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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報複

  “噢!是麽?”絕徹清楚她的性格,對她的反應絲毫不意外,卻看向暗紅色圓桌旁的十名靈魑,靈魑們知道新一條律令即將誕生,皆肅然起敬,負責記載整理條律的魅嚴手執冥靈之書,恭敬地等待。


  “從今日開始,除了延年益壽,或因意外得褔者之外,非修仙之人使用邪術逆轉容枯生死的,在人世多活了幾年,死後便須在陰司城接受十倍年限的懲罰,而後方可轉世投胎。”


  目光移向一動不動的舒真,“由於王舒真並未喪失投胎的資格,不宜鑄入劍中,因此,押去煉獄火城灼燒三百年。”


  舒真肩膀一顫,她清楚亡靈在煉獄火城被灼燒的煎熬並不亞於活體被灼燒時的,甚至更加痛苦,因為黑火中加了讓亡靈恨不得灰飛煙滅的縛魂墨,禁錮魂魄不散,從裏到外,縱橫上下,每一處皆反複灼燒,如同放到沸到極點的油中,任其翻滾煎炸。


  三百年,不生不滅三百年,何時才是盡頭,尚且在人間的那人一定轉了好幾次人世罷!他本就對她不深的記憶,怕是要越發地稀薄若蟬翼了。


  人世荒疏,經曆的過往淡若白水,卻成了記得的人存在的源頭。


  絕徹留意到舒真的變化,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她也不是鐵鑄的嗬!再說了,煉獄火城的每一日等於人間一年,一年實際上等於三百六十五年,那麽三百年便是十萬九千五百年,她如今這副枯萎的模樣,本該一進煉獄火城便會魂飛魄散,然而,被縛魂墨束縛住,無法求得消散湮滅,注定是要無盡地忍受。


  “請將我的魂魄打散!”蒼老的女子再次抬起頭來,目光堅定,卻沒有絲毫懇求的意味。


  倒不是有多害怕,曆來幹淨利落的她隻求盡快作一個了斷,她不願,離人間的那人越來越遠,若回首,已是幾百年的光陰,那生之多渺茫,孑然多淒涼。


  終究還是求他了啊!


  那雙詭魅若黑寶石的眸子閃現欣喜的光芒,很快壓抑下去,恢複死寂,嚴詞道,“王舒真,觸犯陰司城刑律者,必需按照規定接受懲罰,休想逃避,再說了,在煉獄火城接受懲罰的亡靈都欲求魂飛魄散呢!眾生平等,罪靈也不例外,又怎會徇私枉法,賜予你恩惠。”


  靈魑紛紛點頭,蒼白似塗粉的臉上卻做不出任何表情。負責纂寫陰司宰紀事的懾魎鄭重地記下陰司宰臨殿後的第一件大事,並在後麵評價:秉公守法,甚良。


  舒真閉上眼睛,幾年前,在與秦維洛合力擊殺之下,正是她手中的青劍刺穿了陵王的左胸,那場景已經模糊不清,然而鐵鑄的事實,造就了她情劫之外最大的劫難,而這劫難,終究不就是因為情劫麽。


  舒真似知道他會這樣說,冷笑一聲,“即使如此,請便。”


  一直彎腰駝背跪在荒古殿中,她實在無法站立起來,死去時為了維持那具遺體的美麗,她耗盡所有的修為,將元氣注入其中,再加上實際年歲已經十分衰老,便成了如今這副憔悴無力的模樣。


  可她的心,卻保持在開始駐顏的二十七歲那年,決絕,不懼,孤傲。


  絕徹冷哼一聲,擺擺手,那兩名鬼差架起舒真,直飛上一層煉獄火城。


  脊背不由得生出幾分寒意,她知道一雙冰冷的眼睛在後麵緊緊追隨,那個惡魔般渾身散發出濃鬱煞氣的陰司宰,是一心不會讓她好過的。


  三百年,三百年,人世多少度花開花落,季節輪換,她才知道死亡不是真正的訣別,此刻被押赴煉獄才是,待她投胎之後,早已變了桑田,那人可還是那般模樣?


  “你當年的同伴也在煉獄火城呢!嗬,想不到吧?真是巧合啊!你們生前合力殺了本尊,死後也獲得了相同的待遇,這樣罷,本尊就將你安排在他的身邊,天長地久,無聊了談談心也是好的。”


  低而沉的聲音敲在心間,荒古殿寶座上的陰司宰眸中散發出陰桀的幽冷光芒,嘴巴無聲開合,將這一段話送達蒼老女子的耳畔。


  秦維洛竟也在!


  舒真詫異地睜開眼睛,卻隻看到蒙蒙灰霧,不斷向身後退去,她被兩個鬼差架著,正在去往煉獄火城的途中。


  她隻知道秦維洛在蒼騰與十三國大戰中死去,潛意識裏以為他已經投了胎,卻不料他竟在煉獄火城接受懲罰,按理說,三年前,陰司宰還是烏措,與秦維洛無怨無仇,為何會懲罰他?


  究竟發生了什麽?在她看不到的那麵?


  妙嫣閣與齊銘宮,憶薇殿呈正三角形,各自相距十丈之遠,寬廣的空隙間又鑲了幾多桂殿蘭宮,層樓疊榭,丹楹刻桷,華美有致,合抱之粗的樹木呈參天之勢,各色各樣的樹葉鋪展開來,將建築遮遮掩掩,仿佛一副浮凸鮮活的彩繪。


  雖然三座宮殿隔得很近,但給人一種相距較遠的感覺,千轉百回,仿佛經了不同的天地。


  簡歆從妙嫣閣飛往齊銘宮,心情一直懨懨地提不起興致,中途念頭一轉,折身飛向憶薇殿遺址。


  殘垣斷壁,廢渣碎屑,早已被清除幹淨,院落和後花園枯萎的花樹重新栽過,在一重天地水源之靈的滋養下,生機勃勃,千姿百態。


  依照國的命令,空無一物的場地上,一座與憶薇殿一模一樣的宮殿正在迅速建起,才一個多月,便已完成了一半,幾重迂折曲回的青牆佇立在原來牆壁的位置上,不斷被人為地拔高,仿佛填充著虛無的輪廓。


  上次劫後重生,蘇醒過來後,她的腦海裏曾閃過一個念頭,或許沒了憶薇殿,她便有理由去棋樽國的大坑或者翼離國意連山若兮洞中,用盡餘下的人生去守護秦維洛存在過的虛無印證,然而,那個美若火狐的紅衣男子溫柔地注視著她,告訴她重建憶薇殿的事。


  那樣的眼神似乎給她施了定身術,她一下子陷入其中,便真的如他所留,在齊銘宮住了下來。


  然而,對秦維洛的愧疚日益俱深,這一個多月來,因為與邵柯梵恢複如初的緣故,每日情意繾綣,卿卿我我,幾乎沉浸在了溫柔鄉中,去那兩個地方的次數不過四五爾爾,不似原來隔三差五那般,緬懷他的同時多了兩分贖罪的意味。


  時光漸行漸遠,情感也會慢慢地荒疏掉麽?就如同她曾對亞卡有過一段時間的刻骨銘心,癡癡念想,到如今,也僅是將它當作騎乘的馬匹。


  她恍然明白過來,無論經曆多少人,一個影子在她心目中永遠是清晰的,那襲紅衣似曼珠沙華那般妖冶,濃鬱熾熱的假象之下,叢中那人的身心卻孤寂無比,仿佛烈火圍住萬年不化的堅冰。


  他縱然擁有一切,然而能夠慰藉他的,普天之下,就隻有她。


  那雙若星辰般遙遠冰冷的眸子,時常浮現些許孤高之外的淒迷,然而在注視她時,卻散發出溫暖的微華,眼波似流光,意綿無限,一眼便叫人鬼使神差地淪陷了進去。


  可是,秦維洛,維洛……她唯一嫁過的男子,她亦在意的男子,又怎麽忍心負了他。


  亡靈三年,相依相伴,不離不棄,遭遇坎坷他總是擋在她的麵前,深怕她有了絲毫的閃失,最後那拚盡全力的一推,她身體不受控製地飛快後退,那一襲白衣驚鴻一瞥,便是最後一麵,再也不見,他最後濃得化不開的深情凝眸定格成永遠。


  “維洛,維洛……”簡歆怔怔地注視著正在興建的憶薇殿,不由得輕輕念了出來,仿佛覺得他離她越來越遠了,雖然她極力挽留,然而那一襲紅衣卻在不斷地揚起,掃過她內心的每一個角落。


  憶薇殿,憶薇殿,他最美麗的夢在裏麵,他最愛的女子在裏麵,如何能不建?遠離的,他要紀念,眼前的,他要珍惜,從今以後,堅決不能再失去什麽,他害怕那種失去後疼痛到嘔血的感覺,仿佛死亡了一次又一次。


  幾百來名施工者的身影穿梭在青牆前後上下,大家都知道憶薇殿三丈之外站著的黃衫女子與國君幾多糾葛,半年後即將成為蒼騰第三任王後,便比往常小心謹慎了許多,生怕疏忽被報了上去,吃不了兜著走。


  有人投來驚訝的目光,站得約莫半個時辰那麽久了,她不覺得累麽? 正癡癡地想些什麽?

  有人投來恐懼的目光,這名女子曾在幾萬將士麵前附屍還魂,憶薇殿大火時皮肉燒潰殆盡,卻又完好無損地活了過來,讓人覺得詭異非常,說不定是精怪之流。


  有人投來厭惡的目光,正是她使得蒼騰統一的大計受阻,可說是蒼騰的罪人,隻不過憑了傾城之顏,國君就如此寵她麽?

  以及,因她的美貌而色迷迷地投來的目光,覬覦似鼠。


  所有的目光,各懷的心事,都隱藏在畢恭畢敬,小心翼翼的勞作之中。


  “木小姐。”新任的工部尚書吳漫泓大步走到她的麵前,垂頭拱手,“木小姐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吩咐,微臣馬上去辦。”


  簡歆這才回過身來,恍惚的雙眸變得清明,微笑答,“吳尚書不必多禮,我隻是過來看看,沒別的事。”


  “木小姐站著也不是辦法,容微臣去為小姐借張椅子來,還勞小姐再等等。”吳漫泓說完,轉身向附近一座飛簷反宇的大閣宮走去,那是大臣們聚會飲酒的一個地點之一。


  簡歆隻覺得好笑,忙叫住他,“吳尚書不用費事,正巧我也看夠了,馬上就回齊銘宮。”


  吳漫泓有些尷尬地抱拳,“既是如此,微臣就不送了。”


  垂下頭的瞬間,眼中忽然閃過一絲複雜的狠厲,“不送了”三個字咬得極輕,帶著一股陰詭的氣息。


  不送了, 那就留在這裏,為憶薇殿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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