,而非並列。大赤界的界障能切斷我對杜懷柔的感應,而孟章界的界障卻不能。”範淩雲道。
“界障?孟章界有界障嗎?”蕭天河愈加不明所以。
範淩雲樂了:“非要我說得一清二楚才能明白嗎?孟章界可不是什麽人、什麽物都能往裏進的,須得經過你的同意才行。所以說,孟章界的界障就你的靈魂印記。”
“原來如此。”蕭天河恍然大悟。
範淩雲繼續往下說道:“起初我還以為是黃天遠那廝回來了,本打算將他碎屍萬段,結果發現攜帶孟章佩的人居然是你這個陌生的飛升者。我當時推測,你帶著孟章佩的原因隻有兩種可能:第一,黃天遠將寶貝傳給了你;第二,你從黃天遠那裏奪來了寶貝。針對這兩種可能,我也想好了兩種處置你的方法。如果是第一種情況,你與黃天遠必然是一丘之貉,我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若是第二種情況,我會強迫你交出孟章佩,然後放你一條生路。但我卻沒有想到,事實竟然是另外一種情況——是孟章界的妖族主動找到了你,殺死了可惡的黃天遠。這也算是間接地為我夫君報了大仇。”
“連這你也知道?”
“起初並不知道,我刻意接近你隻是有些
好奇而已。我看得出來你並非是個貪婪之人,你的潛質也讓我驚訝不已。於是,我就先安排了一次‘搭救’的好戲,又花了點時間,陪你玩了一場下級修真者評定大賽。”
“當初那個蒙麵的三才劍仙,是你安排好的?”蕭天河驚訝道。
竺遠來清了清喉嚨,忽然變了個嗓音對蕭天河道:“臭小子,算你走運!”這句話正是那個三才劍仙逃走前所說的話,原來如此。
“還記得嗎?大賽之後回到飛雲城,你曾被辛震宇叫去問話。正是那一次,我才得知了你獲得孟章佩的真相。”範淩雲又道。
“在宗飄界廣源盆地以及八王營西側淵底飛石救我的人也都是你吧?”蕭天河道,“可是,在廣源盆地時你還不知道我是如何得到孟章佩的,而且那會兒我又接連收了雷嘯炎和湯元星進入孟章界……我不明白,你當時為何要出手救我?孟章界中的妖族越多,你就越難收回孟章佩,時至如今你的監兵佩七宮依然未滿,不是嗎?”
“嗨,我說蕭兄弟,”竺遠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主人如果真的想拿回孟章佩的話,恐怕你連召喚那些妖族的機會都沒有。”
“別胡說!”範淩雲瞪了他一眼,“我自有相助的理由。至於孟章佩,你就留著好了。”
“這……”蕭天河略有遲疑。因為孟章佩的原主人已經亡歿,所以根本不存在“物歸原主”的問題,可是他從來沒想過到居然會遇到原主人的妻子。範淩雲如此大方地舍棄了如此天下至寶,倒使得蕭天河不太好意思了。
範淩雲安慰道:“不必糾結。孟章佩機緣巧合落入先夫之手,卻又陰錯陽差地導致了他的死亡,或許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如今寶貝落入你手,而你並非大奸大惡之人,我又何必貪它?嗬,能甘願放走其中妖族回歸妖族五部,普天之下恐怕也隻有你能做得到了。”
“妖族如今情勢動蕩,讓他們回去相助理所應當。”蕭天河謙虛道,“範……”話說了一半他就卡主了。範淩雲的身份一下子從同伴變成了頂尖高手,蕭天河還真不知該如何稱呼她為好。
範淩雲“咯咯”笑了起來:“忘記說了,‘範淩雲’隻是我隨意起的假名。我的真名叫楚芳華。”
“楚芳華?”趙湘琳忽然失聲喊了出來,“莫、莫非你就是……耀瑰大帝?”
“哼,我枉稱魔族五帝之一,卻隻能苟藏於這無人深穀,大帝之名,又有何用?浮雲而已,不必多提。”範淩雲,不,應該是楚芳華,她自嘲地苦笑。
蕭天河更是震驚不已,下級修魔者範淩雲,監兵佩之主,耀瑰大帝楚芳華,很難想象,這三個身份居然同屬一人。
“大帝,您統治的疆域如今不是依然繁榮昌盛嗎?何來苟藏一說?”趙湘琳問。
“錯了,統治耀瑰域的人並不是我,而是有人假我之名而為之。自從與華林大君那一戰之後,我元氣大傷,有奸邪小人趁機篡位,以我之名堂而皇之地坐上了大帝之位,還將大帝之號改為了難聽的‘耀瑰’二字。而我孤身一人,又無法公然在世間露麵,隻得由她去了。”楚芳華無奈地說。
“那敢問您原來的帝號是?”
“白招。”楚芳華道。
“原來白招大帝就是您啊!這我倒是孤陋寡聞了,想不到早先的白招大帝與後來的耀瑰大帝竟是同一個名字!不過既然篡位之人連帝號都改了,何必還要借用您的大名呢?”趙湘琳又問。
楚芳華冷笑:“想當初,魔族有三帝、仙族有四君,共是七人統禦天下,而我正是其中之一,因此‘楚芳華’這個名字可謂是聞名遐邇。倘若用了新名,就等於宣告新帝登位,其他幾位大帝、大君豈會那麽痛快地承認?回首這幾百年,另外兩位魔帝皆已飛升,唯獨受了重傷的我還留在禹餘界,而且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傷之故,我的身體……不提也罷。後來魔族又新立了四位大帝,個個都是登峰造極的人中翹楚。想想他們四人稱帝的經曆,哪一個不是在登上帝位之前,暗中早已積蓄了足夠的實力和勢力,一舉爆發,成名天下!隻有別的大帝和大君都奈何不了,帝位才算是坐穩了!就憑那個趁亂奪位的小人,嗬,她哪有那個骨氣與豪氣?退一步講,如果她真的以己之名自立為帝的話,恐怕屁股還沒坐熱就得被其他帝君趕下台來!至於她為何更改帝號嘛,我就猜不到了,也許隻是個人喜好吧。”
“白招大帝楚芳華,被人冒充坐上了帝位,並改帝號“白招”為“耀瑰”,其他四位大帝都是這數百年間新出現的,難怪在新望營時石灝明說魔族五帝的名號一個都沒聽說過呢。”蕭天河心想。
“哦,如此說來,那個耀瑰大帝多半是個由華林大君扶持的實力不濟、有名無實的傀儡咯?”趙湘琳心思睿智,立即想到了關鍵,“華林大君身為仙族五君之一,又暗立了一個魔族大帝,如此不僅坐擁兩片疆土,還可在仙、魔兩族之間斡旋製造矛盾或是謀取利益。嘖嘖,好手段!”
“是不是實力不濟我不能確定,畢竟我也沒見過她,更沒有交過手。華林大君尚興傑,的確是個工於心計的可怕家夥。當初就是他在背地裏搗鬼,暗中離間了我的左膀右臂,最後使得我無人可用、孤立無援,若非監兵佩的這些妖族,我恐怕早就在被追殺的路上死於非命了……”回想起那時的窘境,楚芳華不禁搖頭惋歎。
“原來其中還有這般曲折……”蕭天河慨歎。要將一位大帝級別的頂尖高手從王位上拉下來,並且逼得她一路逃命,最後隻得在江湖上銷聲匿跡,這種曠世大局,得布設多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