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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薑還是老的辣

  “哼,求神拜佛,與你有何幹係?莫要讓你那臭烘烘的酒味兒,打擾了佛門清淨才是!”


  剛進營地,就聽見最大的帳篷裏,王遷之有些誇張過大的聲音,一聽就知道喝了不少,都沒有平日裏那股子風度翩翩的味道了。


  簾子被掀開,兩個醉醺醺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還沒忘了跟謝安打了聲招呼,雖然連名字都叫錯了,不過謝安明顯很適應這種情況,笑嗬嗬地安排下人們去把朋友安頓好,這才帶著幾人進去。


  兩列案幾分立,上頭的菜肴,都七倒八歪的,就連客人們也都裏去了,隻剩下邊上,王羲之和王遷之,正在吹胡子瞪眼,還沒忘了給自己再塞上一杯酒。


  “你懂什麽!”王羲之‘哼哧’著把酒杯放在一邊,說道:“我都這把歲數了,還能求神拜佛什麽,我還有什麽好求的,我還缺什麽?人生不過數十年,王某人生在這世間,得以賞遍這美景,嚐盡這美酒,還能有什麽?還不是為了那傻小子!”


  王遷之冷笑一聲,“父母皆為兒女牛,今日我還就把話放在這裏,你那麽多子女,別的不說,一個王凝之,怕是就能讓你少活十年!”


  站在門口的王凝之尷尬地摸摸鼻子。


  “哼,你不就有個好閨女,顯擺什麽,難不成我沒閨女?我跟你說,我家女兒長大了,絕對比你那個乖!”王羲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我呸!我家蘭兒,鍾靈毓秀,乖巧可愛,深得她娘真傳,這世間再無第二!”


  “爹爹!”王蘭幾步跑了上去,扶住正試圖用酒杯砸王羲之的老爹。


  王遷之醉眼朦朧,瞧了一眼,笑了笑,“蘭兒,別怕,爹爹跟他鬧著玩呢,對了,咱們不能喝酒了,我閨女要來,我們去接她。”


  “爹!”王蘭跺了跺腳,把老頭子的腦袋擺正,讓他看清楚自己,“我都已經來啦!”


  “哦?哦!”王遷之陡然一驚,搖了搖頭,才算是清醒幾分,苦笑著說道:“蘭兒,不是爹爹忘了,實在是這王逸少太過難纏。”


  那邊,王羲之身邊的護衛,正守在他旁邊,衝著王凝之無奈地笑著。


  “蘭兒來了?”王羲之眯了眯眼,“你二哥呢,怎麽還不到,再遲些,謝家那丫頭就先來了,我可是和謝安石打了賭的,我家兒子一向尊敬我,一接到信,肯定馬不停蹄,第一個來!”


  “好啦,兩位,叔平和令薑都到了,快些收起那副醉鬼模樣!”謝安走上前,說道。


  “哦?已經到了?等著,我去吩咐一聲,讓這小子有點兒眼力勁兒,我們可是費了大勁,給他機會和人家接觸,可別給我搞砸了!”


  “逸少!你喝多了!”謝安一聽,急忙上前,扶著他,想讓這位醉鬼閉嘴。


  然而。


  “哪兒喝多了,安石,你不知道,我那兒子,毛病奇多,到時候再胡咧咧幾句,把我未來的兒媳婦給氣跑了,我回家怎麽跟他娘交代?”


  ……


  氣氛是如此的尷尬。


  但這還不是最尷尬的。


  “這不是令薑嗎?好孩子,快過來,伯伯跟你說啊,我那兒子人不咋地,但心眼還算好,也有點才學,就是缺管少教了些,都是他娘驕縱的,以後啊,你要多費心些。”


  王凝之瞪大了眼,看著老爹一頓輸出,無情無義。


  “唉,王家孩子們,就屬這個叔平,看著活潑,心思卻極深,就連我和他娘,都搞不清楚這小子想做什麽,不過有你在,總是能管得住他。”


  悄悄轉過頭,瞟了一眼謝道韞,隻見她本是隨著謝安往裏走的,現在站在王羲之對麵,側臉一片通紅,兩隻手在身前,無意識地絞在一起,也不知是不是被這裏頭的酒氣熏得,就連人都仿佛站不穩了,有些晃。


  “令薑啊,嗬嗬,不要在意,你王伯伯喝多了,人傻了。”謝安尷尬地安慰了一句,瞧見王羲之又要說話,急忙說道:“王哥哥,你快別說了,趕緊回去休息,你喝多了!”


  “無妨!”王羲之正要繼續說話,謝安來不及阻止,一臉焦急,然後,就變成了驚訝。


  隻見王凝之一把接過來老爹,一杯酒灌在他嘴裏,笑嗬嗬地說道:“爹,再喝點,你可是海量啊,怎麽光說話,不喝酒了?難道喝不動了?”


  “呸!怎麽可能!拿酒來!”王羲之豪氣千雲,然後就被王凝之用一壺酒,半托半拉半勾引,拽著出門去了。


  “爹,這可怎麽辦啊!”角落裏,王蘭一臉焦急,看向自己老爹,卻發現王遷之眼中滿是笑意。


  帳篷裏頭,給老爹灌了些茶水,扶著躺下,蓋好被子,王凝之鑽了出去,長歎一聲,我滴個親娘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帳篷中,王羲之重新睜開眼,一雙眼睛明亮,哪兒有一點醉意?

  瞧了瞧外頭,兒子的身影,王羲之無聲地笑了笑。


  臭小子,辦事這麽不利索,還跟人一起過來,這不就是不打自招了?

  怎麽這麽笨呢?


  關鍵時候,還是要老爹給你撐場子!再添把火!


  薑,還是老的辣!

  你不服不行!

  營地中心的大帳外,謝安搬著個小凳子,慢慢走到門口,坐了下來,一股冷風吹來,讓醉意消減了許多,這才勉強笑了笑,再沒有平日裏的鎮定自若。


  “令薑?”


  “三叔。”


  謝道韞就站在旁邊,雙手環胸,始終都在看地上的積雪,臉上異常平靜,蒼白如雪,不見喜怒。


  “你,你別往心裏去,逸少一喝多了,就……”


  “三叔,還要騙我麽?”


  聲音很輕,似乎並無怒意,然而謝安卻知道自己這個侄女,從小就是天之嬌女,何時會受委屈?

  要是今兒自己說不好,怕是回了家,大哥能提著刀子來找麻煩。


  “好吧,我說實話,”謝安緩了口氣,再開口:“其實吧,我們是有這個心思的,想要撮合你和王家小子,不過你一向不喜歡家裏給你安排這種事情,所以咱們也就沒有說給你問親事。”


  “可是眼下,你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了,你不著急,你爹娘急了啊,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又不清楚你喜歡誰,隻能出此下策了。”


  “我和你爹爹,去年在王家做客,是見過王凝之的,私下裏也沒少打聽,這孩子,脾氣大,一副霸王性子,尤其是護短,家裏小孩跟人打架,他都要出頭。”


  “這當然不算君子之風,不過我們是想著,若是你喜歡他,與他成親,他這脾氣,自然也能護得你周全,你說是不是?”


  謝道韞依然沒抬頭,聲音幽幽:“我記得三叔你,可是從不喜歡這種人的,而且,他這種滿世界得罪人的脾氣,你就不擔心?”


  謝安愣了一下,笑了一聲,“我確實不喜歡這種脾氣的人,可我是不喜歡這種人做朋友,若是做你的夫婿,我當然是喜歡的。”


  “隻要他是為了護著你,而去得罪人,那便是得罪了天下人,又有何妨?”


  謝安聲音清冷,又帶著一絲桀驁,那個平日裏坐談之間,暢敘天下的人又回來了。


  “我們謝家的女兒,嫁人,不說學問,不談家世,文采高的人,我這輩子見的還少麽?文人大多性子懦弱,愛計較得失,哪兒會為了一個女子,不計代價?”


  “至於家世,更是無所謂,我們謝家,還需要算計著別人的家世,錢財,來嫁女兒?”


  “對你爹來說,嫁閨女,一是你喜歡他,二是他愛重你,會把你,捧在手上,放在心裏,哪怕是個江洋大盜,又如何?難不成我們謝家,還護不住你和女婿?”


  “我們隻怕一點,那就是你的夫婿會與你不合,這種夫妻之間的事情,就不是我們能用權勢照顧的了。”


  “為什麽?”謝道韞挑挑眉。


  “你以後便會明白,若是家裏給你找個人,我們逼著他對你好,和他真心對你好,那是完全不同的。”


  謝安輕聲歎了口氣,“怕的就是你,從小在家裏長大,見的都是父母和睦,親人友愛,卻忘了,這世間,有陰便有陽,有好便有壞。”


  夜色更深,月亮從雲層中,露出半個臉來,皎潔的月光灑落,地上的白雪,更加晶瑩了幾分。


  長久的沉默,謝道韞點了點頭,聲音很輕:“我明白了,多謝三叔,為我費心。”


  “一家人,不必客氣,隻要你別嫌我們這些老人,自作主張就好。”謝安笑了笑,回答。


  “嗯。”


  “令薑,現下你已經知道了我們的打算,那就看你自己了,若是喜歡,我們便與王家結親,若是不喜歡,也不必勉強,不需要為了我們考慮,你王伯伯不是那種強人所難的人,你爹爹,自然也不會為難自己的孩子。”


  “好。”


  “那我就先回去休息啦,今兒是真沒少喝,”謝安站了起來,揮揮手,“不必扶著我,我還沒醉呢。”


  瞧著謝安遠去的背影,謝道韞抿著嘴,抬起頭來,望向天際。


  緣分天注定嗎?


  回到自己的帳中,謝安靠在床上,微微一笑,王逸少啊王逸少,相識多年,可沒發現,你這個老家夥,心思這麽深。


  居然趕鴨子上架,讓我來給你擦屁股,以後的酒,都是你買單!

  至於侄女兒,別人不知道,自己還不知道麽,她一向性烈如火,若是不喜歡那小子,恐怕最多也就是能等到王羲之離開,便會發作起來。


  可她不僅沒跟自己鬧騰,反而在那裏認真聽自己絮叨,小丫頭,真當長輩們是白做的?我們還不知道你喜歡什麽?

  看來該準備親事啦。


  躺了下來,謝安突然眉頭一跳,自己怎麽就忘了,這親事要成,還有個王凝之要考慮呢?

  算了算了,他的意見不重要,難不成,還能不喜歡侄女兒?

  至於其他細碎,那是王逸少的事兒,我才懶得管。


  沉沉睡去。


  這邊,王凝之回到大帳裏,打算吃點,卻發現裏頭酒氣衝天,隻能趕緊離開,徐有福一臉諂媚地取出來自己帶著的肉夾饃,被王凝之一把推開。


  開什麽玩笑,在路上隻能一切從簡,到了這裏,這麽大一片營地,都是自家的,怎麽能吃這種?


  話不多說,開火!

  火堆被架了起來,羊腿,雞腿,就連饅頭片,都被烤的金黃,抹上醬料,再來一壇子老爹的好酒,雖是寒冬雪夜,圍在火堆邊上,卻是暖洋洋的,要比在帳篷裏,熏著小火盆舒坦得多。


  掏出小刀,把散發著香氣的羊腿切開,焦黃的肉上,一點點糊味,加上一點點香料的味道,簡直讓人欲罷不能。


  瞧了一眼蹲在旁邊,假裝自己是個任勞任怨的形象,努力溫酒的徐有福,王凝之不屑地踹了一腳,“滾起來,有你的份兒!”


  “好嘞!公子放心,酒剛好!我先給您來一碗!”


  “哈哈,爽!”一口燒酒下肚,懶得使筷子,直接用小刀插著一片羊肉,舉到麵前,香味竄進鼻子裏,張大了嘴——咬了個寂寞。


  “喂,你是不是狗鼻子來的,這都能聞著味兒過來?”


  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蹲在自己身邊,伸過頭來,一口幹掉自己羊肉的王蘭,王凝之翻了個白眼。


  “二哥,我可是你的知己啊,就猜到你肯定不會虧待自己的,走了大半天的路,還能不喂飽了肚子?”王蘭笑得開心。


  “嗬嗬,走了大半天路,跟你有什麽關係,你是在我背上睡得香甜,以為我沒注意到?”


  “哎呀!你!怎麽能說出來!”王蘭頓時臉上一紅,嘟著嘴,這能怪她嗎?誰讓王凝之的毛皮大衣那麽舒服,那麽溫暖?

  “要吃就坐下,好好吃,這麽多呢,幹嘛搶我的!”王凝之試圖推開她。


  “二哥,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王蘭一本正經。


  “嗯?”


  “同樣的東西,搶別人的,就更好吃些!”


  “滾!”


  “王凝之,什麽意思?你再說一次?”一個清冷且含著怒意的聲音響起。


  王凝之回過頭來,隻見謝道韞就站在旁邊,手裏剛用筷子夾起來一塊烤肉,現在瞪著自己,柳眉倒豎,俏眼含怒。


  至於王蘭,已經躲在另一邊,正逼著徐有福給自己最肥美的,還滴著油的一塊。


  “啊,我讓他們滾,騰開地方,親自來伺候你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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