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去找那隻大蛾子
葉傾雨問:“當日暮子河畔的夢神,是你召來的?”
“我不過是靈蝶崖一隻小蝴蝶,怎麽可能召來夢神?他是為地靈族族長而去,順手救了我一條小命。”
“你可曾向夢神討……”
“若不是阿雨一路相護,我這條小命根本撐不到暮子河,是以論起來,阿雨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在下無以為報,隻好以身……”
“你為何要去暮子河?”
“自然是去賞花。”孟奚知搖頭歎道:“可惜滿河食屍花化作灰燼,往後怕是再難見到了。”
孟奚知的話真假難辨,甚至刻意回避,與其在此浪費口舌,倒不如夜半之時入他夢中探上一探。
葉傾雨丟掉樹枝,瞥了一眼樹下,樹下幾人已經起身,這是要走了。
此刻將近午時,但林間幽暗,火光很好分辨。
有結界相護,葉傾雨和孟奚知在茂密枝葉間穿行,居高臨下地跟著樹下之人。
林間不見鳥雀,這裏好似一片死地。
“你發現什麽問題沒有?”孟奚知又湊了上來。
“他們每走一段路,便要向左轉。”葉傾雨蹙眉。
“沒錯,每走四十九步,他們便要左轉,不管那裏有沒有路。”
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繞回原來的地方。
反而離墜崖之地越來越遠,回頭已看不見戚雲的屍身。
葉傾雨沉思片刻,道:“我跟著他們,你去方才的崖底。”
“好,你自己當心。”孟奚知點頭,拍了一下葉傾雨的肩膀,轉身往回飛去。
他能這麽爽快應下,說明他和自己想到一處去了。
葉傾雨看著孟奚知的背影,對靈蝶崖倒是生出了一點興趣來。
……
葉傾雨跟著那幾個人,不多時,前方竟又出現一處高聳入雲的懸崖。
地上鋪著一層破碎的白骨,崖壁上纏著濃密的藤蔓,頭頂烏雲密布,不見天日。
這是方才她們墜落的懸崖。
他們回來了!
按他們的走法,回來原本是沒有錯的,但問題卻也出在這裏。
他們繞了足足有二十一圈,才回到這處崖底。
而崖底的白骨之上,卻不見方才墜落的屍骨,連一絲血跡也無。
戚雲的屍身也不見了。
按說好的,孟奚知應該等在這裏才對。
以孟奚知那恨不得掛在她身上的做派,此刻若是發現她回到了這裏,定然早已冒了出來。
可孟奚知為何不現身?
他去哪了?
為首之人撥開石壁上的藤蔓,手指在岩石上畫了幾下,嘴裏念念有詞,那處石壁上突然出現一個暗門,幾人魚貫而入。
等暗門關閉之後,葉傾雨飛身下樹,來到崖壁前。
若她猜得不錯,有人在這片林子裏布了陣。
孟奚知應該就在這崖底,隻是被陣法幹擾,彼此看不見而已。
以往從崖上墜落的人都死了,這陣防的是什麽?
“看來出去的路就在這崖壁上。”暮影飛身而至。
葉傾雨的手指在冰冷的岩石上劃過,沉聲道:“這裏麵,是地靈族的洞穴。”
地靈洞穴四通八達,從這裏走,定然能找到出路。
“我們不管孟公子了嗎?”
葉傾雨抵在岩石上的手指陡然頓住,幽藍的光暈將將聚起又消散。
片刻後,她垂下手,將小雪交給暮影,“我去找那隻大蛾子。”
林中起了霧,葉傾雨循著方才那幾個人所走的路線,繞到第二十圈的時候,遠遠看見負手站在古樹下的孟奚知。
孟奚知這般安靜站著的時候,身材頎長,衣白似雪,很有一番謫仙下凡的派頭,與這陰暗之地格格不入。
草木深深,薄霧飄渺,葉傾雨緩緩行來,並無聲響。
孟奚知轉身,尚未來得及斂去眉間的陰鬱。
“阿雨,你回來了。”
葉傾雨頓住腳,這句話,她有些日子沒聽到了。
她腦子裏突然冒出水蓮的臉來。
水蓮是韋將軍買來,關在靜香園的女孩。
靜香園原是韋將軍女兒的住處,去年夏令,韋小姐被韋將軍暗中送往高陽國都城懷寧城,又尋了個和韋小姐身形容貌相似的少女,住進了靜香園。
韋將軍行事向來縝密,他知自己此去北地風險極大,便早早安置了韋小姐。
水蓮,倒是正好與靜香園裏幽幽吐香的蓮花相和。
韋小姐自小體弱多病,府中見過她的下人本就不多,水蓮住進來,更是對外稱病重不能下榻,到葉傾雨離開石塘城那日,她都不曾出過房門。
那開了兩夏的蓮花,她也隻是在窗邊遙望過。
韋小姐喜歡吃梅花糕,這是整個將軍府的下人都知道的事,因此,哪怕是病著,葉傾雨也會隔三岔五去為她買來。
既是為了配合韋將軍把假戲做得更真,也是為了來看看那個可憐的女孩。
水蓮不愛吃梅花糕,她更喜歡聽葉傾雨講街上發生的事。
每次葉傾雨掀起厚重的棉簾子,進到那間昏暗的屋子,水蓮都會歡喜地迎上來,說一聲:“阿雨,你回來啦。”
她在那間屋子裏待得久了,倒像是真的病了一般,慘白的臉上總隱著愁容,唯有見到葉傾雨,她才難得展顏歡笑。
葉傾雨離開石塘城那日,去看水蓮。
下雪天屋內昏暗,炭盆裏燒了碳。
丫鬟不知躲在什麽地方偷懶,房內隻有水蓮一人。
葉傾雨把梅花糕放在窗邊的木幾上,伸手去推窗,“你該多透透氣的。”
木窗被推開,一陣清冷的氣息撲進溫暖的房內,讓人精神不少,水蓮望著窗外空蕩蕩的蓮池水麵,道:“還是關上吧,聽她們說最近石塘城不太平,我不想給韋將軍招來麻煩。”
“你放心,整個石塘城沒有比這座院子更安全的地方了。”葉傾雨有些心虛地安慰她。
若真是如此固若金湯,又怎會找她這麽個替代品在這守著呢?
水蓮住在這的時間越長,真正的韋小姐就越安全。
這件事兩人心知肚明,不必多言。
“我要出趟遠門,你自己多保重。”
水蓮愣了片刻,似乎想起什麽,從床內側的木屜裏掏出一個藍布包裹,遞給葉傾雨。
瞥了一眼葉傾雨腳上的破棉靴,水蓮道:“這是我做的棉鞋,入冬了,想著你每天四處走動,應該能用得著,正打算這幾日送給你,不想竟成了送別禮物,這段時日多謝你照顧,你也要保重。”
葉傾雨接過,道了謝,又叮囑了一番,才轉身掀簾出了屋子。
走上蓮池邊的小徑,細雪輕輕落在水麵又消融不見,葉傾雨回頭便看見水蓮站在窗邊。
那一眼,竟是永別。
葉傾雨出人靈結界後,聽陳默說起石塘城的將軍府,在三個月前毀於一場大火。
府裏的人,無一生還。
葉傾雨腳上還穿著水蓮做的棉鞋,可做鞋的人卻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