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打探
鎮邊大將軍府。
隆冬時節，庭院中雪花飛舞，一片銀裝素裹，室內卻是被地龍熏得熱氣騰騰。
唐錦驊端坐在椅子上，一邊享用著麵前的美食，一邊側目留意著自家老爹與主位之上的蘇穆寒暄。
“多謝大將軍設宴款待，末將敬您一杯！”
蘇穆先是豪爽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即又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
“以前在邊關的時候，每年冬日裏將軍府都會設宴邀請諸位將領同樂。今年到了京都，本將軍身邊卻隻剩下你一個了。”
都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對於蘇穆這個戰功赫赫的將領來說，在邊關的日子可能沒有在京都這般奢華，但一定比在京都的時候自由。
說得露骨些，以前天高皇帝遠，他就是當地的土皇帝。
如今一則聖旨將他們全家召回京都，不僅收了他的兵權，連同身邊的副將也隻剩下唐展明這一個。
如此落差，蘇穆心中豈能不感慨。
唐展明雖然是蘇穆的左膀右臂，忠心耿耿，但缺點就是一張嘴不會說話。此刻看見蘇穆臉上寫滿了愁緒，卻是不知該如何安慰。
就在這時，唐錦驊突然站了起來，雙手托杯高舉。
“今日錦驊乘車前來將軍府的路上，再次驚歎於京都繁華祥和。哪怕是到了隆冬時節，百姓們依舊可以享用豐盛的美食。
而他們應該知曉這份幸運都是許多像大將軍這樣的英雄默默付出才換來的。
托大將軍府的福，錦驊也有幸能夠成為這些人中的一位，在大將軍的庇護之下安享盛世。
錦驊且代表京都百姓，敬大將軍一杯！”
這話蘇穆自己不能說，但別人卻可以，並且說到了蘇穆的心坎兒中。
聽完唐錦驊熱情洋溢地誇讚之詞，蘇穆臉上的愁苦總算被歡愉取代。就算知道這是對方的阿諛奉承，也不妨礙他的好心情。
“展明，你快聽聽，你這個當父親的竟然還沒自己兒子會說話。”
唐展明轉頭看著身邊的唐錦驊，一顆心又酸澀又滿足。
自己兒子長相憨厚，似乎並未遺傳到自己與亡妻的相貌。而且因為小時候顛沛流離的原因，身體也多有虧欠，顯得比旁人要單薄許多。
但好在她腦子還算聰明，逐漸展現出了比自己更加圓滑伶俐的一麵。
“這孩子到了京都，的確長進了不少。不虧這都多虧大將軍給機會送錦驊去大理寺曆練。末將也敬大將軍一杯，多謝您對犬子的提攜！”
蘇穆看著唐家父子對自己俯首帖耳的樣子，愉悅地點了點頭。
“本將軍做的那些不過是拋磚引玉之事，賢侄能夠在大理寺站穩腳跟，還得靠他自己的才華。”
其實當初在得知景煜要通過選拔決出司務一職時，蘇穆是沒料到唐錦驊能夠留下來的。
畢竟在過去的十餘年間，他不過是個在鄉野之中摸爬滾打成長起來的野小子。
隻是沒想到，這個野小子竟然是快璞玉。
想到這，蘇穆親自叮囑唐錦驊道：“好好幹，等過個一年半載的，本將軍便想法子讓你從司務提到司直的位置。一旦有了正式的官職，再往上升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唐錦驊眼中放出精光，當即跪下來向蘇穆道謝。
酒過三巡，管家將一封書信呈到了蘇穆麵前。
“大將軍，韓城送來的。”
韓城乃是蘇穆手下一名副將所鎮守的城鎮，寫信之人也是他多年的心腹。
蘇穆三兩下拆了信封，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其中內容。
聽聞是韓城送來的書信，席間的唐展明便露出了緊張又期待的神色。
“大將軍，可是老賈的信？”
蘇穆哈哈大笑三聲，隨即將信收進了衣袖當中。
“不錯，難得老賈還記得我這個老頭子，專程在年關之際寫了信前來慰問。老唐啊，你也許久沒有見到老賈了，應該很是想念吧。這樣，你且隨我去書房回信，也順帶給他們挑選些京都特產送過去。
韓城條件艱辛，咱們現在吃好喝好，也不能忘了同袍之情。”
現場都是聰明人，聽蘇穆這麽一說，自然明白那封信上肯定不僅僅是慰問這麽簡單。
唐展明恭敬地起身跟上。隻是在離席之前，他不放心地看了眼被單獨留下的唐錦驊。
今日的宴席是蘇穆所設，參加的除了他們唐氏父子二人外，便是蘇夫人與千金蘇曉嫚。
對方是大將軍的女眷，自己的兒子卻是陌生外男。
唐展明擔心自己兒子說錯話做錯事，唐突了對方。
許是看出了他的顧慮，明豔端莊的蘇夫人主動開口道。
“唐副將盡管去，賢侄有我照顧，不用擔心。”
竟然對方都這麽說了，唐展明隻能先是謝過對方，又叮囑唐錦驊一兩句，這才追著蘇穆去了書房。
等人走了，蘇夫人又將坐在對麵席位之上的唐錦驊打量了一番，這才叫停了歌舞。
“賢侄去大理寺也有些時日了，可有不習慣的地方？”
聽到蘇夫人的問話，唐錦驊立刻恭敬地站起身來。
“多謝夫人關懷，錦驊在大理寺很好，同僚對我也多有照拂。”
蘇夫人掩唇一笑，客氣地往下壓了下壓手掌。
“不必拘謹，坐下說話。”
唐錦驊倒也沒堅持，道謝之後便又坐了下來。
蘇夫人先是喝了一口酒，又主動開口道：“對了，聽聞大理寺剛查辦了一個凶手，對方是西涼國的皇族。動靜還鬧得很大，似乎連皇上都驚動了。你且跟我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接連被提了兩個問題，唐錦驊敏銳地感覺到，蘇夫人這是想要通過自己了解大理寺內的事務。
不過她原本就是蘇府的一顆棋子，提供情報也是應該的。
唐錦驊調整了一下坐姿，仔細將那案子的情況說了出來。當然，其中關於她如何攛掇朱捕頭更改案情一事卻是隻字未提。
聽完她的描述，蘇夫人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如此說來，此案中最大的功臣就是淩曦了。”
唐錦驊不置可否，“淩大人的確聰慧過人，不過也正是因為他剛愎自用，沒有及時上報情況，才差點釀成大禍。結案之後，景大人罰了他半年的俸祿。”
話音剛落，席間的蘇曉嫚突然冷笑一聲。
“活該！自作聰明，差點牽連了整個大理寺。依我之見，景大人就該上報皇上，直接撤了他的官職。”
“曉曼。”
蘇夫人不輕不重地喚了一聲她的名諱，以眼神提醒她不要亂講話，之後才笑眯眯地對唐錦驊道。
“賢侄別介意，我這女兒隨性慣了，口無遮攔的。”
蘇曉嫚嘟了嘟嘴，也不敢否認自己母親的評論，但瞧得出來並沒有因此反省自己。
在她看來，反正唐展明都是自己父親的左膀右臂，其子唐錦驊自然也是他們這一邊的人。
唐錦驊來京都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結合之前的一些流言蜚語，再加上此刻蘇曉嫚的態度，自然能夠猜到對方不喜淩曦。
正巧，她也是。
“蘇小姐快人快語，倒也沒說錯。在此事發生之後，大理寺中也有人對淩寺正的行為產生過質疑。但他畢竟是刑部尚書之子，又得景大人的信任，故而最終隻是小懲大誡，輕輕揭過罷了。”
此話一出，蘇曉嫚翻了個白眼，不滿地扭了扭身子。
蘇夫人卻順勢打聽道：“能夠得大理寺卿照拂，定是有過人之處，那你與淩曦關係如何？”
這個問題讓唐錦驊沉默了一瞬。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與朱捕頭建立起來的師徒關係，被淩曦三言兩語就給破壞了，唐錦驊就滿肚子的怒火。
“不敢欺瞞夫人，錦驊剛去大理寺不久，做事小心謹慎，與其他同僚關係也算融洽。隻是這淩大人，他似乎天然對錦驊有些抗拒。”
蘇夫人聞言，立刻蹙起了眉頭。
“什麽意思，他敢排擠你？”
“不僅如此，淩大人還私下裏敲打過與錦驊走得近的同僚。雖然不知淩大人為何這麽做，但錦驊確定自己沒有得罪過他。”
“還能為什麽，還不是因為你是我們的人。”蘇曉嫚被唐錦驊的話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心直口快地說出了緣由，“母親，我看淩曦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和我作對！”
蘇夫人也顧不上訓斥蘇曉嫚了，而是繼續向唐錦驊套話。
“淩曦已經坐到了寺正的位置，他若不容你，那你在大理寺可能好過？”
說到這個問題，唐錦驊故意撒了個慌。
“夫人放心，淩大人身居高位，其實並不會每日都與我們接觸，也不至於處處刁難。而且正如同蘇小姐所言那般，其他人知道錦驊的身份，就算是看在大將軍的麵子上，也會與錦驊好好相處。”
聽他這麽說，蘇夫人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既如此，那你定要小心謹慎，千萬別犯了什麽錯，讓對方抓住把柄。”
“是！”
“刑部尚書的確官職不低，但咱們將軍府也不是吃素的。你見到淩曦也不必害怕，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不要丟了我們將軍府的顏麵。
還有，人心是需要籠絡的，你得主動與周圍的人交好，日後若是遇上淩曦刁難，也能有人出手相助。”
唐錦驊再次起身，鄭重向蘇夫人行禮。
“多謝夫人的教誨，錦驊定會在大理寺站穩腳跟，替將軍分憂。”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氣，蘇夫人滿意唐錦驊的懂事，言語間多有誇讚。
說完了正事，歌舞再次繼續。
唐錦驊多喝了兩杯酒，借著更衣的理由離開了廳堂。隻是等她準備返回時，卻被一名丫鬟叫住。
“唐公子留步。”
唐錦驊回身，便瞧見一名衣著不凡的丫鬟小跑著追了上來。她眉眼微微挑起，很快認出對方是之前站在蘇曉嫚身後伺候的人。
果不其然，對方追上來之後微微福身，開門見山地自報了家門。
“奴婢飛月，給唐公子請安。我家小姐說剛才聽唐公子聊到了一些有關大理寺的事情，很是有趣。隻是有些細節之處不甚明了，想請公子移步花廳，再仔細聊聊。”
蘇曉嫚有請，唐錦驊自然不會拒絕。隻是在跟著丫鬟去花廳的路上，卻將她剛才的話放在心中反複拆解了一番。
蘇夫人打聽大理寺的事情，是為了替蘇穆掌握情報。
蘇曉嫚打聽這些，隻可能是因為個人恩怨。而她不過是個深閨貴女，能夠與她產生恩怨之人，目前看來除了淩曦便是景煜。
等來到花廳時，蘇曉嫚已經坐著等候了。
唐錦驊剛步入其中，就感受到了地龍帶來的暖氣。難怪四周的花卉不受嚴寒的影響，長得枝繁葉茂。
“見過蘇小姐。”
其實私下約見唐錦驊，蘇曉嫚是有些緊張忐忑的。但看到唐錦驊進來之後恭敬有禮，且神色淡然沉穩的樣子，她這一顆心就慢慢放了下來。
“坐。”
“謝蘇小姐。”
花廳中有兩把長椅，唐錦驊選了個最遠的坐下，並且一直恭敬地半垂著眼眸，不敢直視唐突了對方。
如此周到禮數倒是讓蘇曉曼心中滿意，“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我便有話直說了。我叫你過來，其實是想知道一些有關景大人的事情。”
唐錦驊心念一動，“蘇小姐請問。”
“你剛才說，景大人在大理寺中對淩曦多有照顧。那依你看，他們關係如何？”
“很好。”唐錦驊不敢撒謊。
蘇曉嫚的眼神立刻透出了怒火與嫉妒，“那有沒有辦法，讓他們生出嫌隙？”剛提出這個要求，她就著急解釋道，“你也知道，淩曦與我們蘇府不對付。我爹花了大力氣送你去大理寺，就是希望能夠拉攏景大人。但淩曦從中作梗，這件事情就不好辦。”
唐錦驊餘光瞄到蘇曉嫚緊緊攪在一起的雙手，心中了然一笑。
隻怕這蘇府的千金找淩曦麻煩，不僅僅是因為對方與自己作對的關顧，更因為她喜歡景煜。
“蘇小姐高瞻遠見，其實錦驊也有此打算。”
“那你有什麽具體的想法？”
見蘇曉嫚如此急迫，唐錦驊露出安撫的微笑。
“此事急不得。如您所見，錦驊眼下隻是個小小的司務，即便是背靠著大將軍，也隻能影響到身邊的幾位同僚。
以錦驊的意思，此事還得徐徐圖之。”
唐錦驊原本也沒敢想過，自己能夠快速扳倒淩曦。然而蘇曉嫚顯然不這樣認為，隻要淩曦留在景煜身邊一日，她就難受得不得安枕。
“我不管，你得想想法子。最好能搭上比淩曦職務更高一等的人，給她使幾道絆子。”
這話雖然魯莽，卻提醒了唐錦驊。
淩曦之上，不是還有沈逸航嗎？
“蘇小姐既然有令，那錦驊定當盡心竭力。”唐錦驊說著眼珠一轉，又加了一句，“不過，此事還得借助小姐的力量。”
“我？”
“正是。錦驊初入大理寺，即便那些人知道我的身份，但在淩曦的淫威之下，恐怕也不敢貿然與我交好。
但如果蘇小姐能夠時不時出麵提攜，讓那些人看到錦驊與蘇府的關係，便能事半功倍。”
蘇曉嫚沒聽明白，“我又不是大理寺的人，如何出麵提攜你？”
“蘇小姐雖然是女子，但卻是大將軍的掌上明珠。隻要您一露麵，自然就有效果。”
不等對方提出質疑，唐錦驊就試探性地說道。
“比如，錦驊設宴邀請大理寺的同僚們聚會，蘇小姐偶然路過並且發現了我的存在。您是大將軍的千金，之前又與景大人有過交集，見了麵，攀談兩句，這不是就達到了目的。”
蘇曉嫚聽到前麵幾句還眉頭緊鎖，一聽到自己能和景煜見麵，眼睛就不由得放出光來。
“你是說，創造機會讓我與景，不是，與大理寺的那些人巧遇？”
“正是。不過這個計劃還有些粗糙，還請蘇小姐給我一些時間，再仔細雕琢一下。”
蘇曉曼隻要一想到能和景煜見麵說話，一顆心就止不住要飛起來了，迫不及待地吩咐唐錦驊。
“那你回去好好安排，務必要把這件事辦得漂漂亮亮，又不能讓人刻意。”
“是。依小姐的意思，這宴席設在哪裏比較好？錦驊也好提前派人安排。”
她這麽一說，蘇曉嫚立刻繃緊了神經。
“既然要請景大人赴宴，自然不能選太差的地方，就選在皓月樓吧。”想了想皓月樓的開銷，以及唐錦驊的月銀，蘇曉嫚又吩咐道，“飛月，拿張一百兩的銀票給唐公子。”
唐錦驊立刻站起身拒絕，“能替小姐分憂，已經是錦驊的福氣，怎麽能收小姐的銀錢。”
然而蘇曉曼卻不放心唐錦驊，對方隻是個鄉下長大的野孩子，即便如今來了京都，品位又能好到哪裏去。
所謂人不識貨錢識貨。
為了保證自己與景煜的見麵是在一個環境優美的地方，這錢不能省。
“這件事是我讓你辦的，銀子當然該我出。”
“是，錦驊遵命。”
離開花廳，唐錦驊攏了攏衣袖，揣著這一百兩的銀票，勾出隱秘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