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絕處又逢生
無事憑欄曲,前塵最寂寥。
傾城難再得,又何相知予?
黑夜如一隻無形的手,肆意玩弄著脆弱的人們的心弦。而我以一個十歲小女孩的姿態隱匿其中,血腥與醜惡的嘴臉組成了我的全部夢境。
忽的一盆水當頭倒下,將我從那絕望的夢境裏拉了出來,我睜開眼,忽然想起自己目前的處境,又把眼緊緊閉上。
下巴被人抬起:“哼,別裝了,我知道你是醒著的,顰兒是吧,想不到我們又見麵了,不知道你有沒有想念我呢?”
我緩緩地睜開眼,盡管我一輩子再也不想見到這個人——永安王府的王總管。
那人左臉上多了一條長長的傷疤,隨著他臉上的表情不停蠕動,當真可怕的緊,隻不過我見過的比這恐怖的,所以也就不見得多麽驚嚇了。
“王總管說的,顰兒聽不懂。”我裝著無辜。
“哼,不必再裝,說,那瓶合歡香是不是叫你換了。”
“奧,是合歡香啊,我明明記得我扔了的是鳩毒來著。”
“你居然把我給你的毒藥都扔了,好,我真是識人不清。”
“王總管這就不對了,這句話應該我來說才對,當初是誰裝出一副祥和的模樣,在洛陽城外的茶莊趁我不慎將我迷暈,又以我性命相威脅讓我為他辦事的?”刀架在脖子上,逼著我簽下終身的賣身契,你以為這樣我便能死心塌地地替你辦事嗎?
“我當時要是知道找了一隻會咬人的狗,定會先殺了她。”
“王總管客氣了,若不是這隻狗聰明,早早留了一手,此刻早就成地下亡魂了。”
王總管聽了這話後,沒有生氣,反而陰測測的笑了:“那如此聰明的顰兒,你能不能猜出會再遇到我呢?或者猜猜我會怎麽對付你呢?”
我撇頭不去理會,反正我已經落在你手裏了,悉聽尊便吧。
誰知他見我不回答,以為我害怕了,湊到我耳邊,繼續說著惡心的話:“瞧這張小臉張的可真叫標致啊,以前倒是沒細看,今日瞧瞧,如果這臉上的表情不是那麽刻板,可稱得上上等之姿,而且,這玲瓏有致的身子還未叫人碰過吧。”
肮髒的手掌撫上我的身子,頓時一種惡心感湧上來。胃部一陣翻騰,我知道我就快忍不住了,十歲那年,金府的刑房裏,男人粗重的喘息,少女痛苦的求饒聲,就快與眼前的場景重合。要不是我雙手被縛,早把這畜生殺了,趁著我還保存一分理智,我急忙大喊:“住手!”
壓在我身上的王總管停頓了一下,複又壓了上來:“嘿嘿,怎麽,現在知道害怕了,晚了。”
“王總管,如果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的話,現在還是不要做些讓你主子生氣的事比較好。”見王總管權衡再三,終於從我身上離開後,我暗鬆一口氣。
王總管見我放下心的樣子,諷刺道:“別高興得太早,如果你提供不了我需要的消息,還是難逃一死。”
“那請問能勞動王總管親自動手來抓我,究竟所謂何事?”我笑了,那笑卻未達眼底。當時我剛剛送走林爍,走出沒有多遠,便聽到有人叫“顰兒”。一回頭,便聞到一股香味,醒來就在這裏了。
“聽說永安王爺隻身來杭州了,說,他到底所為何事?”
我無奈,皇甫景,這是對於我不對你坦誠的下場嗎?不僅你懷疑我,我也開始懷疑我自己,到底顰兒是不是別人派過來監視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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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再說王爺好好的王府不住,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我就猜你會跟我裝傻,別以為我不知道,永安王扮作商人,而你這幾日一直在他身邊伺候,永安王從不留不信任的人在身邊,說,你是什麽時候投靠了永安王?還有上次我們在王府的布置,是不是你告訴了王爺?”
我見他越說越激動,幾乎要撲上來,立刻大聲否認:“我沒有,王總管你也知道,我在王府時,是被你送到清娘身邊的,那一個月裏,王爺幾乎不曾來過,他來的時候我又不在,如何能認得他的樣貌。這幾日之所以會在那人身邊,是因為顰兒被歹人所捉,是永安王救了我。我感念其恩德,才選擇服侍其左右。”一番話下來,我額頭已見汗,看見對方終於麵色稍霽。
“既是如此,那你在王爺身邊數日,可曾發現什麽蛛絲馬跡?”
我作迷茫狀,心中卻在冷哼,是因為長久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吧。如此緊張杭州之事,又密切關注永安王的動向的,除了謊稱重病在江休養的二皇子,我猜不出別人。既是如此,想起白日所托林爍之事,所幸再加一把火。
於是,我搖頭:“王總管身為王府的二把手,怎會不知王爺來江南做什麽呢?”
“還不是你做的好事,沒有將合歡香撒於被褥之上,害得我派去的人被那個賤人生擒,不但沒有殺了王爺,反而還暴露了我,這臉上的傷就是他賞我的。連二”回過神來,“不準扯開話題,說,永安王到底來這裏做什麽?”
此時,我已無比確定他背後的主子,世人皆知二皇子與三皇子不和,沒想到竟能達到手足相殘的地步,忽又想起月夜下那人單薄的身影和眼角的淚痕,心裏忽然柔軟一片。
“你還是殺了我吧。”
“?”
“一者我確實不知,二者於公於私,他都是我的主子,奴才哪有背叛主子的道理。”
“你!好,既然你要硬氣,我便成全你。”話音未落,鞭子便落在了我身上,火辣辣的,帶起一片血腥,卻莫名的讓我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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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就是她,老裝出一副可憐樣,老大,咱們的生意都讓她給搶走了。”
“哼,一個連名字也沒有的雜種,也敢跟我們搶食,兄弟們上,給我往死裏打!”
十歲的小女孩,衣不蔽體,在冬日的街頭凍得瑟瑟發抖,卻不敢停下腳步,停下了便是一頓好打。路邊的行人卻隻是冷冷的看著,如同看著一出鬧劇,直到打人的盡了興,才忽的一聲散了。隻剩下躺在地上的小女孩不知是否還活著。
自回憶裏驚醒,我這才感到屋裏的寒冷,打量四周,這裏大概是某家的柴房,四麵透著風,我之前又被人潑了一桶涼水,風一吹,額頭發熱,看來是發燒了。
王總管不在,我在昏迷時恍然聽見有人喊停,之後屋內便安靜下來,暗自思酎那人的身份,身上的傷口卻在這時候疼了起來,仿佛約定好般一齊疼了起來。我低頭看了看,王總管這回看來是下了狠心要置我於死地,傷口紅腫,有幾處都破了皮,翻出皮肉來。
不過,一回想當時他鞭打我時的表情,我就感到好笑,明明是恨之入骨的眼神,偏那鞭子下來的力道還留有兩分,生怕將我打死了,無法向他主子交代,我當時就想說,反正我早晚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不都一樣?但我天生命硬,恐怕又要讓他失望了。
小時候,村裏鬧過一次瘟疫,牲畜和人無一幸免。我那時不過四五歲光景,身體弱,自然逃不過病魔的侵襲。爹爹見我病重,生怕再把病染給別人,當即就決定要將我活埋了,是娘她跪在爹爹麵前,哭著求爹爹,就算折了二十年陽壽也要保全我,這才留下了我。
不久後,我痊愈了,村裏人都說是奇跡。隻有我知道,在每天深夜,當我被病魔折磨得睡不著覺之時,娘親便會出現在我身邊,不顧會染病的危險,抱著我,一遍遍地哼著兒歌,哄我入睡。
“茵茵青草地,白白天上雲。綠草地,白雲錦,誰比誰潔淨,誰比誰廣闊,誰比誰潔淨,誰比誰廣闊??????”
綠比白雲少,雲比綠地老。人人少,人人老,隻有寶兒好,白雲與綠地,都是心頭好,不比誰的好。
黑暗裏傳來一聲輕笑:“你倒是挺有閑情逸致的主兒。”
我住了聲,這聲音無比熟悉,腦海中迅速閃出一人來,竟是:“永安王——”
那人也不否認,從黑暗中走出來,一身夜行衣擋住了臉,那雙冰冷的眼卻一如從前。
“怎麽,才一日未見就不認識我了?欺霜,奧不,應該是顰兒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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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我和王總管的話,您都聽見了?”
不點頭也不否認。
歎了口氣:“我從來就不曾有意欺瞞過您,實在是形勢所逼,如今您也知曉了一切,就給奴婢個痛快吧。”我閉上了眼,我知道我那一套演技能騙過王總管,卻絕對騙不過眼前這人,而我知道的東西也實在太多,連我自己都找不出可以留活口的理由來,既然如此,索性求個痛快。
誰知預料中刀劍切入肉中的感覺並沒有傳來,反而手上的繩子被割斷了,一睜眼那人已經把劍收了回去,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卻未見我跟上,語氣不悅:“還不跟上來?”
以前要是碰到這種事,我定會對那個救我的人心生感激,而這一次卻不同。
“為什麽救我?”我死了的話,你的計劃便會順利進行,甚至連我給你設的阻撓也不會存在了。
“你要生,便跟我走。”語氣冰冷,讓我不禁懷疑與剛才那個語氣輕快的人是否是同一人。
“那麽,我便不走了。”終於,那人回頭。
如果他眼力夠好,便能看到我眼中的釋然,我如果跟他出去,就是欠了他一命了,從此隻能做他手下的棋子,任其差遣,而我早已厭倦了這些。更何況,如果他知道我暗中破壞了他的計劃,豈不會殺了我,如此這般,不出去也罷。
身邊突然一陣風刮過,我還來不及反應,身體便落在了那人的懷抱,那人身上有著淡淡的檀香味,很好聞,我顧不得這些,一時驚嚇過度,隨後便狠狠掙紮起來。誰知永安王竟然將我的身體死死的摁在他的懷裏,見我掙紮得厲害開口:“又在鬧什麽別扭。”
那語氣甚是自然還帶著絲寵溺,卻因為是從身邊這位不識人間煙火的“月神”嘴裏蹦出來的,又把我驚了一跳。怕他再說出什麽驚世之語,嚇破我的小心髒,我隻得乖乖的趴在他堅實的胸膛之上。頭都不抬的我並沒有看見,那一貫冰冷的雙眼在看到我把頭靠在他懷裏時,猛的柔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