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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大隱於俗

  父親並沒有解釋為什麽提供情報非要在這樣的私人住所進行單獨會麵。劉菁想知道情報的內容,可父親不肯多說。


  劉菁隻記得自己退出房間時往耿貴身前的茶幾上看了一眼,那裏輕飄飄地放著一張卡紙模樣的東西,上麵蓋了綠色的郵戳,似乎是誰寄來的明信片,非常平凡的樣式,印著淡雅的山水畫。


  劉菁沒想到這張明信片幾天後便到了董灩手裏。


  最近,董灩新進了一批致幻劑,是難得一遇的好貨,必須找個萬無一失的時機銷出去,她跟合作夥伴打了電話討論,定好了交貨時間,就在年後第十天。


  董灩入行以來,沿襲了父親的作風,過年期間向來不碰毒品營生,一切都留待年後再說,董灩的父親是個比較傳統的人,行事也總是留有幾番餘地,董灩非常懷念他,便有意效仿。


  剛掛下電話,便聽到外麵來報,耿老板大駕光臨。


  董耿兩位老大在富麗的真皮沙發上坐下,耿貴讓自己的部下恭恭敬敬為董灩點煙,董灩神仙似地吸了一口,以為耿貴馬上就要開始打探那批致幻劑的銷路,誰知他隻是緩緩遞過來一張紙片,眼神是滿有把握的洞察。


  “董老板這幾年生意做得好,直上雲霄,倒也沒把我們這些混飯吃的給擠掉,此等大恩耿某沒齒難忘。”耿貴閃出了一顆金牙,“耿某一直尋思著能有個機會報答董老板,現在機會來了,耿某知道董老板痛恨此人,如果這點線索能給董老板帶來幫助,是耿某三生有幸。”


  董灩攥緊那張明信片,手指上陳年的燒傷如同最決絕的紋身,她的指甲摳進了紙上的剛勁字跡,那是她認得的筆跡,雖然她很想忘記。


  明信片上寫著尋常的祝福語:鄭煦,近來可好?我一如既往,生活平靜,又是一個冬天,院子外的白梅開得不錯,睡不著時香氣入骨,不覺孤獨。


  董灩握住明信片的拇指正好蓋住了落款,她慢慢將傷指移開,看到了那個名字,立刻把明信片揉成一團,從桌上抄起打火機,毫不含糊地點燃,呼呼的火舌竄起,直朝麵孔撲來,她將紙團甩脫,任它一點點熄滅在煙灰缸裏。


  董灩把打火機一扔,臉上是滿不在乎的冷峻笑容,但細微顫抖的眉梢嘴角卻出賣了她。


  “董老板,我不敢隨意揣測你的心思,不過我想,任何人,當然也包括我,隻要受過這種侮辱和利用,都會想要一雪前恥吧?就算不殺了他,也得玩去他半條命,你說是不是……”耿貴一邊吹著煙一邊說,“現在,知道葉炳下落的人已經不多,鄭煦這個突破口,董老板可得拿捏穩了。”


  董灩勾起嘴角,“謝謝耿老板好意。”


  然後她一按鈴召來了手下的墨鏡男子,讓他款待耿老板吸粉。耿貴忙說不必,領著部下先行告辭了。董灩躺倒在沙發上,欲哭無淚。


  隻消一眼,她就能看出耿貴拿來這張明信片的用心是何等險惡。耿貴知道她手裏有批上好的致幻劑正待交易,便把葉炳的風聲透露給她,亂她的心,多多少少能將她的焦點從交易上移開,他便可伺機鑽空子。


  董灩明白來者不善,但她卻不得不上鉤,因為耿貴說對了,她痛恨葉炳,當葉炳消失於她視線的時候,她不敢去尋覓,但現在他重新出現了,她就不能放過他!


  他憑什麽一如既往生活平靜?憑什麽每夜嗅著梅香入睡?她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找到,親手送他上絕路,她要他死!


  董灩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瘋狂地掃落了屋子裏的每一件東西。就在墨鏡男子盡忠職守地替她收拾殘局時,她的另一名能幹屬下莫語冰正被鄭煦牽著手護在鄰城的公交車上,四周是濃鬱的新年氣息,煙花爆竹的硝味喜慶祥和。


  每年春節,董灩都會暫停生意,給一眾部下們放個年假,隨便他們去哪裏,不會過問他們的任何行蹤。有人外出逍遙,有人回家探親,也有人無處可去,便留在董灩身邊候旨,莫語冰通常是無處可去的那個,可是今年,她放縱了自己的貪心,跟著鄭煦掩人耳目地轉了好幾趟車,來到鄰城某個鬧市區,停在了一間其貌不揚的院子前。


  鄭煦說,自從跟父母分開後,他都是來這裏過年。由於他重傷初愈,莫語冰不放心他的身體,便借著年假跟他同行。


  他領著她來到院子前,握緊她的手,“葉叔叔告訴我,如果我找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一定要帶來給他見見……語冰,我現在帶你來見他。”


  院外招展著一樹剔透的白梅,與她膚色相似,空氣裏暗香襲人,沁心滲肺。


  院門年久失修,開啟時伴隨著澀澀的聲響,身後的街道上有幾個穿著花棉襖的孩子正在你追我趕,其中一個點起了炮仗,孩子們紛紛捂住耳朵,轟隆一聲,衝天的星芒消散在暮色中,然後便是一片拍手歡騰。


  這邊聲音未歇,那邊又滑過一串脆然車鈴,小販拉長聲調叫賣著年糕和炸魚,煮沸的鍋中咕咕地冒著泡,幾戶人家的窗子也往外噴出油煙和菜香,傳出了女人催促孩子回來吃飯的呼聲,路邊有乞丐叮叮咚咚地敲著碗,似在演奏一種傲然的樂器。


  鄭煦掏出錢包,除開留了一份回家的車錢給自己,其餘的都放在乞丐碗裏,莫語冰扯了扯他,通曉世情地說道,“你懂什麽呀,這些乞丐說不定比你還有錢呢。”


  “他有沒有錢,與我無關。”鄭煦露出一口白牙,“看見了不給,我就不舒服,我寧願相信他們都是善良的。”


  “就你還警察呢,一點常識都沒有,碰到你這種傻子,人人都想去當乞丐。”


  “你也想嗎?”鄭煦拖著長音,“我可以陪你一起。”兩人這番竊語間,院門已經打開,門後站著一個中年男人,身形清臒,眉目疏朗,撐著門框好客地看著他們。


  “葉叔叔,又一年了。”鄭煦上前大力擁抱他,然後很自然地將莫語冰拉到他麵前,“我把語冰帶來見你。”


  “葉……葉叔叔。”莫語冰對葉炳點了點頭,覺得這個場麵太過戲劇化。真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會跟董灩的舊情人碰麵,而且還是以這樣一種類似於拜年見家長的方式。


  葉炳微笑著對她說了“歡迎”,折身走回院裏,招呼著他們進來坐。莫語冰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一個曾經的臥底警察該有的城府和英武,他麵色溫沉,舉止充滿善意,對她這個毒販似乎全無戒備,整個人看起來很瘦,走起路來也十分慢,莫語冰觀察了一會兒,注意到他右腿微瘸,上台階的時候甚至需要扶著牆。


  “你葉叔叔的腿怎麽了?”莫語冰悄聲問鄭煦。


  “救人的時候落下的傷。”鄭煦並沒有上前去幫葉炳,“他從來不讓別人扶。”


  來的路上鄭煦告訴過莫語冰,這些年他的葉叔叔都是怎麽生活的。


  葉炳幾年前來到這間院子隱居,與警察生涯徹底斷了牽扯,以前的同事也全都不聯係了,這並不是因為他對所謂的警察職業已經厭惡到了這種地步,而是當時他聽聞劉局長走馬上任,將整個市局納入麾下,似要大幹特幹。不得已之下,葉炳立刻搬了家,誰都沒告訴,隻通知了鄭煦一人,鄭煦也有所會意,從未把他的住址說出去,警局裏甚至無人知曉鄭煦和葉炳還在走往。


  鄭煦能察覺到葉叔叔素來對劉局長的為人頗為不齒,隻是不明白具體原因是什麽,葉炳也從來沒有說過,他很少再提起警察和毒販的話題,取而代之的是經常跟鄭煦說一些花草樹木,日常瑣事。由於輕度傷殘,葉炳沒有再找什麽正式的工作,他一人吃住,花銷很少,平時在社區當個誌願者,也很充實。


  這片地段住了許多戶人家,街上設了集市,格外喧鬧,鄰裏間古道熱腸,互相扶助,路邊常有老人下棋,孩子們踢球衝撞,聽著這些紛雜的聲響,想必獨居的生活也會擁有幾分生氣,大隱於俗莫過如此。


  葉炳引著他們進屋,房裏的陳設有點過於簡潔了,唯有角落裏的一張書桌比較紮眼,桌上擱滿了東西。莫語冰走近的時候,裝作無意地望了一眼,隻見那些東西好像都跟這個獨居的男人不沾邊,有一座音樂競賽的獎杯,幾本邊緣起毛的樂譜,還有一枚畫著音符的指甲剪,壓在一些裁下的剪報上……


  莫語冰探頭想看清報紙上的字,發現那是前些日子董灩以慈善企業家身份再度捐出一所小學的報道,大幅的彩色照片上,董灩手持香檳,笑容遊離,眼神是莫語冰見慣的冷傲。


  莫語冰不禁再次審視前方那個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男人,該要有多大的愧意才能支撐著他十幾年如一日地惦念著一個女人,不惜以這樣孤清的日子來懲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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