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 民風不堪
何天遙替梁若媞、高廷舜二人向顏子召稱謝,顏子召卻是一臉茫然:“何兄,你此話何意啊?恕我不解。”
“顏兄,現在就咱們兩個,你還是莫要再裝了。”何天遙笑道,“放心,我不會向她二人說破的。”
見何天遙如此說,顏子召料定是瞞不過去了,隻得搖頭笑歎,承認了:“且讓我聽聽,是哪裏出了紕漏。”
“當日出了黃雲關地牢,你曾說過從未到過玉陽洲,方才卻又聲稱掌櫃是你的舊識。正是這一點讓我起疑。”
顏子召當時隻是隨意說了一句,連自己都不記得了,他撓了撓頭:“我當真說過那話?”
“前後矛盾的兩句話,我更信前麵那句無心之言,你應該是從未來過玉陽洲。”何天遙道,“起疑之後自然會多加留意。那女子雖是掌櫃,卻絲毫沒有大家酒樓掌櫃的氣魄,連說話的時候都時不時偷偷向你投去兩眼,似是小心翼翼。當工錢之事沒說清時,你還瞪了她一眼,很明顯,她是聽命於你的。結合之前的判斷,隻有一種可能,你花了大價錢把這家酒樓給盤了下來,那掌櫃分明是你雇來的。”
顏子召連連拍手:“厲害啊,何兄!都被你給說中了!那你再來猜一猜,我接下來要做什麽?”
何天遙嘴角一揚:“你如此破費,是絕對不會讓雇來之人當掌櫃的。我猜你會留下買賣文契和一封信告知兩位姐姐實情,然後趁現在速速離去。”
“那何兄意欲何為?”
“自然是和你同去咯!”
“走?”
“走!”
顏子召果然從懷中拿出一封信,壓在了燭台之下,然後兩人匆匆出了鳳鳴閣,從東大街徑直出了曉暉鎮。
出鎮之後,何天遙問:“顏兄,不知你花費了多少錢,才買下那座鳳鳴閣?”
“我這人要麽不買,要買就買最好的。在曉暉鎮,其他幾家酒樓我都看不上眼。” 顏子召微微一笑,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花了四十根白珀柱。”
一根白珀柱有十節,一節就相當於十塊天然白珀,四十根白珀柱,可真是大價錢,不由得何天遙不驚:“這麽多!”
顏子召撇了撇嘴:“沒辦法,沒趕上好時候,這段時間鎮中熱鬧,來往之人眾多,那店家哪裏肯賣?費盡口舌好說歹說,才終於鬆了口,不過卻坐地起價,獅子大開口,開始竟問我要一百根白珀柱哩!”
何天遙重新打量起顏子召:“真看不出來呀,昔日的階下之囚,竟然是個大富豪!”
顏子召笑道:“現在知道我為什麽招仇家了吧?我的錢財都花沒了,何兄,你不會嫌棄我現在是個窮光蛋吧?”
何天遙正色道:“顏兄為了萍水相逢的兩位女子,竟能做到視錢如糞土,何某敬佩還來不及呢!不過很奇怪,你被黃雲關守衛關了那麽久,他們竟然沒有搜刮掉你的白珀柱?”話剛說完,他自己就反應過來了:“啊,你有儲物法寶!”
顏子召兩手一攤:“現在也沒了。店家嫌四十根白珀柱太少,死活不肯賣,我隻好把儲物法寶也給了他。我那儲物臂環若拿去集市上賣,少說也能賣五十根白珀柱,因此權當是花了九十根白珀柱買下了鳳鳴閣。說起來,幸虧黃雲關的鞏隊長是個磊落漢子,從不動刑,我那臂環一直套在上臂藏於衣袖之中,始終不曾被發現。”
知道梁若媞和高廷舜從此有了落腳之處和不錯的營生,何天遙心中寬慰了不少。曉暉鎮聚集諸多人的疑問依然沒有解清。他就此詢問顏子召,顏子召回答:“你不知道?曉暉鎮的商市總管調離,商榮府決定近日於曉暉鎮公開招選一個新總管,那可是個肥差,那些人都是去應選的。”
“商榮府,可是大司徒統管的四府之一?”
“沒錯。農天府、財盛府、商榮府、工方府。商榮府的職能就是統管一洲的商市。”
“管商市則財利多,難怪人們趨之若鶩呢。”何天遙歎道,“咱們兩個窮光蛋,又該何去何從?”
顏子召道:“我與何兄意氣相投,不如就此結伴闖蕩江湖,如何?”
“隻要你不嫌我實力低微就好。”反正何天遙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到那幾名昔日的同伴,但卻不知他們是否已經飛升,飛升了也不知道他們身在何方。此時跟一個合得來的人一起遊曆天下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就好辦了。”顏子召似乎早有打算,“我們先去琴音城。”
琴音城在曉暉鎮的東南方向,是玉陽洲西北邊陲第一大城。此城因從地下噴湧而出的諸多間歇泉而聞名遐邇。城名的“琴音”二字正是取自噴泉之聲。雖說是邊陲大城,距離邊境線也足有數百裏之遙。出了曉暉鎮不到二十裏,就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沙漠,名叫“金湖”。沙漠中時常起惡風,彼時風卷黃沙,遮天蔽日,人們給那惡風起名曰“吐金鬼”,意思是噴吐金沙掩埋一切,真若碰上就隻有暗暗祈禱的份兒。
有錢人會雇下駱駝穿越金湖沙漠,顏子召和何天遙身無分文,隻能靠雙腿步行。好在顏子召從鳳凰閣帶出來一些幹糧和水,夠兩人一路食用。路程大約行進了三分之二,顏子召偶然和何天遙聊起那股“吐金鬼”。顏子召對金湖沙漠的惡風早就有所耳聞,如是道:“聽說大風起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耳畔鬼哭神嚎,眼前撲朔迷離,難分上下,不辨西東。真想見識見識。”
“如此惡風,恐有危險吧?”何天遙道。
“危險倒不至於,最倒黴也不過是被黃沙覆頂而已。隻要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待風停之後就能自己鑽出來。”
結果還真被顏子召給說著了,翌日下午,兩人遠遠就看到東南方的天邊豎起一堵灰黃色的高牆。“哈,來啦!”顏子召高興得直拍手。
何天遙沒好氣地說:“你這烏鴉嘴!”
不消片刻,大風吹至。果真如顏子召所言,沙塵風暴之中什麽都看不清楚。沙粒抽在臉上,如針紮般疼痛,兩人用衣物裹住頭顱,隻剩一條縫隙視物。黃沙漸漸覆至腳麵,兩人隻好拉住手,原地等惡風過去。
大約一刻之後,“吐金鬼”終於走遠,兩人奮力從齊膝深的沙中拔出腿來。“呀,何兄,快看!”顏子召忽然喊道。
何天遙抬頭一看,惡風襲來的方向,赫然立著一座大城!高大的城牆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點點金光,淡淡的綠意仿佛從城牆下向外湧出。那就是沙漠中的泉城——琴音城!
離琴音城越來越近,人也越來越多。從各個方向進入金湖沙漠的旅人,都向著這裏聚攏。從城外一裏處開始,建有數座駱駝圍欄,不少人正在和圍欄的主人討價還價,商量著雇傭駱駝的費用。何天遙騎過馬,但沒騎過駱駝,他還是頭一次見這種隻在沙漠附近才有的牲畜。
忽而,圍欄旁邊一棵小樹下的一個包袱引起了何天遙的注意。樹附近一個人都沒有。顏子召也發現了那個包袱,說:“應該是誰落在那兒的。”
兩人走過去,何天遙拾起了包袱,隻覺得沉甸甸的。打開一看,裏麵還有個包裹。再打開,露出了一堆黑色的“石頭”。“黑珀塊!”兩人異口同聲。何天遙粗略一數,約有三十來塊,這已是一筆不小的錢財了。“等一等失主吧。”顏子召道。何天遙點了點頭。
誰知還未等何天遙重新包好黑珀塊,不知從何處“呼啦啦”跑來一群人,為首的男子指著兩人振臂一呼:“小賊在那兒!”一群人遂將兩人團團圍住。
“誤會了,我們不是賊。”何天遙指著地麵,“這個包袱是我們剛在這兒撿到的。”
為首那人冷笑:“逃不掉了就說不是賊麽?”他一把從何天遙手裏搶過包袱,數起黑珀塊來。數完之後,他眉毛倒豎,瞪著兩人怒道:“好大的膽子!竟敢拿我五塊黑珀!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趕快交出來,再認個錯,免你們一頓打!”
何天遙與顏子召對視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此人的話表明了這夥就是故意訛人的惡徒。
他這麽大聲嚷嚷,附近的人都圍過來看熱鬧。
何天遙道:“我再說一遍。這包袱是我們剛才撿到的,我們也沒昧下你的黑珀塊。你含血噴人,未免欺人太甚。”
“還敢嘴硬!弟兄們,拳頭招呼!”男子正要上前,卻被身後兩人攔阻。另外一人上前來勸何天遙:“你們不知,這位裘大哥可是我們琴音城有名的豪傑!即便事實如你們所說,拿點兒錢出來請大夥吃頓酒也不枉費,至少可以結識裘大哥不是?”
顏子召輕蔑地冷笑:“有名的豪傑?我看是有名的無賴還差不多!光天化日之下,竟以這種卑鄙手段訛人錢財,結識他反而是一種恥辱。你們也不要攔著了,讓他盡管放馬過來!”
勸說的嘍囉怔了怔,以前這樣一嚇一勸,外地來的旅人往往就老老實實掏錢了,不想今天卻遇上了硬茬。他向“裘大哥”瞟了一眼,“裘大哥”揮拳怒吼道:“還愣著幹什麽?上啊!”
“何事喧嘩?”人群外忽然傳來一聲洪亮的高喝。
“裘大哥”立即撥開人群迎了過去,對著一名騎著駱駝的男子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原來是戈大俠,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戈大俠”看了一眼便知發生了什麽事,問道:“怎麽,你又在這兒幹老勾當?”
“裘大哥”“嘿嘿”了一聲:“最近手頭有點兒緊,不得已,不得已。”
“戈大俠”道:“那正好,我正要募集些人手。你和你那些弟兄們都隨我來吧!”說完,他就驅著駱駝進城去了。
“裘大哥”回頭瞪了何、顏二人一眼,拋下一句:“算你們走運!”然後一群人緊隨“戈大俠”而去。
“嘁,這叫什麽事!”顏子召衝著那夥無賴的背影啐了一口。
看熱鬧的人也紛紛散去了。過來一個老者,對兩人道:“你們惹了不該惹的人呐!那個‘求利鬼’心眼兒特別小,你們若是在這琴音城久留的話,怕是沒有好果子吃嘍!”
何天遙問:“大家難道不知道他們是在訛錢麽?為何容忍這種卑鄙行徑?”
“隻要是琴音城的人,哪個不知道啊!不知道的都是像你們這種從外地來的,正是‘求利鬼’欺負的目標。‘求利鬼’大名叫做裘耀宗,實力雖然不弱,但心術不正。他糾集了一幫狐朋狗友,常常幹這種訛錢的勾當。看衣著裝束是有錢人,就多訛;不像有錢人,就少訛。外來人都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寧肯破費些錢財,息事寧人。”老者語重心長。
顏子召驚訝道:“難道外地來的人就沒有一個骨氣硬的?”
“嗬,也曾有過不服氣的,可是大多下場很慘呐!首先城門外這頓打是少不了的。另外,那包袱裏的黑珀塊其實都是假的,打完之後裘耀宗那夥兒會押著你去報官,一口咬定真錢是被你用假錢調了包,到時管你有幾張嘴,就是辯解不清,結果不僅要賠更多錢不說,還得落個製造假錢的罪名,被關進大牢!”
何天遙道:“如此說來,那‘官’也和裘耀宗沆瀣一氣咯?”
“裘耀宗每每訛得錢財之後,從不忘記拿出一部分來到衙門上下打點,那些衙役、小吏都向著他呢。要說裘耀宗寥寥數次吃癟之中,最慘的就是遇上戈大俠那一回,被揍得服服帖帖的。官衙礙於戈大俠的名望,也不敢袒護裘耀宗。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人家既有威名,又有實力。可是你們……”老者歎道,“我的話隻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你們兩個好自為之吧,唉。”老頭連連搖頭走遠了。
“沒想到,著名的琴音城民風竟然如此不堪,真令人失望。”顏子召道。
“誰讓這裏是邊陲地境呢?天高皇帝遠的。” 何天遙試著問,“顏兄,你怕不怕那個裘耀宗?”
“怕他個鬼!”顏子召忿忿不平,“我這人沒別的,就一身硬骨頭!走,我們進城去!”
或許是因為琴音城建於沙漠之中的緣故,城裏所有的房屋和牆上都覆著一層沙,沙下麵也是不常見的黃土磚瓦,使得到處都是一片金黃之色。顏子召明明是第一次來琴音城,卻熟門熟路地隻拐了一個彎,就把何天遙領到了城中心。這裏有一座圓形的水池,池邊雕著“集靈泉”三個大字。池中,明顯可見一股水流正在噴湧而出。池壁上有四個洞,防止泉水滿溢。泉水從洞中流進延伸至地下的溝渠之中,溝渠再將泉水導入蓄水池。蓄水池連著城中的好幾口水井。
“聽說琴音城其他泉水都又鹹又澀,唯獨這座集靈泉味道清涼甘美,想飲用泉水,還得花錢呢。所以在這裏居住的話,需要買水來喝。”顏子召介紹道。
“這也難怪,沙漠之中,水最寶貴。”何天遙道,“不過一座泉要供一個城的人用,想必泉水很貴吧?”
“錯了,很便宜,集靈泉的泉流還是挺大的。而且每月月中滿月的那一夜,集靈泉會突然爆發,據說水柱能衝到五層樓那麽高,把水桶、水盆等放在泉附近,頃刻就灌滿了。隻要那一晚勤快一點兒,將水缸蓄滿,就十幾天不必再買水了。後麵十幾天,城中的蓄水池漸漸耗空,等泉水再噴發一次,蓄水池就又滿了。”顏子召描述了一副奇異的景象。
此日距離十五還有九天,何天遙暗歎可惜。
繞過集靈泉水池,兩人拐上了城南大道。走了一陣,何天遙發現前方一座樓前正圍著不少人。
“我們到了。”顏子召向著那座樓走去。
到了門前,何天遙抬頭一看,門上橫匾刻著“寶應門”三個大字。
“寶應門”,聽著像是個買賣東西的地方。房間裏人密密麻麻的,包括門口的人都朝著屋中翹首企盼著什麽。
“孫齊武!”裏麵傳出一個洪亮的聲音。
“哎,我在,我在!”門外一個人興奮地撥開人群擠了進去。
何天遙不解,小聲問顏子召:“這裏在幹什麽?”
“簡單來說,就是我們從寶應門領取任務,寶應門付給我們工錢。”
何天遙恍然大悟,原來寶應門和禹餘界的機象門一樣,是個發布以及完成委托的地方。這裏人這麽多,看來寶應門經營得很不錯。
“劉金茂!”這一回,回應的人在屋裏。隨後喊話之人又道:“剛才是最後一個名額,大家回去吧!”
人群嘩然,大多數都四散離去。顏子召和何天遙終於能進寶應門了。
顏子召拉著何天遙來到櫃台前,對櫃台裏正在忙於記錄的女子說:“我們兩個申請加入寶應門。”
女子頭也不抬:“姓名,等級。”
“顏子召,至境一品。”
“何天遙,我也是至境一品。”
女子驚訝地抬起頭來:“至境一品來加入寶應門?”
顏子召反問:“有規定說至境一品不能加入寶應門嗎?”
女子笑了,卻不是善意的笑,而是譏諷的笑:“規定確實沒有,就好像沒人規定說你不許送死一樣。”
“送不送死是我們自己的事。”顏子召對譏諷毫不在意。
女子收起了笑容,嚴肅地拒絕:“不行,你們不能加入寶應門。”
“為什麽?”
“寶應門沒有你們能完成的委托,或者說,寶應門根本不接那些不入流的委托。你們加入的話,純屬浪費珍貴的名額。”女子道,“剛才的情形你們應該也看到了,多少高手都盼著加入呢!”
顏子召依然不死心:“那你說吧,我們怎麽樣才能加入寶應門?”
未等女子開口,旁邊又過來一男子,問女子發生了什麽事。女子向他說了一邊,他大笑道:“區區至境一品,也想加入寶應門?”男子的嗓門很大,屋裏的其他人都聽見了,哄然大笑。
顏子召麵不改色:“有什麽好笑的?誰不是從至境一品升上來的?難道嘲笑譏諷兩個向往加入寶應門的人,就是令你們這些高手引以為傲的事?”
哄笑聲戛然而止。何天遙暗暗讚歎:“厲害啊!話不帶刃,卻字字傷人。”
那男子清了清嗓子,伸出兩根手指:“想加入寶應門也可以,隻需要做到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