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舊情複燃
魏榮光鎖好車門轉身,剛洗過的車窗中映出夜空裏一輪完璧之月,有點像吳若初留給他的雕花鏡子,懸在他頭頂,清圓而晶剔,跟隨他行入住宅區。
他剛從一間4S店取車回來——幾周前的某個月黑風高之夜,他停在自家樓下的汽車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刮了個滿目瘡痍,還寫滿了汙言穢語。天一亮,嚇壞了不少晨練的路人,連他自己也吃驚不小,但又有什麽辦法,隻得叫了拖車公司將車子送去大修一場。
他將修好的車提了出來,直接開回了住處。
今晚魏榮光不住在梁宅——適逢袁勁母親的忌日,梁忠文為了緬懷亡妻,便把袁勁叫到了家中,談些跟袁母有關的體己話,再喝幾杯淡酒,敬天上的親人。或許隻有在這樣特殊的日子裏,父子倆才能稍稍鳴金收兵,不至於兩三句話就吵得臉上無光。
梁忠文酒酣耳熱,提議袁勁住下來多聊一會兒,魏榮光無意參與其中,便先行告退,離開之前,他看見梁忠文坐在客廳的太師椅上,微咳著打開一隻保存已久的大盒子,盒內滿是袁母生前用過的物品,譬如眉筆、絲巾、手機、錢夾之類。
梁忠文和袁勁一同翻閱,如數家珍地說著袁母其人其事,確如共享天倫的父子一般。
不知魏念萍當年死在冷獄中的時候,是否也期望著有一天能被某人這般懷念?可袁母將這懷念也奪了去,連死都比她更高貴。
魏榮光一直都記得母親的忌日,可梁忠文恐怕就連魏念萍不在人世的這件事都快忘光,去年的那一天,魏榮光與他一起參加應酬,他還在席間跟幾名同仁大談商業遠景,魏榮光在他身側喝苦酒,仿若飲進母親自傷的淚。
白月垂掛天央,魏榮光下車之前,把自己的手機擱在了身旁的座位上,開啟呼叫轉移並且關機,轉至公寓內另一部安全的電話中。前段時間,他偶然透過通話的回聲意識到自己正在被監聽,而對方是誰自不必猜。
平時外出上班,魏榮光都是隨身攜帶這部手機,被人做點手腳也不是怪事。他並沒有急著拆下裏麵的竊聽器,就讓袁勁接著以為“知己知彼”豈不更好?
由於生活裏通常隻有公事來電,跟小陳聯絡也是通過臥室抽屜裏的一款舊式手機,所以,即使袁勁二十四小時耳機不離身,也很難挖出什麽有價值的內容。
早在剛搬回本市的時候,魏榮光就在自己公寓的鞋櫃底層安了一隻針孔攝像頭,很窄的範圍,正好拍到玄關處的地毯,任何人進出他的家門,他都能知曉。手機被竊聽後,他打賭袁勁的人不久就會潛入他的住處翻搜一場,不過,結果表明,他們並沒有那樣做。
魏榮光在錄像中並未發現誰的入侵,家裏按照精準角度和次序放置的東西也不見絲毫異亂,他用傳感器查過好幾遍,沒有收到任何陌生的監控信號。
其實,袁勁的心理也並不難猜——既然這間公寓的主人已長期盤桓於梁宅,回來一趟也隻是衝澡換衣,他又何必白費周折地撬門入室?
而相應的是,梁宅的各處果然很快就被裝上了監控,若非魏榮光生性審慎、想到了這一層,還未必發現得了。
當晚,趁著梁忠文熟睡,魏榮光將整個宅子篩理了一遍,在牆內找到大量線路設備,全都扔進了次日早晨駛入小區的垃圾車。
於是接下來,他的汽車毫不冤枉地被人刮成了一堆破銅爛鐵,用紅色噴漆塗上了各種江湖粗話,或許是想偽裝成街頭小混混的整蠱。
在駕駛座的皮椅上,魏榮光還發現了一小枚刀片,直插在椅背的心髒位置,很顯然是在給不識相的人提個醒。
這樣的回禮莫過袁勁小試牛刀,隻要有了邱燦華做靠山,又有什麽事是袁勁做不出來的?
魏榮光心知來者不善,不過這些年他見慣世態,所以甚至連冷汗都沒冒一滴。
他還真就不信了,袁勁那廝不過是個目光短淺的富家少爺,真能在那條道上混得下去嗎?
邱燦華這塊老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願意提攜小商人了?
樓道裏的聲控燈壞了,隻有一絲薄月穿戶,魏榮光掏出鑰匙行至家門口,習慣性地一手往口袋裏摸煙,一手剛要關上家門,忽見一抹黑影從樓道的暗處縱撲過來,火花般的一瞬,半截細瘦的身子已經急急地卡進了門縫中。
魏榮光心頭一驚,掏煙的手幾乎是立刻探向門頁後懸掛的置物袋,袋中有備用的小刀,防的就是破門而入的不速之客。
還沒拿到那柄小刀,他卻嗅見一絲舊夢般的氣味,獨屬於她的淡香。定睛望去,隻見一張淺笑的如月秀臉,幾乎近在他胸口。
“若初?”他宛若夢中。
“嚇著你了?”她似乎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捂嘴笑得無比欠扁,眼裏嵌著月色,一片柔彩。
魏榮差點看得怔了,良久才頭痛而縱容地一笑,將她扯進屋裏,“快進來。”
吳若初輕跳進屋,扔了手裏的皮包,歡騰地踢掉了高跟鞋,如同解除了所有綁縛。魏榮光近來太過草木皆兵,不免擔心外麵有伏敵,他朝樓道裏望了又望,直到確信剛才的一幕無人在看,才鬆了口氣關上門,打開客廳裏淡黃的壁燈。
吳若初已經自來熟地拎起餐桌上的汽水樽,給自己倒了滿杯,大口大口灌著。魏榮光走近她,她放下杯子一臉微嗔,“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呀?我下午特地打了電話給小陳,問了你的住址,想給你個驚喜,結果你讓我等到現在。”
“你等我很久了?”魏榮光連忙細閱她的神情,怕她因此惱了。
“也就是從下班之後開始等,大概三個多小時吧。”吳若初拗著脖子,“水都沒喝一滴,隻吃了中午剩的半個麵包……天又冷,樓道裏還沒燈,幸好我不怕黑。”
魏榮光大為歎惋,“你應該提前跟我打個招呼的,要是我今天晚上不回來呢?你就在這兒傻等?”
“哦?你晚上不回來?”吳若初擰嘴湊近他,語氣裏有一種要你好看的架勢,“有錢的單身男人,準備去哪裏過夜生活啊?”
“胡說。”魏榮光自知說錯話,笑著低下頭,下巴幾乎可以挨著她撲顫的睫毛,他摸不準她突然出現的用意,心中漾開微慌,“若初,你怎麽突然來找我?難道出什麽事了?是不是聶家人對你……”
“沒有。”吳若初埋在他脖頸搖頭,手已經軟揚而起,探向他剛才按亮的壁燈開關,啪嗒一聲,房中重新變得一片黑,隻有如水的月光像化骨散似地浸來,“榮光,我想你,我想你……我已經決定了,要和你……”
她的餘音轉瞬被他悶堵在唇齒交搏之間,灼燙的呼吸似大火包圍,魏榮光從她唇上急行軋過,低問著,“若初,你還要我?你真的還要我?”
吳若初身體力行地回答著他,恨不得將自己拆碎了,完完整整溶進他懷中。魏榮光以一種要侵吞她的方式,半推半輾地將她撞到餐桌邊沿,她感到腰後一陣結實的硌痛,桌上的瓶壺杯子接二連三碰落,兩人也交疊著滾到桌底,整張桌布都快扯下來。
他們就在桌下癡纏,魏榮光一時忘形,砰地撞上了桌緣,惹得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笑。
他感到她的唇際如塗著罌粟,勾起深藏的蝕骨之癮,他連寬-衣-解-帶的耐性也沒有,雙手直接在她衣上一撕,紐扣迸落,裂帛之響傳來,還有詭異的肩帶崩斷聲。
吳若初感到胸前一涼,魏榮光忽然停下手,盯著她脖間深幽如血的紅線,還有下方那團微淡的綠光。
“你還戴著它……”魏榮光讓這綠光輕顫著落進他手心,發覺自己竟然想要流淚。
“因為我還愛著你。”她的一顆心正被他攏進手裏,如何還能夠說謊。
隔了五年之久,當她再度被他莽莽然地侵占,那種滋味幾乎可以媲美初次的疼痛。她哭了又笑,盤絲一般將他纏緊,淚水明明順著眼角流走了,頰上卻是濕漉漉的,那是因為他也在哭,淚漬很沒出息地蹭上了她的臉。
她語不成調地問他是不是掉眼淚了,他不肯承認,隻是心虛地笑了一下。
他的周身仿佛半熔的鋼鐵,熱燙的,迷昏的,連同額上的汗滴似燒透的沙粒漫天灑下。兩人胸口相貼,那枚玉墜混著汗水緊黏在中間,好似兩顆心融著血和淚接榫在了一起,年深月久,就長成了共生體。
“我那次說後悔,是騙你的。”吳若初睜著眼卻什麽也看不見,隻看見了臆想中的一輪明月,“其實我不後悔,一點也不,一點也不……”
時空混攪,天地決崩,她的牙齒嵌進他肩頭裏,一如他的身體深嵌進她的。他將臉貼住她震栗的手心,終於放下心來,“我最怕你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