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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明明秋日(一)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小青峰上,課堂中,秋風颯爽時節,涼意陣陣而來。


  不比山下的溫暖,這個季節的小青峰,已經因為地勢較高,而顯得清冷許多。


  發黃的樹葉,已經不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風掠過樹林的時候,總會帶起一大片來,在空中肆意廢物盤旋。


  遠遠望去,青石路上,也是一片枯黃焦綠。


  緊了緊領口,陳子俊繼續說道:“這是季路與聖人之間的問答,曾經有一次,季路與聖人發問,求解侍奉鬼神之法,聖人回答他,人還不能侍奉,如何侍奉鬼神?季路又問生死之事,聖人回答他,對於生,尚且不能算作清楚,如何論死?”


  “聖人對於鬼神之事,總是敬而遠之,存而不論,這是什麽原因呢?”


  “首先,鬼神等虛幻之事本就難以說明。鬼神觀念起源於遠古萬物,不可捉摸,曆史悠遠。因鬼神乃是幽冥之事,無見無知,無法研究,更無法徹底講明。所以,聖人不妄言。”


  “死亡與鬼神之事,皆為不可捉摸之事,超脫了現實人生。”


  “吾等求知學問,關注現世今生。講究仁、禮,義,道,在於修身養性,匡扶朝政,造福於民,要放眼當下,不可眼高於頂,妄自尊大。”


  “不論你們以前是何種身份,未來是何種事業,都要牢牢記住,眼下,你是書院的學子,不是其他,克己勤免,一心學問,敬愛師長,和睦同窗。”


  “不要將心思放在那些與學問無關的事情上,腳踏實地,以聖人之意為己所向,無知無畏之事,譬如鬼神,又似生死,何須上心?”


  嚴厲地瞪著座下的學子們,陳子俊知道最近這些家夥,都忙得很,卻不是忙正事兒,最好的證明就是,最近自己收到的禮物有些少了。


  原因就是學子們不把心思用在學問上。


  作為一個盡職盡責的夫子,關愛每一個學生是陳子俊的責任,尤其是對於他們最近的經濟狀況。


  首先,今年的學子們,財大氣粗的不少,這也就間接導致了陳子俊今年發福許多,然後,在陳子俊下定決心,要鍛煉減肥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腰包癟了,用不著鍛煉了。


  這怎麽能行呢?

  於是,陳子俊也廢了番功夫,來詢問學子們的動靜,這才知道,山下最近好像發生了不少事兒。


  其實以前陳子俊是很對這些事情很敏感的,但是如今,他已經要做個一心為學的好夫子了,自然是不能被這些旁門左道的事情打擾的,然而,這些事情嚴重影響到自己的教學環境以及收入,那就不行了。


  為了學子們的身心健康,陳子俊放下自己還在編著的萬鬆書院學生守則,下山打聽了。


  然後,就很煩。


  首先是這個馬文才,居然不聲不響,請了幾天假,跑出去上山剿匪了!


  膽大妄為,膽大妄為!

  倒不是擔心他出事,畢竟讓他去的,是他老爹,但是要真出了事兒,以後萬鬆書院,不就沒有本地太守的公子來求學了嗎?

  那還怎麽吸引其他錢塘的學子們?

  而且,這小子不在,山上其他學子們就蠢蠢欲動了,具體體現在最近大家已經在球場上比試了好幾次,就是為了決出老大。


  畢竟,山上兩個霸王,王凝之和馬文才都不在,猴子們還不抓緊嗎?


  不過,還沒等陳子俊想好要怎麽打消學子們這些無用的行事,馬文才就回來了,這一回來,學子們頓時就安靜了。


  別說學子們了,陳子俊也安靜許多。


  誰都知道,馬文才如今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公子哥兒了,在本次錢塘剿匪行動中,馬公子帶隊,雨夜突襲,身先士卒,奮勇殺敵,據說下山的時候,身上的血,多的連雨都化不開。


  在回到錢塘的時候,馬公子和他的隊伍,受到了極其熱烈的歡迎,不能說萬人敬仰,也絕對是夾道歡迎。


  百姓們,都多少年,沒見過官兵會為了自己出頭,尤其是太守大人的公子,都拚了命地在保護錢塘百姓!

  這一遭,別說那些軍士們,就連馬文才都被嚇了一跳。


  雖然不明所以,但是這支在雨中淋了一個夜晚,還跟人拚殺了半宿,成功拿下黑風寨的隊伍,全都在燦爛的朝陽中,挺直了腰背。


  還有幾個衣裳都破破爛爛的家夥,在鼓起胸膛的時候,露出髒兮兮,沾著泥水的半截身子,有點害羞地想要彎腰藏起來,最後卻被百姓們的掌聲,和臉上的笑容鼓舞著,重新昂首闊步起來。


  而受了傷,還在擔架上頭的幾人,都拚了命地爬下來,哪怕是拄著臨時變成拐棍的長槍,都要自己走著入城。


  而這支區區幾百人,甚至裏頭還有不少新兵的隊伍,也就是在不遠的未來,堅韌強幹,聞名天下的‘馬家軍’基石。


  嚇壞了的馬文才,都來不及跟自己老爹匯報情況,找了個空隙就溜出去,直奔鳴翠樓,這件事情,絕對是那個王凝之幹的!


  去了以後,對方倒是很坦然地承認了,在他身邊的,是如今鳴翠樓的合作夥伴,朱明啟公子,王凝之隻是瞥了自己一眼,說了那麽幾句話,馬文才卻記了一輩子。


  “馬文才,這是我們做的,不僅如此,你本次行動,也會出現在故事裏,從鳴翠樓開始,一點點傳揚出去,你記住,不論你是為了什麽而做,隻要這件事情對百姓好,那你就值得被百姓誇!”


  回了家,跟老爹匯報情況,受到一眾大人們的誇讚,回去自己喝了一宿的酒,馬文才悟了。


  於是——


  大家都肉眼可見的,馬文才最近好像變了很多,話多了點,笑容多了點,性格開朗了點,下手更黑了點。


  以前的馬公子,都是威逼利誘,一來用自己強大的武力和背景壓著眾人,二來用錢財收買人心。


  現在不同了。


  有很大的不同,非常明確的,馬公子從一個給小弟們發福利的人,變成了一個收保護費的人。


  偏偏他還和善了許多,總是笑嗬嗬地把人按在牆上揍,交不出來保護費,就別想上球場玩,也別想去後山喂馬,也別想去林子裏偷偷燒烤。


  馬文才,儼然成了萬鬆書院遊覽觀光勝地的管理員。


  對於此種事情,馬文才是有自己的一套完整的理論體係支持的。


  與其這些學子們拿了錢,花天酒地,買東買西,還不如交給自己,拿去給將士們發點福利,哪怕是給百姓修個橋呢?

  而且,這麽一來,自己也會保護他們在山上的安全,比如有誰被老鼠嚇到了,或者同窗之間有什麽誤會,要動手打架了,自己都可以武力鎮壓之,這樣,書院就會變得和諧許多。


  總的來說,不要管自己是為了什麽,反正最後的結果,不但對學子們好,也對錢塘好,絕對的好事。


  沒毛病。


  不過嘛,同一件事情,落在不同人的眼中,那就是不同的。


  對於陳夫子來說。


  馬文才的行為,在萬鬆書院,是絕對不允許的!


  書院是大家的,誰都不能獨占!

  每一個學子,都是書院的一份子!


  主要是,學子們都把錢給你了,那給我什麽?

  馬文才的行為,嚴重地觸及了陳子俊的底線,身為一個夫子,豈能容許書院裏,有如此事件發生?

  嚴打,必須嚴打!

  可是沒等陳子俊想好怎麽嚴打,就發現有毛病的,不隻是一個馬文才。


  梁山伯居然膽大妄為到這般地步,拿著他那份亂七八糟的什麽鬼‘治水方略’在課間公然要求同窗們和他一起去錢塘江大壩調查水況。


  開什麽玩笑,出了事兒,淹死幾個,泥鰍之類的吃壞幾個,他梁山伯能負得起責任?


  到時候不都是書院的麻煩?

  對於這種亂七八糟,動不動就給自己添麻煩,還沒錢送禮的學子,陳子俊向來是不喜歡的。


  尤其是,梁山伯能有這麽一天,還得到學子們的追捧,那都是因為王卓然給回來的消息。


  王卓然,這是陳子俊最近幾年來,心口的一道傷疤。


  區區一個梁山伯,居然比我這個夫子還受到大人物的喜愛?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怪不得我朝積弱至此,一個個的官員,眼睛都長在,那啥上頭了!


  還有那個祝英台,陳子俊就真的不明白了,梁山伯得到了誇讚,你跟著樂嗬個什麽鬼勁兒?


  一個下等世族,甚至他那個下等世族的爹都已經死了多少年了,現在走了狗屎運,搭上王卓然,壓在眾位學子頭上,你祝英台就能心裏平衡了?

  在觀察幾天,發現祝英台不是像其他學子一樣,要麽表麵恭喜,要麽是想著能跟著梁山伯勘察,然後署個名,而是真的在高興,陳子俊就明白了一件事。


  這個書院裏看上去學習最好的優等生祝英台,其實是個傻子來的。


  虧自己以前還擔心他日後做了官,不給自己個好臉色,所以對他諸多忍耐呢,現在,是時候樹立夫子威嚴了。


  還有一個小插曲,那就是王藍田這個家夥,莫名其妙地,就開始了聲色犬馬,也不懂是為什麽,前些日子連山門都不出,一副要潛心學問,改過自新的樣子,這兩天隨著錢塘安生下來,卻突然回到了以前那個公子哥的樣子。


  甚至更過分了。


  當初,王藍田和那個青樓妓子的事情,傳遍了錢塘,當然也是讓陳子俊相當不爽的,我書院弟子,居然和一個妓子不清不楚,給人家作詩就算了,怎麽如此托大,有了這麽個名聲,以後還怎麽混?

  要是王藍田父母怪罪過來,自己豈不是麻煩了,畢竟禮物沒少拿,卻沒管住這家夥。


  還沒開始教育他,他就自己懂事了,結果陳子俊還沒放下心來,就又混到那個天瀾居去了。


  今年的學子們,一方麵相當優秀,這才第一年,就有好幾個人已經有了些名氣,另一方麵,他們之中,刺頭學生,又要比往年多一些。


  這些必須要打壓的刺頭學生,就是陳子俊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任重路遠,道阻且長。


  尤其是,在這條路上,還有一塊大石頭,又臭又硬。


  王凝之。


  理論上來說,這段時間王凝之其實沒找什麽麻煩,但是作為一個從業多年,頗有經驗的專業級別夫子,陳子俊具有一雙撥開迷霧看清楚真相的眼睛。


  一切的一切,都是這個王凝之帶來的。


  雖然還不清楚具體原因,但是陳子俊敏銳地感覺到了。


  坐在案幾後頭,拿硯台壓了壓被封卷起的紙,王凝之也很奇怪,最近自己一直都在忙著山下的事情,一方麵要和朱明啟去拜訪幾個人,一方麵又要和家裏寫信,還需要趁著天氣不算太冷,聽聽曲兒,逛逛街,好容易閑下來,卻發現書院裏有點兒變化。


  別的都好說,不算大事,可是今兒一來上課,就感覺到有一股陰冷又滿懷惡意的目光,時不時從自己身上劃過,下意識,王凝之想拉個人來擋在自己身前,免得被人暗算了。


  不過最終還是忍住了,因為今兒王藍田坐的有點遠,而且王凝之也發現了那股令人不爽的目光的來源。


  就這樣努力忍受了幾次之後,王凝之斜著眼,冷冷地瞪過去,和陳夫子互相瞪了幾眼,這才錯開目光。


  小老頭,一天天的,想幹嘛?

  “學子們,從今日開始,我將會在書院中,與其他夫子們一起,組成巡查隊伍,以課後的上門巡查為主,對你們的生活情況,進行檢查,並且隨機抽查學問,明白了嗎?”


  學子們麵麵相覷,傻乎乎地看著陳子俊。


  “近日,我發現書院中,有部分學子,不務正業,心思用錯了地方,我將會一一糾正,畢竟你們上萬鬆書院求學,那書院就有責任為你們匡正行為。”


  似乎能感受到學子們暗地裏的心思,陳子俊冷笑一聲:“放心,我已經取得山長首肯,將會對書院裏的所有學子進行檢查,並且,夫子們還會以你們的情況,做出統計,評判,最後,在冬日假期之前,由山長給出結語,配合本年書院大考,作為你們第一學年的成績。”


  走到台階下,陳子俊突然轉過頭,小胡子一抖,“最後的成績,會送到你們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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