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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驅逐來客1

  回憶起與她在一起的幾年,她每次的吻,又何嚐不是這樣?仿佛害怕失去,仿佛在堅決地挽留。


  他同樣熱烈地回應她,像是久別重逢,也知她即將被束縛在右側火域,可望卻不可觸,他要以這次吻表達他對她的愛,對她的愧疚,並將今後無法進行的親吻提前彌補回來。


  火衛已將右側火域的靈體押走,鐵架上空蕩蕩的,鬆垮地纏著鐵蒺藜,長釘下垂,指向地麵。那兩名鬼差並沒有過來強行分開這對戀靈,而是怔怔地麵朝他們,窟窿嘴微微張開,沒有五官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舒真隻覺得心狠狠一扯,迅速移開目光。秦維洛最愛的是木簡歆,等來的卻是昭漣,但他們畢竟是相愛的,而她……那紅衣國君對她僅僅是存有微弱的情意,即使簡歆不在,他也不會真正選擇她。


  “嗬嗬嗬……”絕徹注視著掌心的微觀之鏡,那對已是冥靈之身的男女吻得越是熱烈,他越是興奮,顧慮到殿上的十名靈魑,他刻意壓低笑聲,幾不可聞,聽起來宛若連續的歎息。


  然而,仿佛想到什麽,他的表情忽然凝住,僵冷的眼中泛起了一抹淒涼。


  青階邊緣綠苔蒼蒼,小徑曲折蜿蜒,雖隻隔了惠珂殿一裏的距離,卻似轉過幾個不同的空間,小小的閣屋坐落在枝繁葉茂的攀穹樹下,大樹旁逸出的枝條極為粗壯蔥鬱,將青牆紅瓦的閣屋差不多遮掩了個密實,然而,卻也讓閣屋顯得分外冷清。


  屋前院子很小,但點綴裝扮得頗為雅致,假山纏葛蘿,盆中玲瓏花,日暉籠畫屏,鏡中美人顏,齒形大葉垂枝的矮樹栽了幾棵,假山之下的小池中鋪著玄、青、黑三石,相互錯嵌,地勢微斜,清水往複循環,皆是自地下抽上來的源源活水。


  這方小小的地盤便是她婢女身份的居所,雖有一番耐品的風味,然而,比起她富商父親賜予她的瓊樓金闕,高亭大榭,長廊曲檻,卻是寒磣小氣了不知多少倍。


  作為蕪僵劍師的弟子,邵柯梵的師妹,她的武學修為不弱於在世時的第一劍客王舒真,端的是可以隨意離去的自由身,然而,她卻更願意留在這裏,留意鄭笑寒的一舉一動,等候蒼騰方麵的命令,他要她做什麽,她便心甘情願地做,無怨無憾,盡得一生,愛一人,雖冷清,到頭來卻也是一種心滿意足的回憶呢!

  院中被木架支起的半丈屏風上,垂下一方宣紙,上麵的彩畫僅僅完成頭部,微卷的黑發如瀑,在剛開始描的後頸處收住奔流而下的去勢,束發的錦緞紅絲似半透明的紅霧,繚繞在頭發之上,與他薄薄的紅唇相映襯。


  那側臉線條幹淨利落,神情眷往,高挺的鼻梁襯得一雙幽深似潭的眸子更是依依,嘴角噙著一絲溫柔的笑容,端的正是他注視著簡歆時的模樣。


  側麵本就比正麵難畫許多,為了準確無誤地描出他的神態,兩個月來,她換了無數張宣紙,終於畫得最滿意的一張,站在屏風前,仿佛他凝視是自己,心神蕩漾不已,整個人都淪陷進了那雙眸子裏。


  窸窣響起枝條被拔開的聲音,似有人朝院子走來,宛葭的眼睛浮過一絲警惕,手指淩空點向屏風邊緣一處浮凸出來的按鈕,院中亮光忽然大盛,隻見一麵薄鏡垂落下來,反射強烈的日光,將俏生生的女子和纏繞著葛蘿的假山照在其中,明晃晃的看不真切。


  腳步聲越來越大,卻在即將踏入院子時停了下來,狹窄路徑旁錯葉扶疏,遮住來人的臉龐,隻見黑袍翩翩,裹住枯瘦的軀體,帶著一股詭異的味道。


  來了!宛葭心念一動,閣屋正堂的沙漏滴過辰時七刻,鄭笑寒正在端泓殿上朝議事,不可能注意到她,她抬頭看向閣屋屋簷,簷緣鑲著許多麵古木雕花小鏡,微風陣陣拂過,院外的景致在裏麵輕輕搖曳,並無任何異樣。


  她快步走出院子,停在來人的麵前,透過樹葉注視那雙灰色的眼睛,微微斂襟施禮,“見過重燭法師。”


  重燭不太適應地輕咳一聲,鷹爪似的手拔開枝葉,露出枯瘦清瞿的臉,“周姑娘貴為蕪僵之徒,第一富賈之女,何必多禮?國君吩咐老夫到鷹之王宮後便來找周姑娘,勞煩周姑娘帶老夫去見離紫師姐罷!”


  宛葭點點頭,折身引向另一條幽深的小徑,“國君已經在信中說過了。最近進宮尋人的人,大多會先來找宛葭,由宛葭帶了去,不然被宮中巡邏的侍衛看見,怕是會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重燭跟在後麵,捋了捋胡須,“想必國君正有此意,希望這番前來,不會無功而返吧!”


  繞過無數婢女緊挨的閣屋,再踏上一條寬闊的大道,徑旁便是錯落有致的朱樓翠閣,皆是王公大臣居住之所,精美大氣,院落開闊,令人眼界霍然一開,沿著走了二裏,宛葭終於在一棟飛簷反宇的黑牆宮殿前停下,隔著大小適中的院子,不再挪動步子。


  在一片雕梁繡戶中,黑牆翹簷顯得尤其詭異,仿佛供著某種令人心生寒意之物。院間灰泥築起的池子之中,一潭黛色的水靜止不動,不似活水,然而沒有任何異味發出,也不似死水。


  池水中央,一個巴掌大的噴頭蛇頭般揚起,布滿密密麻麻的噴孔,仿佛無數雙漆黑的眼睛,盯得人渾身不自在。


  重燭皺了皺眉頭,離紫師姐的性格本就異於常人,無論去了什麽地方,都將身邊的一切弄得怪異無比,他本來已經習慣了,然而,不知為什麽,總感覺眼前的一切不會如此簡單。


  宛葭對著半掩的殿門道,“離紫法師可在?重燭法師來見。”


  話音剛落,“嘭”,兩扇殿門忽然向外拍去,又被黑牆所阻,“嚓”地一聲折回,在慣性的作用下反複關闔,逐漸緩慢下來,最後輕貼黑牆,完全打開,露出方才明幻不定的正堂,除了一張食幾,竟然空無它物,仿佛一座冷清的煉獄。


  一個年過半百的黑衣女子,正站在殿門中央,目光冷淡地注視著兩人,臉色陰沉,頗為逼人。她鼻梁高挺,眉眼生得清秀,頭發卻白了近乎一半,額頭上也有細微可見的歲月刻痕,寬鬆的黑衣將她纖瘦的身子襯得更加孤瑟。


  “原來是師弟。”她緩緩開口。


  聲音沙啞,語氣不情不願,顯然,很不待見重燭。


  重燭卻也仿佛習慣了,拱手,神態恭敬,“來找師姐,是因為有要事相商,請師姐容我進屋一敘。”


  “哈,哈哈哈……”離紫大笑起來,一臉不屑,“是關於墳墓之事吧?”


  她說得很大聲,仿佛是故意的,重燭和宛葭一驚,環顧四周,發現並沒有其他人,才稍稍放下心來。


  “師姐。”重燭壓低聲音,向院子走去,“這件事關係到天下蒼生……”


  “別過來。”在他前腳快要落到院中時,忽然被淩空逼來的氣流擊中膝蓋,鑽心的疼痛瞬間蔓延全身,那股氣流帶著壓倒性的趨勢,將他的身體向後帶去。


  宛葭趕緊扶住重燭,憤怒地看了離紫一眼,“離紫法師出言製止就是,何必對同門師弟下手?”


  重燭穩住身形,被襲中的膝蓋微微彎著,臉上卻沒有責備的神色,隻是擺擺手,“別怪師姐。”


  “你給我走,墳墓一事,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離紫堅決地下了逐客令,頗有兩分潑辣味。


  重燭搖了搖頭,“師姐,你以前性子雖烈,可以算是個聽得進話的人,怎麽到了鷹之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然而,離紫隻是惡狠狠地抽著他,目光似煨了毒的火,“你,給我走,快點走。”


  一陣大風吹過院子,將她的黑袍拂向身後,獵獵而動,顯出凹凸有致的身子,原來並不是一截枯木,她的頭發隻是高高束起,攏向後背,並無任何點裝的發飾,雖然眼裏皆是陰戾之色,然而,依然讓人感到不惹塵埃,肅然有了敬意。


  重燭看著她,眼中泛起一絲癡意,仿佛想起了遙遠的過去,倏而回過神來,唇動卻無聲,向她傳音入密,“師姐,我領了國君的命令前來,斷不能空手回去,況且如果你回心轉意,本是一件造福蒼生的大事,由此一來,對你對我都是好事。”


  “好事?”離紫冷哼一聲,“你現在就走人,對你對我才是好事,快走!”


  宛葭本想進屋與她細說,但她如此態度,再加上方才對重燭的舉動,心知今天是不能踏過這院子了,然而,站在院外遙遙對話又太顯眼,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隻對重燭道,“或許離紫法師正巧今天心情不佳,重燭法師先行回去罷,改日再來相敘。”


  “我心情好得很。”討厭把猜測強加到自己身上,離紫毫不客氣地反駁,伸出手指指向重燭,“你給我走,再也不要來。”


  重燭被激起了憤怒,猛地一甩黑袖,“既然如此,那今日我是說什麽也要進殿了,師姐,莫怪師弟不敬。”說著向院子走去。


  離紫麵色更沉,顧不上多言,一道道白光自指尖流出,擊向重燭,然而,皆被飛揚撩起的黑袖擋了回去,重燭表情堅決,一腳踏向院子,女法師瞳孔猛地一縮,雙手對合分開,引出一團白色縹緲的元氣,迅速推出,將他的身體震飛出兩丈遠。


  “師姐,你……”重燭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鮮血,顯然有些不敢相信,臉上浮起一絲淒苦,“離紫,你竟真的下得了手?”


  宛葭忙將他扶起,“法師,還是先回去好了。” 目光轉向離紫是已是憤怒,“離紫法師何必下手這麽重,我們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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