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自裁
王大新最是清楚程春平日裏是怎麽提審犯人的,刑部所用的刑器皆是出於他自己之手,這回用到了自己身上,想來也真是可笑至極。
傅婉書看著桌上的紅楓刀,神情複雜,她理解王大新為什麽會殺了陳斌和陸嘉臨,這個世界,權勢所到之處無堅不摧,他拿著訴狀所投無門,所告無地,隻能暗自報仇。
他終究是殺了人,犯了案,必須受到律法裁決。
可陳斌和陸嘉臨若是不被他殺死,繼續作惡,是不是還會仗著權勢逃脫法網之外,難道律法隻是來約束庶民的嗎?
傅婉書心裏翻滾著思緒,一時無言,隻聽程春說:“大新,和我回刑部,我會想個法子……”
程春平穩了心緒,說了半句,就被王大新打斷:“大人若是能想出法子,就不會親自來抓我了。”
“我不會讓大人為難的。”王大新直起身站到桌前,拿起了那把楓刀,刀刃被磨得很薄,極易傷到人。
傅婉書眸光一凜,脫口問道:“你要做什麽?”
難道他是要把她和程大人都殺死嗎……
不過她又見到王大新將尖利的一方轉向了自己,程春忙上前阻攔,皺著眉,勸道:“你就這樣死了,你的妻子怎麽辦?”
“是啊,你先把刀放下。”傅婉書朝前走了一步,和程春一起勸他。
“我既然已被抓到,免不了上堂受審,斬首示眾,還不如自我了結來得痛快。”王大新握緊刀靠近喉嚨處,臉上的肉因為他的激動而微微顫抖著。
眼看著他就要自裁,傅婉書立即說道:“你的迷煙是哪裏來的,如果是受人指使,或許可以免於一死。”
情急之下,傅婉書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隻是有一點懷疑而已,如今說出口,卻像是十分篤定,王大新聞言一愣,握著刀的手稍微鬆了鬆。
“你什麽意思?”
“我知道迷煙是南梁的東西,是不是有南梁的人特意指使你殺了陳斌和陸嘉臨。”傅婉書又問。
王大新回想,那迷煙的確是高人給他的,也說了該如何殺死那兩個畜生,可他自己也不知那人是誰,即使說了有人指使,又有什麽用。
傅婉書見他遲疑,就知道自己料對了,南梁的人果然插手了,這京城裏還有誰能蟄伏這麽深,用一個小人物連折兩位世家子,想也不用想,就是原文女主六皇妃了。
在原文裏她聰明隱忍,用盡手段幫十皇子走上了帝位,她培養的細作深入北秦,遍布各地,遮天蔽日的能力本就不容小覷。
“沒什麽人指使我,是我一心想殺了那兩個狗東西,與他人無關。”王大新一口咬定此案是自己一人所為,拒絕了傅婉書的好意。
傅婉書搖搖頭,繼續勸他:“我知道要查出是誰在利用你很難,可你多少還能再活一陣,難道你想就這樣死了,讓你的妻子覺得你是個畏罪自殺的小人嗎?”
王大新本就是怕東窗事發,他死了之後妻子會傷心得再次發瘋,所以日夜沒個好臉色,讓她習慣了自己的壞脾氣,死了之後也不至於難過,甚至心裏還能好受一些。
所以他根本不怕妻子會覺得自己是個小人,他巴不得妻子恨他,會因為他的死而高高興興地活下去。
“你的妻子就站在門外,難道你不想讓她進來看看嗎?”傅婉書朝著門口看了一眼,又繼續和王大新說
她在觀察屏風的時候就發現門口暗處藏了一個人,身材瘦削,呼吸微弱,隱藏的很好,不過正巧有一瞬月光照在了那人的手鐲上,而手鐲上的光又反射到了屏風上,被她捕捉到了。
不然她也不會發現,原來王大新的妻子一直在門口聽著。
王大新頓時慌張地看向了門口,程春也朝門口看去,隻見一女子滿臉是淚的走了出來,正是王大新的妻子杜氏,一雙杏仁眼被哭得通紅。
“新哥…我…”杜氏哭得已經近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王大新緩緩放下刀,臉色灰白,無奈地看著他們,眼眸中滑下了絕望悲戚的淚水。
他不敢看杜氏,背過身站定,顧自流著眼淚,緘默且無措。
傅婉書鼻尖也開始發酸,看著杜氏一步步走近,走到王大新背後,聲音又啞又澀,帶著哭腔:“新哥,你何苦為了我…”
王大新心裏一沉,她終究還是都聽見了。
他被自己親手拆穿了,多少年的努力,好像都付之東流,自己要是死了,她得多難過。
王大新轉過身,輕輕抱住了杜氏,身上褪去了以往的粗暴,溫柔的氣息呼在杜氏頭頂,讓她回想起二人剛結親時相濡以沫,恩愛同心的樣子。
可惜一切都被那些人撕碎了,她以為美好的一切都在那個午後消失殆盡,撲麵而來的是無盡的折磨和黑暗。
就在她被人扔在柳江苑痛不欲生,恨不得咬舌自盡的時候,新哥找到了自己,讓她還能心存希望,活了下來。
可自打那以來,這麽多年,新哥的脾氣一直喜怒無常,她以為他因為那件事兒變了心,自己也心灰意冷地過著日子,可沒想到,新哥竟然會為了自己親手殺了那兩人。
明白他的真意後,杜氏所有的埋怨都煙消雲散,看著眼前的人,滿心的痛楚集聚在胸口,不可抑製地哭暈了過去。
王大新發現她的異常,忙鬆開手,查看她的麵色和呼吸,杜氏閉著眼睛,呼吸勻長,麵色慘白。
“若兒,你怎麽了,若兒。”王大新焦急地叫她,一直晃悠著杜氏的身子。
“她應該是傷心過度,暈過去了,快把她放到塌上。”傅婉書走過去,指使王大新道。
待王大新把杜氏放到小榻上,傅婉書扒開了杜氏的嘴,查看口裏是否有異物,防止她被異物卡住導致窒息,又脫下了杜氏的鞋子。
王大新不知她要做什麽,連忙伸手阻攔,“大人要做什麽?”
傅婉書抬頭看他,見他一臉急色,知道自己女扮男裝,脫有夫之婦的鞋的確令人誤會。
她一邊把他的手推開,繼續脫下襪子,一邊解釋道:“人在暈厥過去後揉按太衝穴可平肝清熱,緩解令夫人的情緒。”
隨後她伸手捏了一個穴位,指給王大新,示意他繼續揉摁著。
“這回可還想死嗎?”傅婉書看著給杜氏按壓穴位的王大新,直起了身子問。
王大新看了一眼妻子的麵頰,無奈地說:“不想死又能如何。”
傅婉書看著他,心中溢出同情,忽然腦子一熱,說:“你可以在這裏照顧你妻子一晚,明日一早到刑部自首,我可以保你不死。”
傅婉書生平第一次做出的承諾就事關生死。
或許是真心覺得陳斌和陸嘉臨那種人該死,或許是同情王大新和妻子的遭遇,又或許是看不慣這個世界的律法隻為庶民而書。法不容情,王大新犯了案就是犯了案,可她又覺得他不該死。
王大新摁著穴位的手一頓,震驚地看著她,又抬起頭看向程春,有些不敢相信。
程大人都沒法子的事兒,小傅公子怎麽敢承諾,滿京城都知道的案子,陛下親自過問,大家都等著刑部抓到凶手後斬首示眾,要用他的頭去安權貴們的心。
傅婉書知道他不敢相信,其實她自己也不確定,回去好好求一求父親,把陳斌和陸嘉臨的罪狀昭告天下,百姓自會為王大新求情,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陛下又沒死自己的孩子,沒那麽痛恨他,一定會順應民意,應允饒他不死。
介時若是判了流放或者充軍,自己都可以找關係幫忙看顧,杜氏也可以去陪他,兩個人照舊是對恩愛夫妻。
眼波流轉間,她在心裏盤算著把王大新要走的路大致安排下來,覺得可行,便眼神堅定地又和王大新點了點頭。
“你知道,他姓什麽,他答應你的,自然能辦到。”程春眼神複雜地看著傅婉書,勾著唇對王大新說了一句。
他說不上來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明明王大新是自己的朋友,自己卻無能為力,更別提說出什麽保他不死的話來。
他想起自己剛見到王大新時說出的那句“保你全屍。”和小傅公子的承諾一比,還真是相形見絀,滑天下之大稽。
可小傅公子背後有相府,自己有什麽呢,一個侍郎的官階哪裏比得上世家的百年基業。
他到交椅上坐下,心口湧出的酸澀和微微的憤怒讓他不受控製地有些討厭上了傅婉書。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嫉妒了,嫉妒自己的朋友,他極力克製,開始回想傅婉書的好,然後發現他處處都好,心中就越發的躁動不安。
怎麽他就如此完美無瑕,身世、樣貌、品行、性子,都叫人挑不出錯來。
他闔上雙目,開始均勻地呼吸,想要壓製著骨子裏的自卑之感。
這廂杜氏緩緩睜開了眼睛,王大新忙告訴她自己可能不會死了的消息,二人擁作一團,傅婉書欣慰地笑了笑,轉過身去看程春,見他閉著眼睛,問:“大人是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