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二）
傾禾意誌堅決，信誓旦旦，“我認定你是我的，就一定是我的。所以我不會認你當師父的。”
“我是你的？”他再次重複著，活了這麽久，久到連自己都不知道虛度多少歲月，情愛於他不過浮雲，他不需要，也不在乎。隻是，這茫茫歲月，其中不乏示愛之人，但是如此這般盛氣淩人卻又理所應當的，這是第一次遇見，心中難免有些許感動，然而強勢如他，又豈能如此被人脅迫，“你可以不當我是你師父，但是我依舊會當你是徒弟。”
沒有絲毫斡旋的餘地，這是應該是底線了。傾禾一陣黯然，幾番掙紮之後，弱弱的應了聲，“好。不過，總有一天，你會是我的。”
“噗”他笑了，笑得沒有絲毫掩飾，笑得那般燦爛，能把這種話說得理直氣壯，能讓他笑得如此真心，她是唯一的，堅強如她，大膽如她，強勢如她。
“好。我拭目以待。你叫什麽名字？”
“啊。”傾禾一愣，難不成從開始到現在，她都沒告訴過他，自己是誰。那個名字，沒有誰會不認識，也沒有誰敢不認識的名字。“我沒有名字。”
“……哦”他略微沉吟，白皙的臉上綻出美麗的笑容，“那從今以後，你就叫做小七。”
“這麽俗？”傾禾撅著嘴打算反抗。“俗？也罷，那就叫毛團。”“什麽？”
“……”
“算了，還是叫小七好聽。”
“哦。還是小七好聽是吧。那誰俗了？”
“……我……我俗……”
“小七……”這一聲小七喚得撕心裂肺，他麽？可能是，抑或不是。渾身的酸痛，烈火般灼噬著傾禾羸弱的元神，灰飛煙滅不過如此，沒有了神力護體，她什麽都不是，與其這般苟延殘喘，倒不如就此放開，消散於三界內外，歸身於洪荒萬千。
“小七。”那一聲一聲小七，帶著傾禾從未見過的絕望和驚恐，仿佛著了魔般的扣人心魄，她舍不得，舍不得他傷心失望，甘願淪落，甘願受苦。
傾禾豁然醒來，幽幽的睡蓮清香，熟悉的鏡台，熟悉的床褥，她的房間，一切一切那麽熟悉，尤其是他那張熟悉的臉。一如往昔，沒有半點瑕疵，隻是那煞白的臉上，緊縮的眉頭，眼眸之中蕩漾開來的笑意。
傾禾想摸摸他淡雅的臉，一如當初在苦海的時候，雖然沒有日夜交替，但是他含笑的臉，上揚的唇角，仿若燦燦星辰，皓皓明日，燦爛奪目。
追星那張哭花的臉漾著明媚的笑，心情愉悅地擺弄著桌上鳳冠霞帔，“小七姐姐，師尊把一切都準備好了，隻要你醒了，師尊就會跟你成親的。”
傾禾笑了，這不就是自己所要的麽？一切的一切隻為成為他的新娘，與他攜手，同看萬千雲海。一陣藥味，不知什麽時候，他手上端著一碗藥，那一刻，傾禾的美夢完完全全破碎。
她與他相守一生的代價居然是自己肚子裏……他的骨肉。
傾禾黯然垂下眼簾，卻看見他腰間佩戴的蓮生玦，苦楚從心底泛濫，直至淹沒整個破碎的心。
那時候在苦海的小方舟裏，他一手摟著自己，一手把弄著蓮生玦，邪魅的瞧著，“蓮生，連生貴子，看來小七迫不及待了。”
傾禾頓了一頓，連生貴子！瞧著他意猶未盡的笑靨，她心下打了個冷顫，滿臉諂媚的笑著，“厄呃，其實你可以當做我什麽都沒送好了。”說完一個滑身，企圖逃離他的懷抱，卻被他一把撈在懷裏，“調戲完了就想溜，小七可不能這麽不負責任。”
“我哪有調戲你啊！”傾禾一個勁的掙紮，當然腳不著地，無法借力使力自然是徒勞無功，索性一抬頭，卻不料印上他的清涼的唇，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卻是笑得如癡如醉，一臉寵溺，“小七，你真調皮。”
“…………”
可惜，這一切都隻是場夢，夢醒了，一切就都不在了。
“小七，以後我們會有我們自己的孩子。相信我。”他緊緊地摟著傾禾，一派幽幽。
傾禾看不到他的神情，隻知道，他的懷抱再也不是自己所向往的了，因為她再也聽不見自己的心跳，再也感覺不到心酸，嗬，這應該就是完全死心了，再也沒有期望，沒有奢念，沒有心碎。她想，是時候放手了，或許這一切就是個劫難，逃不掉，救不了。
傾禾一陣幹嘔，那帶著芳香的味道卻是殺人的毒藥。
“青華，我恨你。”
傾禾猛地推開他，既然決定放手，就不要讓自己繼續淪陷。她沒有看他的眼睛，隻是虛弱的說了聲，“我想過一會兒再喝，先讓我安靜一下。”
他煞白的臉上更加難看，沉默之後，輕輕的將藥置於桌上，無言的走出房門。隨著房門閉合，傾禾抱著腳，蜷縮床角。
追星緊張的抱著她，“小七姐姐，你沒事吧？”
傾禾知道，他在擔心，所以示意追星留下來照顧自己。
“可是，為什麽你不願意提起在苦海的事情了呢，為什麽你不相信我肚子裏的孩子真的是你的骨肉呢？是因為她麽？”
傾禾依舊埋著頭，冷到極致的聲音，令追星頓時愕然，“小星。他……娶的不止我一人，對麽？”
半響，追星弱弱的回答，“小七姐姐……是天君下旨禦賜的婚事。師尊他也是無可奈何的。但是小七姐姐，你要相信，師尊愛的人是你啊。”
“無可奈何麽？你還是忘不掉洞庭湖畔，那孩子楚楚可憐的眼睛吧，我都忘不了，何況是你。東施效顰，終究是沒有好下場的，是我太執著了，忘記了，在你心中一直有個她，備受群妖欺負的小仙女，天君禦賜的珞汐公主。”傾禾深深的把臉埋在臂彎之間，久久沒有說一句話。
“你會娶我，可是……娶的不止是我……還有她……一個我永遠也贏不了的人……算了，這樣也好，起碼我會讓一切回到起點。”
“小星，幫我梳洗吧。我沒有姐妹，這天界之中，就隻有你對我最好，最後的路，我希望是你陪我走的。”傾禾抬起頭，深深地握著她的手，淡淡的說著，淺淺的笑著。
“小七姐姐……”追星一臉著急，顯得不知所措。
傾禾嫣然一笑，“傻丫頭，不過是想讓你幫我梳洗一番，至少要當個美麗的新娘子啊。不能再輸給她了。”
“真的？”追星狐疑一番，最終被傾禾堅定的笑容折服，一板一眼地幫她梳洗穿戴。
傾禾癡癡的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鳳冠霞帔。這張用了數百年的時間漸漸熟悉的臉，也就今日最是好看。回不去了，回不到以前絕世無雙的容貌，回不到以前至高無上的身份，回不到以前步步生蓮的尊榮，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神色一黯，用盡畢生的法力，撚了個訣，祭起束仙羽，困住追星。追星拚命掙紮，企圖解開束仙羽。追星是劍靈，法力遠在自己之上，如果不是這個訣，束仙羽是困不住她的。
“小星。對不起。我無法舍棄他的骨肉，所以我一定要離開。”
傾禾抱著追星，眼淚還是止不住落下。這一世她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隻有小星。傾禾騙過她，捉弄過她，甚至是如此待她。束仙羽除了困縛仙人之外，還會吞噬被困者五百年修為。
傾禾雙手合十，青色的光芒，彌漫著溫暖的氤氳，緩緩渡入追星體內。這是她唯一能夠償還的了。
“青玉心法！？”追星大驚失色，“六界內外，惟有師尊修煉成功的心法，這世間除了雙修，再無人能習得。小七姐姐，你……孩子真的是師尊的……”
傾禾望著手心那若隱若現的青蓮心痕，淚眼婆娑。是啊，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自己都不知道是否曾經存在過，是否曾經愛過。“我的女人，自有我的守護。”這是他在苦海擊敗魔影時說過的一句話，傾禾輕扯衣袖，“你的女人麽？你又是否真的在乎？青華，我累了，真的累了。”
“小星，告訴青華，從此我會放了他，忘了他。”傾禾無視追星錯愕的眼神，手勢一變，點了追星的睡穴。對不起……
逃離紫宸宮，傾禾不知道何去何從。她想，終究是逃離不了天界了。沒有蓮生玦，她回不了中皇山。天大地大，最終還是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忽然，厲風夾帶著劍氣，撲麵而來，傾禾漠然抬頭。誅天劍台！
劍台之上，誅天劍，劍氣呼嘯，斬妖除魔，魂飛魄散，煙雲消散。
傾禾木然的看著台下瑟瑟逼人的戾氣，是魔域。蚩炎不甘落敗，誘騙萬妖，搶奪誅天神劍。氤氳之下，若隱若現的青氣，是青華布下的結界。
“天君啊天君，沒想到你高居天界之上，倒是沒有多少能耐啊。”傾禾仰天長笑，笑的坦蕩。
誅天劍，神劍誅天，非神族之人不能馭動。傾禾凝視誅天神劍，心念一動，潛伏於手心的赤色紅光，妖嬈肆虐，神劍赤光熾盛，心念一轉，劍隨意動，瞬間天地變色，山河動蕩。
傾禾掂著手上的誅天神劍，揚起絲絲笑意。
“青華，就讓我為你做最後一件事情，結束你我的一切，隻是，這世間再也沒有了神族，沒有了中皇山，沒有了步生蓮……”
傾禾匯集身上殘存的神息，一個縱身，跳下誅天劍台，血色的劍光，如同燃燒的烈日，吞噬一切煞氣，一切妖魔，一切凶戾之氣。“我以我命換得六界安寧，即是戾氣焚身，煞氣入體，也不過如此。”
渾渾噩噩之中，傾禾似乎看到那個熟悉的人，一身狼狽，那襲喜袍襤褸不堪，絕美的臉上劃過絲絲劍痕，染著血，就像烈日下妖嬈的薔薇。她想抬起手，觸碰那張烙印心底的臉，卻沒有任何知覺，天地間隻剩下那聲撕心裂肺的“不——”
失卻之陣，再次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