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血染風塵
感謝(流日123456)朋友的打賞,一顆小心心比上~
“難道你就老實了?為什麽在這兒做活計,還要問我呢?還有,你怕不是為了買什麽新鮮的魚才要留這兒吧?”
徐婉聞言,抬頭和王凝之對視一眼,微微歎了口氣,倒也沒有難過,反而有那麽些輕鬆的意思,慢慢回答:
“公子有所不知,錢塘湖邊,常有各家公子,或者一些大家閨秀,甚至還有些官老爺來遊玩,雖然岸邊涼亭很多,可是也時有緊湊,我們這些人,經常是要被趕出去的,所以我本是不打算在涼亭裏的,可是見您在,我也就樂得沾個光了。”
“外頭路邊吧,有小推車,也有行人,我不好占著地方不動,樹蔭下頭又有些蛾子螞蚱,回家去再來,又犯懶。”
“至於買魚,”徐婉眨眨眼,頗為靈動,笑著說道:“我確實是撒了謊,錢塘湖多水多,魚又哪裏會不新鮮呢,隻不過是因為很多捕魚的人,都會在湖邊直接擺個小攤子,讓大家路過購買,要比他們直接賣給魚販子賺得多些。”
“他們又要撈魚,又要賣魚,所以時間不夠用,一般傍晚就會把剩下的魚都賤賣了,那時候我就可以撿些便宜,當然了,確實很新鮮。”
徐婉笑得開心,似乎在為了自己的小心思而歡欣鼓舞,有點兒高興,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微微眯著,半成月牙,活像一隻抓到魚,等待誇獎的小貓。
王凝之點了點頭,確實有些欣賞這位徐婉姑娘了,從青樓紅牌,一夕之間經曆生死,到如今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卻能不卑不亢,努力地過日子,心性轉變到如此,足見心誌之堅。
“機智!”毫不吝嗇地表揚,大人物有大人物的風采,小百姓也有小百姓的快樂,人間才會美麗。
歪了歪頭,徐婉笑著從巷子裏翻翻揀揀,拿出一塊長條白布,上頭是一隻已經繡了一半的荷花圖。
一邊聊著,徐婉手裏還在穿針引線,兩不相誤,王凝之則手裏抱著書卷,再次融入到那些小故事裏。
涼亭一側,徐有福和小丫說笑著回來,小丫畢竟年紀很小,之前在青樓裏也隻是做個丫鬟,並沒有多少經見,而徐有福則打小就跟著王凝之瞎玩瞎鬧,一路上給小丫講故事,倒也其樂融融。
“所以,那個孫恩,現在已經被關進牢裏啦?”小丫認真地聽完祝家莊裏神仙的故事,頗有些遺憾,“怎麽就沒有個真神仙呢?”
“子不語怪力亂神,”徐有福突然蹦出來這麽一句,不過自己也是一知半解,顯擺了知識儲量之後,就打算換個話題了,不過偶爾一回頭,卻看見小丫愣愣地站在那裏。
“怎麽了?”徐有福疑惑地問道,順著小丫的目光看過去。
涼亭的另一側,一隊人也在緩緩行來,正是那位胖胖的謝大人,還有他身邊的年輕公子,以及陽花傘下的小姐。
小丫咬咬牙,突然一低頭,衝著涼亭跑,徐有福不明所以,也跟著她很快回去,兩人剛踏入涼亭,就聽見那邊的談話聲。
“哎呀,終究還是老了,走了這麽一小圈,就覺得累,比不上你們年輕人啦。”
“謝大人哪裏的話,您如今春秋鼎盛,正是我們這些後輩晚生學習的榜樣。”
年輕人抬了抬眼,又笑著說道:“我們便去涼亭裏休息一會兒,我也好和您討教一些官場的東西,錢塘這裏的官員情況,我可是一概不懂。”
“好,咱們去休息會兒,老三,看看上麵是誰?”
中年人話音剛落,身後兩個護衛就走上涼亭,看見隻有四個年輕人,兩男兩女,一個男的穿著學子們的長袍,剩下三個都是粗布衣裳,也就不甚在意,說道:“幾位,我家大人要來涼亭休憩,還請你們騰個地方。”
王凝之皺了皺眉,剛要說話,就看見小丫急忙點頭答應,拉著徐婉就要離開。
“小丫,怎麽回事兒?”徐婉第一感覺就是小丫又闖禍了,一邊收拾著手裏的針線,一邊問。
小丫急的跳腳,額頭上的汗水都湧了出來,看了一眼王凝之,又看了看涼亭外頭的那些人,急忙壓低聲音趴在徐婉耳邊說了幾句話。
徐婉臉色瞬間發白,略帶懷疑地看了一眼外頭,更顯得蒼白了幾分,說了一聲:“恩公,我們走吧。”
王凝之眼珠子轉了轉,卻沒多說什麽,隻是點點頭,就要站起來。
而此時,外麵幾人看見王凝之一行就要離開,便走了過來。
“這些沿岸大大小小的涼亭,也算是錢塘湖的一景了,坐在這裏看湖喝茶,頗有些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意境,謝姑娘,一會兒請和謝大人一起,嚐嚐我煮的茶。”
年輕人的聲音很有磁性,加上他標誌的笑容,讓那姑娘低著頭,期期艾艾地答應了。
王凝之好奇地打量著那位謝大人,朝中的謝氏族人,理當是謝道韞家裏為最大的一支,這位大人自己不曾見過,想必不在會稽居住。
年輕人一邊解說著錢塘湖風光,一邊引人進來,見到這裏幾人還在手忙腳亂地收拾,皺了皺眉,看了一眼,剛打算說話,卻突然微微一震,死死盯著徐婉,又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小丫,目光從兩人身上的衣物飾品看過,默不作聲。
“你們幾個快點兒,我家大人還要休息,把箱子抬出去,再慢慢收拾。”
護衛的話雖然客氣,可是言語之中,卻是不容置疑的嚴厲。
似乎能感受到王凝之的不滿,徐婉伸出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低聲說道:“公子,幫我把箱子抬出去。”
王凝之點了點頭,剛站起來,就聽到外頭一個小孩兒的聲音。
“王二哥!”
然後,一個飛馳而入的小小身影就被護衛攔在外頭。
“你敢攔我?”謝玄稚氣未脫的臉上,帶著些許憤怒,不過估摸著這些人可能和王凝之有關係,也沒有發作。
“誰家的小子,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人,哪兒是你能來的?趕緊離開!”護衛倒是也沒有為難他,不過一個孩子罷了。
“謝玄,慢些。”一個平靜如湖麵的聲音傳來,謝道韞和王蘭聯袂而來。
“嗯?”胖胖的中年人聽到這個名字,站了起來,越過護衛看了一眼,急忙說道:“快讓開!賢侄!快些進來!”
護衛們一看不對,這位小哥兒也是姓謝的,連忙讓開,卻不料那小子根本不看自己家大人,而是跑到那書生樣子的年輕人身邊,很是不爽地問道:“王二哥,這是誰啊?這麽沒眼力見兒?”
“嗬嗬,沒聽見人家叫你賢侄嗎?我還想問你呢。”王凝之沒好氣地回答,從看見謝道韞開始,就感覺到今兒估計又要勞心勞力了。
謝玄轉過頭,盯著笑容滿滿的中年人看了幾眼,張開嘴:“你誰啊?”
“嗬嗬,老夫謝尚,是你父親謝奕的表兄,前年我去會稽的時候,還見過你呢。”
不等謝玄回答,謝道韞和王蘭已經走了進來,王蘭並不搭理那邊的事情,隻是走過來給王凝之行禮,又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徐婉兩人,疑惑地看向王凝之。
而王凝之則微微搖頭,示意等以後再說,便打算離開。
“是叔叔在這裏,謝道韞有禮,謝玄,過來拜見叔叔。”謝道韞進來以後,倒是認出來謝尚了,微微躬身。
“嗬嗬,道韞也在這兒,那是不是無奕也在?”
“父親前幾日好像離開錢塘去拜訪朋友了,眼下並不在。”謝道韞看上去和這位叔叔也不是很熟悉,隻是淡淡回答了一聲,至於謝玄在這裏挑著眉毛不來拜見,也似乎沒有看見。
“嗯,好久沒見他了,可惜了,對了,這是你妹子謝僧韶,韶兒,來見過姐姐。”
“姐姐好,玄兒好。”謝僧韶放下花傘,笑著行禮。
謝道韞隻是微微點頭,答了一聲,有點疑惑:“我記得叔叔是在豫州任刺史,怎麽來錢塘了?”
“嗬嗬,我是趁著近日清閑,帶韶兒來這裏轉轉,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今年新上任的錢塘長史,寧子世,寧大人,不過現在還沒上任就是了。”
寧子世急忙走前一步,站得筆直,行禮道:“晚生寧子世,見過謝姑娘,謝公子。”
從謝道韞一進來,寧子世的目光就在她身上了,論家世,謝尚這一脈,可遠遠比不上謝奕,而論才貌,謝道韞可是有名的才女,美人,至於身邊這位小娘子謝僧韶,頓時就顯得差了許多。
不過雖然他是朝中新秀,然而一個錢塘長史,實在不能入在場幾人的眼,謝道韞隻是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至於謝玄,還像一隻炮彈一樣,纏著王凝之。
“你去,幫我們把箱子抬出去,我就帶你玩,”王凝之不勝其煩,直接把箱子的一腳放在謝玄的手裏。
謝玄‘哎呦’一聲,還在努力抬著,不過比較年少,頗有些吃力。
而這個時候,寧子世第一個說話了:“這位兄台,你怎麽能如此欺負一個小孩呢?”
如果能搭上謝道韞和謝玄兄弟兩,誰還在意謝尚跟他那個傻傻的女兒?
不等王凝之回答,謝玄就瞟了一眼,小孩子總是有比較強的直覺,更別說謝玄這樣聰慧的孩子,從這家夥第一眼看向自己姐姐,謝玄就覺得他非常討厭,這時候見他還敢廢話,頓時就怒了:“你算哪根蔥,有你說話的份兒?”
寧子世尷尬地立在那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王凝之看得開心,這小子,想要巴結謝道韞,甚至不等人家正主兒說話,就要強出頭,而這邊謝玄為了自己帶他玩,也是一樣,不等自己回答,就直接開炮了。
剛打算奚落一下這位所謂的大才子,王凝之卻看見箱子那頭的徐婉,臉色難看,因為後邊王凝之和謝玄停住,所以她咬著牙在拖著箱子走,一個踉蹌,雖然沒跌倒,卻也是花容失色。
“讓這幾個人快些走吧,不然留在這裏,聽到些什麽話,難免妄自揣測,”謝尚倒沒別的想法,隻是隨手打發著,要利用這點時間來和謝道韞多說幾句。
寧子世雖然也認出了徐婉,不過他並不把這點事情放在心上,可以等這邊結束了,再慢慢處置,而且知道徐婉沒死,那自己身上的官司也就沒了,反而她居然敢欺騙自己,哼!
護衛們早就看著這幾個人不爽了,平日裏自己跟著老爺這樣的大官,走在街上哪兒有人敢這麽胡來?
要不是看到謝玄跟著那個讀書人,早就動手了,現在聽到謝尚的話,馬上就不再忍耐,一個護衛上來就抓著徐婉的胳膊。
“你要幹嘛!”徐婉掙紮了一下,卻力氣不夠,而小丫就要撲上來,卻被徐有福一把拉到後頭去,他也在聽到寧子世的名字就知道這是什麽情況了,不過徐婉和王凝之都沒說什麽,自然也就不多事。
然而現在卻有點兒遲了,徐婉的掙紮讓護衛十分生氣,狠狠一拉,連人帶箱子跌了出去,箱子就落在涼亭的台階上,而徐婉一隻腳被箱子砸了上去,裙子下的腳踝處,一點血跡從裙擺上滲了出來。
悶哼一聲,徐婉慘白的臉上因為疼痛而驟然血色上湧,下意識看了一眼那邊的寧子世,卻發現對方眼裏帶著冷意,隻是打量了自己一眼,又露出一個不為人知的笑容,那股笑容,讓人膽寒。
眼淚一瞬間就從她的眼眶了湧了出來,幾乎無法控製,或許當初的徐婉隻覺得寧子世不算個好男人,就算是把自己推下樓,也是醉酒所致,然而這一次,她真的明白了,今天之後,寧子世一定會再找上自己,到時候會發生什麽事,已經不敢再去想了。
站在一邊的王凝之冷眼旁觀,隻見到徐婉眼裏最後的光,隨著眼淚的垂落而被帶走,就隻留下一具空殼在機械般地抽出自己的腳,還要努力爬起來。
她的身上,衣袖上,也都是塵土,小丫哭喊著小姐,徐有福則看向了自己。
王凝之微微點頭,徐有福走上去,把徐婉扶了起來,又把箱子扶正,隻是裏頭的針線,還有一大卷的做刺繡所用的材料,以及一些畫樣子,都散落在地上。
“趕緊走!”這時候,那個護衛似乎也發現自己老爺皺起眉頭,有些不高興了,這麽點小事兒做的這麽難看,估計自己回去也要被罵,急忙上來補救,連著幾腳,把台階上的畫布也踢了下去,“都拿走!別在這兒收拾!”
“謝大人,謝姑娘,還請來這邊坐,我叫人去給幾位買些涼茶來,雖然還不到夏日,不過在這湖邊走了許久,想必大家也有些口幹舌燥了。”寧子世眼珠子一轉,他可不願意讓事情更大了,徐婉事小,影響到自己在謝家眼中的形象,可是大麻煩。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謝玄,這些都是你家的親戚?”
寧子世一個激靈,急忙轉過頭,心裏怪道自己怎麽就把這個小祖宗給忘了,趕緊笑著走來,要帶謝玄走。
不過謝玄並沒有搭理他,隻是站在那裏,回答王凝之,“是吧?”說著還看了一眼謝道韞,說實話,他可不認識這幾個人,不過看姐姐的樣子,想必也是家裏的遠房親戚。
到了謝家這一步,親戚朋友不計其數,哪裏能一一記得清楚?
“真是可惜了,謝大人離開得早,沒有看見這麽有意思的一幕,”王凝之突然站定,轉頭看向外麵:“有福,我記得今兒大家都來錢塘玩了,去找個人,給點錢,讓他把同學們叫來。”
“是,公子。”徐有福聽到這兒,還能不明白王凝之要如何嗎?把徐婉扶著走了兩步,讓小丫帶著她站在樹下一起陪著王蘭,低聲說道:“徐姑娘,別管那些東西了,等下我家公子會賠償給你。”
徐婉急切地看著王凝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看著對方那張冷漠的臉。
看見王凝之臉色的,不僅是徐婉一個,謝道韞在聽見他說話的第一時間,就轉過頭去了,等到看見他那個冷笑,加上王凝之的話,頓時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凝之這是要讓整個萬鬆書院的學子,都看見謝家是如何仗勢欺人的!
萬鬆書院不大,可那是王家的地盤,區區一個謝尚,可管不住,再加上這些學子們,誰家裏不是有些背景的?隻怕用不了多久,這兒的事情就會被添油加醋,傳遍整個江南。
雖然說身居高位,誰家都看不起黎明百姓,可是事兒能做,可不能被人說啊!
“王公子!”謝道韞喊了一聲,往前走了一步,王凝之則轉過頭來,謝道韞的話就被咽了下去。
她見過很多個樣子的王凝之,有在婚禮上戲弄小孩的賴皮樣,也有在和自己對峙時強詞奪理的樣子,還有晚宴上幾句話針鋒相對,卻有頗有默契的文采飛揚,更有月下獨步的肆意昂揚。
卻唯獨沒有現在,麵無表情,眼中的寒霜幾乎凝結成冰。
“這位公子,你是?”聽出來王凝之言語之中的敵意,謝尚畢竟多年為官,該有的警覺自然不少,問了一聲,目光卻在謝道韞身上,他能看出來,謝家姐弟是認識這個年輕人的。
“這位是王凝之,王羲之大人的二公子。正在萬鬆書院讀書。”謝道韞幾句話把情況說明。同時擔心地看著王凝之,卻不知道該如何說,因為她根本就不清楚,王凝之和一個做針線活計的鄉下姑娘能有什麽關係,雖然那女子看著相貌較好,可要說為了美人,總覺得不可能。
“啊,原來是王凝之,凝之兄,還請過來坐,我在南郡之時,也曾聽友人談起你,不過始終沒有緣分相見,今日既有機會,不妨一起坐下聊會兒。”寧子世看得出來王凝之似乎對謝家有所不滿,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如果能在自己的說和下,兩家和好了,那自己可就是大大露臉,就算做不到,那麽有王凝之這個著名的紈絝子弟在,也能讓自己顯得文質彬彬,在謝家麵前刷一波好感。
“談起我?今兒有緣分?”王凝之笑了起來,走了過去。
看到王凝之這麽給麵子,寧子世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今日真是個好日子啊,先是逮到了徐婉,又見到了謝道韞,眼下還有王家的公子來給自己做陪襯,夫複何求啊。
‘啪!’響亮的一聲,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迎上去的寧子世捂著臉,一臉的不可置信,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可事情還沒完,一隻腳在自己麵前出現。
下一刻,寧子世倒飛而出,撞在涼亭的柱子上,狠狠地砸在地上,喉頭一甜,一口血就噴了出去。
“你也配談起我?也配跟我有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