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陸七
伽燁有了青州府的兵相助,勢如破竹,南域諸國根本無力抵抗。
西南外頭正亂,給了李道他們收集內部情報的時間。
能在西南有座山頭的都不是傻子,全都蟄伏在暗地裏,靜觀其變。
李道要用好他們靜觀其變的這段時間。
她讓杜滿贇留守府衙,坐鎮中央。她則帶著重明,朱雀帶著任由,兵分兩路開始巡山。
巡山之時,她第一次見到了傳聞中的陸七。
那位不論是誰,都得去拜一拜山頭的男人。
沒有所謂的威武雄壯,眼睛也不像銅鈴那麽大,身高八尺鋼筋鐵骨更是一派胡言。
隻是一位平平無奇的瘦弱中年美男。儒雅隨和,看著平易近人的很。仿佛是鄰家長輩,讓你想親近。
他一副書生氣質,走過你身邊,慢了春風,醉了桃李,令歲月也溫柔。
敵對的兩方狹路相逢,不曾大打出手,反而很平靜的和對方說著話。
打架,該定個日子,光明正大的打,打到讓你服氣。若是偶遇,不妨一笑而過,你走你的路,他有他的路,各自相安。
走過數米,兩方齊齊停住了腳步。
他們互相背對著,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最先開口的人是李道。
她說:“陸七,你很囂張啊。”
陸七說:“比不得李掌櫃。當初的神仙客棧,如今的青州府。你永遠站在權力的巔峰。”
李道迎風一笑,“什麽權力的最巔峰?當初幹的是打家劫舍的活,蠻橫無理的很。如今,不過和當初一樣罷了。”
陸七感歎,“能一直蠻橫無理,也是一種本事。世上多少人,因為囂張過頭,枉送性命。”
李道說:“可我看你,一直很囂張,從來不怕過頭一說。”
這句話開始,帶了一絲挑釁的意味。
陸七低頭,不曾被激怒,語中包含萬千深意,“哪有人能囂張一世?不過是一次次的伏低做小,換來苟且偷生。”
李道輕笑:“伏低做小?苟且偷生?陸寨主,這八個字拆開來念,合起來念,碾碎了掰開一個字一個字看,都和你不沾半點關係。”
陸七眸色轉深,“可偏偏是這八個字,寫完了我一輩子。”
重明見不得人陰陽怪氣,嘲諷陸七,“我看你身體強健的很,再活個幾十年不成問題,你離一輩子還遠著呢。”
陸七並不生氣,笑道,“借您吉言。”
李道反問他,“你覺得委屈?為何?做匪首委屈嗎?”
陸七回問,“我本是個讀書人,難道在山野中做賊匪不委屈嗎?”
李道說:“再委屈,也不至於伏低做小,苟且偷生。你是高高在上,歲月靜好。”
“難不成你還要告訴我,你上頭還有人?”
她套話明顯,根本沒想陸七作答。誰知,陸七還真回答了她。
“我區區一窮苦書生,若是無人相助,怎能得如今勢力?”
李道不信,“你是賊頭子當習慣了,當上癮了,讀的書全用到了實處。若是天下讀書人都如你般能耐,朝廷不知能省多少事,百姓不知生活該有多美滿。”
“說你身不由己,迫於無奈,真像給自己立牌坊。”她毫不留情的挖苦道。
“不如你再做一回聰明人,歸順於我,歸順朝廷,也省了我們在西南舉步維艱。”
陸七哈哈大笑,“李掌櫃,您說笑了。”
“事到如今,早已是不成功便成仁,你死我活的地步。歸順朝廷,一時招安,等事了之後,隻怕死的第一個就是我。”
他說:“李掌櫃,大家都不傻。伽燁不傻,我也不傻。他相信你,是因為他在西南外,朝廷一時半會兒管不到他手上,他還有未來可以徐徐圖之。而我不行。我在西南郡縣裏,一旦失去,便是一無所有的開端。”
“那你是決意要為賊人賣命,犯上作亂了?”李道神色冷了下來。
陸七無奈的搖頭歎息,“我也想著書立說,也想桃李滿天下。如果可以的話,一個讀書人,為何要做這等犯上作亂,忤逆聖賢之事?”
“因為別無選擇,我寫不出文章,入不了朝堂,所以隻能找一個願意認可我,欣賞我的人。說來可笑,不過是別人的一句肯定,便贏得了我陸七一腔真心。”
“饒是如此,這樣的人也沒多少。”
他神色越發悲戚,“天下誰人不看文章?你說我為賊人賣命,可你口中的賊人於我,卻是知遇之恩,恩重如山!”
“不必再勸。”
他淡漠的拒絕了李道。
李道無所謂的說,“說笑了,本就沒想勸你,隻是隨口說說罷了。你要是真被招安,歸順於我,我還真看不上你。”
“臨陣退縮之人,隻配死於刀下。”
分別之後,重明很擔心的看了李道一眼,“你不會被陸七感動了吧?”
看她那模樣,感同身受的很,浸在陸七的苦水裏都要出不來了。
李道斜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感動什麽?人生在世,誰不身不由己?活人的一輩子那麽難,你見誰和他一樣占山為王的?他要是能這樣辯解,我自認曾經的所作所為也不夠可恨。”
重明:“……你當初的作為,還是挺可恨的。”
李道冷哼一聲,“怎麽可恨?兩國交戰,各為其主,我的所作所為,具是為了我的君王,為了天下未來的安定。”
緊接著,她又說道:“此行倒也不是一無所獲。”
“看,不是打聽出來了?陸七後頭還有人。”
“對了,你剛才發呆那麽久幹嘛去了?”李道問重明。
重明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想和李道分享剛剛搜集的八卦。
關於陸七的。
“我查陸七身世去了。”
“別說,凡人的一輩子,不管哪個都夠精彩的。”
“你說這個陸七,這會子看著挺那啥的,小時候可悲慘了。”
“他讀了一輩子書,結果在考試時,一手扶養他長大的爺爺去世了。偏偏那日正逢他進考場,鄉裏人為了不影響他,愣是把事情瞞了下來。時間卡的準準的,一點不耽誤他。”
“陸七還想著考功名孝順他爺爺奶奶呢,回到家,人都埋土裏了,最後一麵都沒見著。”
“好像從那天起,他就再也寫不出文章了。說是拿起筆,馬上就會想到他爺,滿心滿眼都是愧疚悔恨,腦子全被堵住。”
“這有什麽好慘?天下那麽多考不上的書生,你見哪個成為綠林道上一方霸主?說來說去,他天生反骨。”李道不以為意。
重明給她解釋,“不是的。他家一家四口,除了他爺他奶,還有個妹妹。”
“他爺爺死後,那些人聽說了他再考不上的事,心裏沒了顧忌,對他家強取豪奪。”
“他妹妹被搶走,不堪羞辱自盡。可憐他奶奶,一把年紀,被一腳踹死在一家門口。大火燒了兩天兩夜,等陸七回來,連渣子都找不到了。”
“那日之後,陸七慢慢成了現在的模樣。”
重明難得可憐別人,“你說兩個老的,帶著兩個小的本就不容易,更別說還得供著讀書。莊戶人家,養個讀書人,難呐,唉……”
“你說這人間,還真是各有各的慘法。”
李道緩緩開口,“與其同情別人,還不如想想接下去該如何謀劃。今日一見陸七,他比想象的還要難對付許多。”
她眼底帶了些許期待,在期待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全無半分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