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明明秋日(二)
“這他娘的,誰頂得住?”
陳夫子前腳剛走,王藍田就罵罵咧咧地離開了課堂,和幾個相好的學子,也就是整個書院裏,最能吃喝玩樂,最不愛學習的那幾位,一起離開了。
而且聽上去,他們還在商討,該如何應該這一次的突發事件。
很明顯啊,就連王藍田,都感受到陳子俊那一股深深的惡意了。
大家都是來萬鬆書院讀書的,還不是一兩天,那是三年啊,誰不知道先調查一下?
萬鬆書院,每年在年前,確實都會又一次考核,但隻是書院的內部考核而已,也就是寫篇文章罷了。
怎麽今年,這麽特殊?
又是要夫子們查房,又是要把成績寄回家裏,這什麽鬼東西。
陳子俊這是怎麽了?
往年,冬天來臨之前,都是陳子俊一年裏,最安逸,對學子們笑臉最多的時候,畢竟過年送禮嘛,都是要在年前送的。
正所謂禮多人不怪,禮物這種東西,最是能打動陳夫子的心了。
可是今年,確實有些古怪,從那個王卓然來了一次小青峰,大家就發現陳夫子沮喪了一段日子,然後就莫名其妙地煥發了新生,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風範教書育人。
“老樹抽新芽,編成藤條擰巴巴。”
這就是王藍田對於陳子俊的評論,畢竟,在陳子俊突然煥發新生之後,最難受的就是王藍田了,以前的禮物,給自己帶來的各種優待,比如上課睡覺,吃零嘴,後山抓野兔,露天燒烤之類的全都受到了限製。
本來,還想著,可能是禮物的有效期到了,於是王藍田送了一波新的禮物,結果陳子俊很自然地收下了,更自然地加強了對王藍田的教導。
悔不及當初。
送他禮幹嘛?這老小子,不幹人事,吃了人的嘴更硬,拿了人的手更黑!
食堂裏,聽了一會兒學子們關於如何應付陳子俊的事情,王凝之覺得很無聊,在心裏鄙夷,一個個的就知道胡吹大氣,就沒一個敢直接一棍子把陳子俊給敲暈了,直接埋在後山嗎?
“王兄,你怎麽就一點兒不擔心?”
聽到這個煩人的聲音,王凝之一個眼神,徐有福很懂事地過來給自己收拾碗筷,而王凝之則回答:“我很勞累,需要休息,就先走了。”
梁山伯的聲音還在背後,“王兄,需要我們幫助嗎?要不我送你去……”
王凝之已經背負著手,拐上小路了。
秋風颯爽,天空高朗,走在桃花林邊上,這個時節的小青峰,已經是涼意陣陣,也隻有中午十分,還略有夏日的氣息。
推開小院兒的門,看著那個拿著掃帚,正在裝模作樣地掃著地上的落葉,卻幾乎沒什麽進展的人影,王凝之還是很感慨的,“你不是號稱再也不來了嗎?”
不得不說,王蘭這小丫頭,別的不說,衣品還是有點東西的,一聲素淨的淡黃色長裙,上麵點綴著幾朵小花,也沒有多餘的裝飾品,隻在手腕處,戴著一個明晃晃的玉鐲。
從開門聲響起,王蘭就站在這裏了,聞言,絲毫不惱火,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就好像前幾日的爭執不存在一樣。
讓王凝之心驚膽戰。
“兄長,咱們是一家人,哪兒能真的生氣啊,我可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丫頭,爹爹常說,要我多向你學習,我決定首先從你廣闊的心胸開始學起。”
王凝之幹巴巴地笑了兩聲,本打算退後兩步,但又覺得這是自己屋子,怎麽能再次被這丫頭給搶了?
事情還是幾天前,王凝之剛一回來,就發現自己的隔壁小屋,多了個人。
本來是打算直接把王蘭丟出去的,但是看她一副哭哭啼啼的樣子,也就沒好意思,耐心地以一個知心大哥哥的形象,谘詢了半天,也使用了各種安慰的方法,甚至作出了‘要是你真有什麽不痛快的,二哥帶你回會稽,以後家裏住。’的保證,才算是知道王蘭的離家出走,居然是為了創業。
要說一個大家族裏頭,有些外部生意,那是很平常不過的,但是王遷之這兒,畢竟算是王家的一小支,並不沾王家什麽生意。
王遷之夫妻,倒也對女兒的想法,並不多做阻攔,畢竟是很開明的父母。
但是,再開明的父母,怕是也不能接受閨女打算去做媒婆。
在最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王凝之也是半天沒反應過來,隻能機械式地聽著王蘭絮絮叨叨,講著自己的偉大計劃。
要說事情,還真是王凝之惹出來的,王蘭這小半年,別的沒幹,盡是搭著王凝之的順風,學徐婉做生意了。
而且別的沒學會,學會了整合產業鏈。
用王蘭的話來說,那就是任何的行業,單打獨鬥,都是在浪費資源。
就好像張家兒子想娶王家閨女,請了一個媒婆上門,覺得貴了,又去找其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合適的,王家還跟這個媒婆有嫌隙。
一來二去的,時間就這麽被浪費了,而且,媒婆們那也是互相敵視,搶生意,背後說人壞話的事情屢見不鮮。
而一旦錢塘的媒婆行業被整合起來,就像最近徐婉通過控製新畫冊的售賣,已經把大部分的零散普通小店都整合起來,讓那些本來是買上一本畫冊,自己隨便仿製去賣的小攤販,成了鳴翠樓的對外夥計。
那整個錢塘的媒婆行業,怕是真的要換個天地。
小小年紀,如此有心計,王凝之不由得嘖嘖稱奇。
可就算如此,王凝之還是問了一句:“你想做點生意,哪怕就是當做打發時間,玩一玩,伯父伯母也不會阻止的,可是你就不能挑個別的行當?你一個沒嫁人的姑娘,就想著去當媒婆,有病啊?”
“首先,我不是去當媒婆的,我是去當所有媒婆的老大,給她們當掌櫃的。”
“媒婆的工作,是對應男女雙方的,我的工作,是對應媒婆們的。”
王蘭一本正經,掰著手指頭,“其次,我也不是沒考慮過別的行當,但是一來大部分行當,都已經被各個世族給分了,二來呢,媒婆這個行當,其實是最好的。”
“為啥?”
“你想想啊,這年頭,錢塘就這麽大,媒婆就這麽多,你要是明兒想成親,找了個媒婆,結果怪罪她事兒辦得不好,你敢說她的壞話嗎?”
“媒婆啊,誰家願意得罪?這就叫做,立於不敗之地!”
王凝之‘嗯’了一聲,“你說的簡直太好了,我能聽的出來,你是真的用了心,不是鬧著玩的。”
“那當然啦!我怎麽可能鬧著玩,就是我爹娘不理解我,你想想,未來的我,會成為錢塘第一有錢人,畢竟為了娶個好媳婦,嫁個好丈夫,誰會省錢?”
“更別說,就是再摳摳搜搜的人,那也不會在媒婆這裏耍心思,這些三姑六婆的嘴,能讓敢動心思的人,迅速在錢塘臭名遠揚。”
“怎麽樣,可以吧?”王蘭笑得開心,眨眨眼。
然後就被王凝之拎出門外了。
“你要是玩玩而已,我還能幫你說和幾句,你既然這麽認真,那這件事情跟我沒關係。”
話雖然說的相當狠,但王凝之還是很無奈的,藏在黑夜裏,一路看著王蘭生氣地回了家,才算是放下心來。
王遷之敢放任小閨女這麽胡鬧,說白了不就是知道她最多胡鬧到自己這裏,也就罷了。
要是自己真敢支持王蘭,估計可就真要遭受池魚之災了。
不過,黑夜裏的王凝之,也是吃了一驚的。
真是沒想到啊,一個小丫頭,居然一邊聽說書,一邊看徐婉做事,給她自己摸索出來行業整合,統一規劃的好處來。
就沒個蠢貨嗎?都要這麽秀的?
想了想,還是王藍田同誌好,別人都是壞心思一大堆,隻有他,像個天使,給大家帶來歡樂與溫暖。
“心胸這種事情,可以慢慢學,不著急,還有,你帶著的那個玉鐲子,好像是我的?”王凝之有些心疼,這是自己前幾日在山下買的,打算給小妹寄回去,聽說是什麽名貴玉品,咱雖然不懂,可是架不住咱買得起啊!
“是啊,我從你書櫃裏翻出來的,你也真是的,自己兄妹,我還能真跟你生氣不成,哪兒用得著給我買這些,不過呢,你眼光挺好,看看,是不是挺好看的?”
在你手上搖晃著的,是我的心血啊。
能不好看嗎?
“相當好看,王蘭,你不打算搞什麽生意了?”王凝之覺得還是早點換個話題,不要繼續在心裏插刀子了。
“先不搞了,我娘跟我講了個道理。”
“啥道理?”
王凝之是很好奇的,王蘭是跟王遷之鬧騰了一頓,才打算離家出走的,結果被自己趕出去,灰溜溜地回了家。
可是連王遷之這種語言大師都不能勸說成功的事情,他娘子居然做到了?
“嗯,我娘說了,我的想法不錯,但是這實施起來,其實很辛苦,畢竟我是嬌生慣養的,家裏也不缺錢,沒必要自己去勞累,還不如把時間拿來好好挑個夫婿,以後安排他去執行我的想法,我隻需要等著看結果就好了。”
咽了口唾沫,王凝之努力微笑一下:“不愧是伯母,一針見血。”
“我今兒過來,一是要告訴你,我原諒你了,二是找你商量個事兒。”似乎對王凝之的反應早就預料到了,王蘭不以為意,“現如今,我還可以再過兩三年嫁人,這段時間,我打算好好挑選一下夫婿,你要幫我。”
眼睛滴溜溜地轉,王凝之還沒想好,該給王蘭找點什麽麻煩,讓她能忙著顧不上作妖,就聽見了敲門聲。
兄妹兩對視一眼,都是有點兒好奇,就算是梁山伯,過來的時候,都是扒在牆頭上的,怎麽今兒有人這麽禮貌?
“王凝之,開門,陳夫子來了!”熟悉的聲音從牆頭上響起,是祝英台。
王凝之翻了個白眼,想拿自己開刀就算了,連個門都不能自己推開嗎?萬鬆書院的學子們所住的屋子,門都是擺設而已,自己又沒上鎖的。
給王蘭使了個眼色,走出去拉開門,外頭果然站著兩個夫子,一個陳夫子,一個笑大師。
而在他們身後,幾個學子賊眉鼠眼地靠在路邊,假模假樣地表示著自己隻是路過。
“陳夫子,馬夫子。”行了個禮。
“嗯,”陳子俊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走進小院子。
在王蘭行禮的時候,陳子俊就多了個笑容,“蘭姑娘,今日不與山長學畫了?”
“爹爹筆力太深,我跟不上,就懶得學了。”王蘭笑眯眯地回答,“還是馬伯伯好,每次教我,都是故意畫些淺顯的,讓我也能弄明白,下次還是找您教我好了。”
“嗬嗬,好說,好說。”馬天元習慣性的好說話,左右看看,“王凝之,你這個小院子,雖然有些雜亂,卻也不髒,還算不錯。”
“謝過夫子。”王凝之拱拱手,“還請兩位夫子裏麵坐。王蘭,去沏茶。”
眼睛瞟過牆壁,祝英台早就消失了,不過按照王凝之對她的了解,估計這會兒正窩在牆後頭,豎起耳朵聽著呢。
“幾位,要不要一起進來?”掃了一眼門外的幾人,王凝之故意問道。
“別,我們就是路過,正好在此處賞景,看看遠方錢塘的繁華,凝之兄不必管我們。”秦金生幹笑兩聲。
瞧著那背負著手,小短腿兒一擺一擺,卻又極其方正的鴨子步,王凝之聳聳肩,跟在後頭問道:“陳夫子,今兒怎麽來我這裏了?”
陳子俊頭也不回,“書院巡查,便從你處開始。”
屋子裏,陳子俊坐在書桌後頭,皺著眉頭,“書本乃是吾輩讀書人之所為,所持,所用,豈能如此雜亂堆放?這般行為,如何有對聖賢的敬愛之心?”
王凝之淡淡回答,“夫子,書本,不過載體而已,我們學的是知識,讀的是道理,講究的是禮儀,無需舍本逐末。”
“王凝之!”陳子俊嘴角一抽,一巴掌拍在桌麵上,硯台都抖了抖,上頭搭著的筆也掉了下來,在桌麵上滾了滾,“你是在教訓我?”
“不敢不敢,”王凝之拱了拱手,“夫子教導我們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又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我一向都以夫子所講聖人之言為準則,如今我屋內共有四人,擇其三為行,則夫子,我,王蘭一行之中,夫子之師,必在我和王蘭之中。”
“王蘭不言,那我自當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