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人間自是有情癡
洛塵做了很多個夢,每一個夢都蒙著一層朦朧的血色,她掙紮著,卻怎麽也醒不過來,從一個夢裏跌落進另外一個夢裏,筋疲力盡。
頭痛欲裂,身子卻是半邊冷半邊熱,眼前好多的血,她揮之不去,痛苦萬分……
“洛塵,洛塵……”好像是小阿耶的聲音,又好像是皇上,不對,應該是蕭逸吧?那個笑起來酒窩深深的蕭逸。
“洛塵,洛塵……”好像她不醒來那聲音便不肯罷休。
洛塵疲憊的睜開眼睛,沒想到小阿耶,皇上,蕭逸都在。
洛塵隱約記得那些人要殺小阿耶,然後……然後……頭痛欲裂……
“洛塵?”王猛俯身看著她,他看上去幾天沒睡的樣子,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嘴角也起了水泡。
“小阿耶,你沒事,真好。”洛塵扯了扯幹裂的嘴唇。
王猛一愣,卻什麽都沒說,隻是抱起洛塵,輕輕地擁進自己的懷裏,那樣珍重的,那樣憐惜的……
洛塵靠在王猛懷裏,靜靜的閉上眼睛,這樣真好,小阿耶安然無事。她想起來了,她殺了人,殺了好多的人,可是,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小阿耶安然無恙……
苻堅和蕭逸悄悄退了出去。
那日,沒有跟任何人告別,蕭逸便下山去了。
洛塵記得蕭逸拉住了掉下懸崖的她,他背上卻中了一刀。也記得她昏迷時,他叫著她的名字,可是他為何不告而別?
離歌進屋時,便看到洛塵悶悶地坐榻上發呆,看上去似乎不高興。
“洛塵,你在想什麽呢?”離歌問。
“沒什麽。”洛塵努力想表現的很不在意。
離歌卻似是猜到了什麽,微微歎氣道:“蕭逸他對你可真好。”
“嗯?”
“你昏迷時,你小阿耶和皇上到長安去稽查凶手。是蕭逸一直在照顧你,其實他自己也受了很重的傷,卻一直守在你身旁不肯離開。我和杳娘、蓮心說可以照顧你,他卻不放心,帶著傷給你施針喂藥。
有一天晚上,我起來看你,看到蕭逸他抱著你,背上的傷口全都裂開了,背後一片猩紅。想來他是看你背上有傷,一直側臥著睡會不舒服,又怕你壓到傷口,便整晚都抱著你。”
“那他的傷?”洛塵開口問。
離歌搖搖頭:“我讓人替他換藥,他說傷勢無礙,自己可以換。你一醒來,他便離開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洛塵將頭抵在膝上,覺得有一股異樣的東西流過心頭,暖暖的,酸酸的,卻又帶著些疼。
離歌又道:“國舅被皇上處斬了。聽聞太後為此大病一場,直到現在都不理皇上。”
“哦。”洛塵早猜到此時與是苟強德有關。
“苟氏家族其它人還在大牢裏,太後要皇上納沉碧為妃,皇上拒絕了。”
“哦。”
“太後又說要認沉碧做義女,可皇上還是不同意。”
“為什麽?”
“為了你呀,我從來沒見皇上發過那麽大火。”
兩人都沉默了。離歌想到父親對王猛咬牙切齒的恨意,還有皇上對王猛的信任和對洛塵的偏愛,她打了個寒戰。
“洛塵,你醒了?”苻堅走進來。
離歌行禮退下。
“皇上。”洛塵想行禮。
苻堅忙扶住她:“別動,我早說過,你在我麵前毋需這些虛禮。”
洛塵說:“陛下,放過沉碧吧。”
“你不恨她?”
洛塵搖搖頭,苟強德已死,何必牽連太多。若是沉碧也死了,恐怕太後永不會原諒皇上。
苻堅暗自歎息,洛塵就是太過善良,才容易放過別人,卻放不過自己。
苻堅是微服來的驪山,是以連夜便回了長安城,臨走時囑咐洛塵和王猛,可在溫泉宮多住一些時日。
可洛塵第二天便提出要回家去,王猛沒有多說什麽,帶著洛塵也回了長安城。
洛塵到聖手堂時,聖手堂門口掛著歇業的牌子。
洛塵讓蓮心在馬車裏等著,她自己推門進去,步入前廳後麵的小院,石磊正在煎藥,看到洛塵忙站起來叫了一聲洛塵姐。
洛塵看著藥爐問:“這是?”
石磊說:“師傅也不知在哪裏受了傷,前天回來,剛到門口便暈倒了。”
說著蹲下來繼續拿蒲扇繼續扇著藥爐,又道:“師傅也真是的,自己明明是名醫,居然讓自己的傷口發了炎。他回來便一直發燒,今早才稍微好了些。唉,難怪人家說醫人著不自醫。”
洛塵突然覺得很生氣,卻不知是生自己的氣還是生蕭逸的氣,心中卻又湧起那種酸酸的痛楚感,她沒說什麽抬步朝吟風居走去。
吟風居很靜,隻有風吹竹動的聲音,似是風在吟唱。
洛塵直徑走進了蕭逸的寢室,屋子裏,蕭逸坐在在床榻上半退衣衫,正在給傷口換藥,長長的一道傷疤幾乎斜橫在整個背上,洛塵看得心驚,心頭驀地閃過一陣莫名的刺痛。
洛塵的步子很輕,蕭逸又在專心換藥,所以並未覺察洛塵的到來。他伸手抹藥時扯動了傷口,身子痛的微顫。
洛塵忙走過去拿過藥瓶。
“洛塵?”蕭逸想轉身。
洛塵按住他:“別動。”聲音冰涼,按在他肩頭的手指亦有些涼,蕭逸卻覺得整個身子灼燒起來。
她將藥膏輕柔的抹在他的傷口處,不知是手指的清涼還是藥膏的清涼,那種涼涼的感覺緩解了傷口的灼熱痛楚。可整個身子卻越發的熱,有些難受,卻又有些貪戀。
洛塵幫他上好藥又裹好紗布,這才發現蕭逸是半裸著身子的,方才隻顧著傷口根本沒注意到,現在卻有些尷尬。
蕭逸抬手要穿衣服,洛塵怕他扯動傷口,忙伸手幫他。
蕭逸轉過身來時,臉有些發紅,洛塵心想:難道他還在發燒?方想起他的身體好像也是滾燙,手指上似還沾染著他皮膚上的灼燒。心裏卻還在莫名的生氣,終是沒問出口。
蕭逸看洛塵一直冷著臉,似乎在生氣,笑問:“洛塵,你的傷怎麽樣了?”說著便要替她把脈。
洛塵卻躲開,繼續冷著臉坐在一邊。
蕭逸暗自思討,難道洛塵是因為他的不辭而別在生氣?正想解釋,石磊端著藥走進來。
洛塵接過藥碗,石磊退下。
蕭逸剛要張口解釋,洛塵舀了一勺藥便喂進了他嘴裏,正好堵住了蕭逸要說出口的話。
“啊,好燙。”蕭逸叫了一聲。
“啊?很燙啊?”洛塵舀了一勺自己試了試,“嗯?不燙啊?”
抬眸,卻看到蕭逸正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
“你……”洛塵氣結,這人,傷成這樣還有心思開玩笑?
“洛塵,別生氣了。”蕭逸看著她說。
洛塵亦看著他:麵容蒼白憔悴,因為發燒而嘴唇幹裂,眼睛下方隱有青黑色,顯然是這些天沒有好好休息所致,他卻還淺淺笑著,逗她開心。洛塵覺得心裏似有什麽在融化,軟軟的、暖暖的,哪裏還生得起氣來?方才不過是氣他不拿自己的身子當回事兒,微微歎息一聲,又舀了一勺藥喂給他。
蕭逸知道洛塵的傷也未痊愈,可又貪戀這份溫馨。
“為何不等石磊來幫你換藥?”洛塵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蕭逸淡淡一笑:“從小到大,受了傷都是自己治傷療傷,已經習慣自己處理。”
洛塵心中莫名一酸,看似平淡的一句話,卻包含了多少艱辛。蕭逸這人,總是將陽光溫暖的一麵留給別人,受傷時會獨自療傷,喝醉了會裝作安然無事。
到底,有過什麽樣的經曆才會有如此奇怪的性格?
蕭逸看著洛塵的神色,心中莫名一暖。嘴角忍不住便漾起一抹笑。
“嗯?怎麽了?”洛塵問。
“沒什麽,你用的是青靈劍?”
“嗯。”
“沒想到它在你手裏。”
“你知道青靈?它有什麽奇怪的嗎?是陸老頭送我的。哦,陸老頭是我師父。”
“‘任逍遙’陸乘風?”
“是啊,師傅他叫陸乘風,‘任逍遙’是他的名號嗎?這我不知道。”
蕭逸有些好笑的看著洛塵:居然有不知道自己師父名號的徒弟?她可知她拜的可是武林人人敬仰的大俠陸乘風。拿的可是世間名劍青靈。
“怎麽了?”洛塵看蕭逸的表情有些奇怪。
“嗯,我想起了關於青靈劍的一個傳說。”
“哦?”
“傳說江湖有一名叫遲劍的劍客,他愛劍成癡,專喜收集天下名劍,據說他找到了世間最有名的鑄劍大師歐冶子,歐冶子答應為他鑄造一把絕世名劍。
有一個叫青靈的女子愛慕遲劍,可是遲劍隻愛劍。青靈聽聞歐冶子為遲劍鑄劍的事之後,求了歐冶子一件事。”
“什麽事?”洛塵忍不住問。
“青靈說:‘他隻愛劍,而我隻愛他,那我便化身為劍,伴他一生。’劍出爐的前一晚,青靈跳進了鑄劍爐。寶劍成,有青光閃爍,柔軟似女子腰肢,吟嘯如女子吟唱。長劍可縮為手鐲大小,常伴主人身旁。”
“啊?”洛塵驚呼。
“遲劍拿到寶劍後卻隻是癡癡的望著劍,嘴裏喃喃的喚著‘青靈,青靈……’眼裏莫名的流出了血,後來他徹底瘋了。”
洛塵唏噓一聲,摸著自己腕上淡青色的鐲子道:“癡情女子無情劍……這個故事可是真的?”
蕭逸笑:“隻不過是個傳說罷了。”
雖說隻是個故事,洛塵依然覺得這個故事太過悲傷。她抬眸,看到蕭逸眉宇間有倦色,便道:“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蕭逸亦想著洛塵身上的傷未痊愈,又坐了這麽久,是該去休了,頷首道:“我讓石磊送你。”
“娘子?”蓮心站在門口,她在馬車裏等了很久,有些不放心。
“有人陪你我便放心了。”蕭逸說。
洛塵這才與蓮心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