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動機

  程春與傅婉書走在凹凸不平的碎石子鋪就的小路上,發出咯吱的聲音,有的人家養了護院的狗,聽見聲響後汪汪地叫了起來。


  王大新躺在榻上正難以入睡,想起傍晚時司妙被刑部的人帶走的場景,心中難安,他隻是個做力氣活的鐵匠,從小就沒讀過什麽書,幾經周折地犯下了這麽大的案子,除了高人指點之外,自己也廢了不少心思。


  可他後悔嗎,看了看躺在自己身側的妻子,他一點都不後悔自己殺了那兩個孽障。


  至於,司妙,下輩子再償還她吧!


  狗叫聲此起彼伏,王大新起身到地上掌了燈,他妻子也被吵醒,揉著惺忪的睡眼坐了起來。


  妻子沒做聲,隻默默地看著王大新,王大新又看了她一眼,披上外袍,站到院子裏的石舵上,朝院外眺望,見兩人漸漸朝這邊走來,踱著步子,越來越近,像夜裏的黑白無常,是來催命的。


  他苦笑一聲,看出來人是誰,料到他們既然來了,想必是知道自己就是凶手了,怪不得小傅公子當時看自己的眼神那般奇怪,就像看一個死人。


  王大新回到房中,妻子怔怔地看著他,他破天荒地笑了笑,柔聲說:“睡吧,無論發生什麽都在屋子裏別出來。”


  程春叩了叩門,傅婉書站在他身後,驀地緊張起來,屏息凝神,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會兒,王大新要是反抗,和程大人打起來了,自己可怎麽辦?

  她思量之際,隻聽“吱呀”一聲,王大新緩緩開門,一張暗沉著沒有血色的臉映入了她的眼簾。


  “程大人,傅公子。”王大新麵無表情地拉開了門,說了一句,程春看著他,眸中閃動的情緒晦暗不明。


  “進來吧。”王大新沒問二人為何而來,因為這是一次心照不宣與互相試探的抓捕,他們的來意,他心知肚明。


  明月已經懸到空中,樹影深深,風聲漸起,王大新啞著嗓子,說:“大人有話請到正堂說吧。”


  “嗯。”程春點了點頭,腳步沉重。


  正堂的紅楓屏風在月光的照射下,散發出猩紅詭異的光,傅婉書一邁入門檻,看見屏風,頓時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


  “陳斌和陸嘉臨可是你殺死的。”程春剛落座就開門見山,直接詢問。


  “不知道大人是什麽意思。”王大新下意識狡辯,垂著頭,眼神躲閃。


  “你知道,不然你怎麽不問我們是來做什麽的。”程春對他的否認有些生氣,又道:“大新,你就實話實說吧,我會盡力保你全屍。”


  “嗬,保我全屍。”王大新聞言冷笑一聲,抬起頭,看向程春的眼裏盡是漠然,說:“既然大人認定我就是凶手了,那我是如何作案的,不妨說來聽聽。”


  程春還沒聽傅婉書講過,自然不知,他轉頭看向傅婉書,頷首示意。


  傅婉書抿唇,直接看向了王大新,程大人毫不懷疑她的推斷會有誤,她得對得起大人的信任。


  “王鐵匠與如意坊的司秒姑娘相好,第一是為了利用她掩護自己的犯案時間,讓別人以為陳斌和陸嘉臨被殺死的時候,你是在溫香軟玉裏逍遙。第二是因為他提前就已經知道司妙和流微有仇,必定恨極了陳斌和陸嘉臨,所以你才會選中她來做你的相好,萬一東窗事發,官府懷疑到你的頭上,司妙也會以為你是為了她才殺人的,她就會為你頂罪。”傅婉書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說道。


  王大新聽完麵色稍變,哼了一聲道:“無稽之談。”


  傅婉書沒理會,繼續說:“王鐵匠在司妙姑娘房裏放了迷煙,等她熟睡之後,從窗戶裏跳出去,先回家裏取作案凶器,即使有人看見,你也有借口搪塞,然後再從家裏出去,埋伏在陳斌和陸嘉臨回府的路上。”


  傅婉書皺了皺眉,又道:“我猜你應該是如此埋伏了很多次,但隻等到陳斌和陸嘉臨一起從柳江苑回去的時候才下的手。”


  “你猜。”王大新笑著嘀咕了一句,勉強咬著牙,做出雲淡風輕的模樣,說:“傅公子,破案可不能靠猜,我為什麽殺他二人,我又用的什麽殺了他倆,你繼續猜猜。”


  傅婉書聽見他故作鎮定的嘲諷,站起身走到了屏風前,仰起臉看著屏風上的紅楓,細細觀察著。


  王大新見狀心中一驚,攥緊了拳,心髒猛跳,即使早有預料,暗自抑製著不安,但馬上要被人當場揭穿的感覺還是令他頭皮陣陣發麻,緊張地氣息不勻。


  程春皺著眉看向傅婉書,不知道她走到屏風前是要做什麽,隻見她盯了一會兒便伸出手在屏風上摸索起來,不一會便摁動了一個方形木塊,幾柄楓刀霎時凸起。


  傅婉書拿出一片很薄的木製楓刀,將尖利的一方對著自己,小心翼翼地遞給了程春:“大人,你看。”


  程春伸出手接過來細瞧,一下就明白了,這把紅楓刀就是凶器。


  長度和寬度,都與兩具屍體的傷口一致。


  他緩緩抬起頭,看著王大新,定定地問:“證據在此,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王大新頹然地坐在交椅上,闔上雙眸,一言不發,半餉後,睜開通紅的雙眼,看著程春,啞著聲音問:“難道他們不該殺嗎?”


  “的確是你殺的?”程春聽見他親口承認,心裏五味雜陳。


  “大人不是早就知道了,何必賣關子讓我還心存僥幸。”王大新皺著眉,雙拳緊握,站起身,臉漲得通紅,走向了程春。


  傅婉書以為他要動粗,下意識擋在了程春身前,王大新卻又頓住腳,抬起頭回想著什麽,喃喃自語道:“我早就該殺了那兩個孽障,不然那個女子也不會跳河自盡。”


  “跳河自盡?可是前些日子京兆尹陳大人判的那件案子裏的女子。”傅婉書聽見他說的話,問。


  “你既然想知道,我索性就都告訴你。”王大新情緒漸趨和緩,走回去坐到交椅上,還拎起茶壺給自己到了一杯茶。


  茶壺裏的茶水早已變涼,他喝了一口,心頭也涼得刺骨。


  “那女子是這附近養蠶人的閨女,上街賣蠶絲的時候被陳斌瞧見了,那廝直接強搶過去,帶回了他自己的宅子,我因為時刻盯著陳斌,趁他不備便幫這女子逃了出來,不料她還是選擇了跳河自殺。”


  傅婉書想起自己在餐堂裏聽到的那些話,才知道,原來那女子是陳斌害死的,所以陳大人才會草草了事嗎,可當女子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陳斌也早都死了。


  陳大人把陳斌縱得橫行霸道,無法無天,這回被王大新殺死也是死得其所。


  可他的殺人動機是什麽,又為什麽要殺了陸嘉臨。


  “陸嘉臨和陳斌是一路人,他為了討好那些更有權勢的公子哥兒,便在自家酒樓裏提供皮肉生意,有時候傳喚柳江苑和如意坊的女妓,有時候是從街上搶一些看著無權無勢,姿色不錯的姑娘。”王大新頓了頓,又繼續說:


  “我的妻子就是這樣被他們強搶回去糟蹋了,最後一幫人耍戲夠了,棄之敝履般把她扔在了柳江苑,幸好我日夜不停的尋找,才找到了她。”


  王大新到最後一邊說著話,一邊抱著頭哭了起來。


  他本是不想哭的,可是一想起那些不堪的日子,那般光景下妻子痛苦的神情,極度痛楚的情緒就控製不住的奔湧而出。


  程春聞言立即站了起來,他怎麽也想不到王大新的妻子當年竟是發生了這樣的事兒,他還以為……


  當年聽說他妻子是自己與人有染後被發現,刺激出了瘋病,所以才會一直和他吵鬧,還跑到領居家鬧自殺,惹得更多的人知道了齷齪。


  這麽多年,王大新一直冷淡妻子,流連如意坊,假意喜歡上了司妙姑娘,殊不知他的妻子才是那個最冷淡的人。


  “你怎麽不早說,我…”程春眼角也紅了,站在那兒不知該說些什麽。


  “大人能做什麽,要為我做主嗎,他們是世家子弟,背後是朱門顯貴,我若是告到京兆尹,隻怕是早被他們悄悄處理掉了,大人敢和他們抗爭嗎?。”王大新站起來,和程春對峙著,聲音歇斯底裏,頭發被他自己弄得亂了,有幾縷散在臉上,活像發了癡的瘋子。


  “我…”程春一時語塞,答不上來,隻好無奈地看著王大新緩緩蹲在了地上,又說:“至少你要和我說一聲,不要犯下這麽大的案子,現在全京城都在琢磨殺死陳斌和陸嘉臨的凶手,就連陛下也給刑部下了諭旨,我…”


  “大人要把我帶回去審嗎,不用勞煩您用那些酷刑了,我自會全都招了,也好讓您請功。”王大新抬起頭,用一雙猩紅的眼睛看著程春,戶外的月亮透過窗框透進來,他蹲在陰暗處,輪廓更顯陰沉。


  程春聞言,失神怔愣地站著,嘴唇哆嗦著想要張開口再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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