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黃粱一夢
所以當洛凡安說出事情的真相時，她也就釋然了……至少，一切都如同她想的那樣，師父還是她心中的大英雄，大家依舊愛戴著他！
以洛凡安的思維，有些無法理解雲嫣的想法，但畢竟這丫頭還是年輕，心思也是前所未有的單純。若人人都像她這般，這個世界上可以少去很多的麻煩.……然而事與願違，很多事情，很多人，恰恰不是這樣的。非但不如此，還逆道而馳。
人心的險惡，世間的複雜，在單純的心思麵前，顯得又是那般得格格不入。
洛凡安微微地鬆了口氣，她感覺到腰間有一隻手爬了上來，扣住她的腰。緊接著一具暖暖的身體便貼了上來。雲嫣像隻可愛的小狗似的，蜷縮在她的身邊，抱著她，閉上了眼睛。
雲嫣一向是使用這樣的睡姿，睡覺時非抱著樣東西，才有足夠的安全感可以入睡。
之前住在一塊兒的那段時日，洛凡安也算是見識過她的睡姿了。可那時，每每她入睡，都是以背脊對著自己，不願正麵向著她。
今天，她卻有了這樣的變化，非但如此，還將她當做了她一直以來的那個娃娃，抱著睡覺。可想而見，她是信任自己了。
洛凡安的嘴角浮上一絲微笑，她的眼睛彎彎地，眼珠向下看了眼熟睡中的雲嫣“你睡啦？”
雲嫣嘟了一下嘴，不滿意地嘟囔道“得早些睡了……明兒還要早起劈柴呢！”
雖說她不願意多說話，但洛凡安也能感受到她已然對自己消除了全部的戒心。
就好像一隻刺蝟，背過它身後所有的刺，而將它最柔軟的肚皮對著你。這是毫無保留的信任。
洛凡安隻有一個妹妹洛好，但這個妹妹.……她和她實在是沒有什麽話可說……
但此時此刻，麵對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女孩，她心中卻添了一分慈柔，添了一份溫暖。她想要保護她，想要關心她.……這樣的感覺，之前她隻有在麵對兩個親弟弟時，才會有。
她想到這裏，心頭突然好像靠近了一股猛烈的寒流，稍一動彈，就被凍傷.……
弟弟……她的三個弟弟，一個死，一個逃，還有一個.……
洛凡安的手慢慢地捏了起來，團成了一個拳頭。
另一個雖說現在相安無事，雖說現在還錦衣玉食，雖然現在還心安理得地接受著萬人的頂禮膜拜！然而她卻知道，他就是一個殺人犯——一個殺了自己哥哥的殺人犯！
不可饒恕，無法原諒！
洛凡安吹熄了燭火，在寧靜的黑夜中瞪大了眼睛。雲嫣沒有心機，睡眠一向很好，幾乎每次都是沾到枕頭就睡了。不到一刻，她便打著輕輕的鼾聲，活像隻熟睡中的貓咪。
借著月色，洛凡安看著一旁摟著自己入睡的雲嫣。她其實很羨慕她，能夠有這樣的好心情入睡。而自己.……
不知不覺中，她已第三次數到了 一千。可卻困意全無，每每數到一半，自己又被內心潛意識中的憤恨給激怒，緊接著每一根神經都激動了起來，興奮了起來。
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被欺騙，而比這個更加痛苦的是被自己最愛的親人欺騙，被自己最信任的欺騙，自己的信任和關愛全都變成了他耀武揚威，謀害他人的利器！
洛凡安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回環往複，輾轉難眠，她想要翻個身，調整一下睡姿，卻又怕驚著了雲嫣，把她吵醒，隻得輕輕地挪開身子，將她的手臂放回到原來的地方，自己借著這樣的空閑，這才轉過身來，抓著枕頭捂著自己的頭。
她沒辦法閉上雙眼，隻要一閉上眼睛，腦海中便會浮現洛帆的身影。
他臨走前那雙仍然睜著的眼睛。
幾天前還鮮活的生命啊……一眨眼已是人鬼殊途。而最殘忍的莫過於她鼓起勇氣，想要拿著武器報仇，卻恍然發現自己的仇人卻是自己另外一個最親近的親人.……
這是何等的諷刺！
幾乎是折騰了大半夜了……雲嫣睡得很死，也未被她吵醒。可洛凡安卻是反反複複地翻著頭。
“大姐.……”
“阿帆！”
洛凡安在一片茫然中仿佛看到洛帆站在自己身前，向自己伸出了雙手。
“你還在！你還在！太好了！”她正要衝過去，卻發現洛帆又飄遠了幾步，定在離她方才同等距離的地方，朝著她微笑“大姐.……”
“阿帆.……”洛凡安不知不覺中，臉上已是冰涼一片，她想要用手去擦，卻發現自己連提起手的氣力都沒有了.……
“阿帆.……你是要對我說什麽麽？”她睜大眼睛看著他，生怕一個眨眼，他又跑了。
“救父親……一定要救父親！”
洛凡安重重地點頭道“我會的！你不說我也會的！我一定會救得父親的！”
洛帆苦笑一聲“大姐，你會不會為我報仇？”
這句話仿佛一記老拳，打在了洛凡安心房中央。
會不會為他報仇？
她會為誰報仇？兩個都是自己的弟弟，難道一個死了.……另一個，也要死麽？還得由她來自己親手結束？
“大姐.……”洛帆慘然笑了“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了……我隻是你的庶弟，可洛贇琪卻是你的親生嫡親弟弟，孰輕孰重，你心裏也是知道的。怎會因為我，而去為我報仇呢？”
“不是的！”洛凡安脫口而出地喊道“他有錯就一定要受到懲罰！我不會以為內他是我的弟弟，就忘了這一點！若是……若是所有的人，都因為是自己的親人就選擇寬恕，那這世界就沒有公平可言了！因為所有人都有親人，都有愛人，都有被寬恕的理由和借口！”
洛凡安感覺腦袋有些混沌，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一下子如此地憤怒，一下子變得這樣的激動，說出這麽多的話來。
她隻知道，自己一張口，這些話就好像預先書寫好的似的，打開了匣子就一股腦兒地被倒了出來……
“阿帆.……我會為你報仇的！不僅僅是為了你，也為了召樓，為了父親，為了雲羿，為了……漠華！”
說到漠華二字的時候，洛凡安腳下一個趔趄，幾乎要摔倒，頭重重的，沉甸甸的感覺再一次灌滿了她的思維。使得她不能動彈分毫。
“就算是為了漠華……漠華需要一個嚴明的君主來治理，這個君主也許不需要很有宏圖大誌，也許不需要非常高的領導才能，但有一點，他是必須有的……他必須人品完美，必須懂得分辨善惡，必須能夠體會他人痛苦，必須有將所有人的痛苦恨不得一一嚐遍的覺悟.……而這個位子，必須不能夠由洛贇琪這樣的人繼承！”
她說完後，臉上的淚水像是被吹幹了，黏糊糊地搭在臉上，有些不舒服的潮濕感，但她依舊是挺直了胸膛，義正言辭地說著話。表達著自己的最原始的看法和意見。
洛帆清秀的臉龐有了那麽一刻的詫異，慢慢地，那個詫異的表情被洗刷掉了些許，而他的嘴角也隨之慢慢彎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大姐真這麽想？”
洛凡安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
“那可是你的親弟弟。”
“從他給父親下毒的一刹那，他就已經不是我的弟弟了！”
洛凡安笑了，笑容開始變得明媚，與此同時，整個身體與後方的背景似乎溶在了一起，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並似乎還在慢慢消散。
“阿帆？”洛凡安想要伸手拉他，卻發現伸出的手，隻能摸到一團虛無的空氣。
“還不是真的麽？”她看著自己的手，呆若木雞地站在原處。
“大姐.……謝謝你說的一切，你知道我的個性，報不報仇，我是不在乎的，若是非到下決定的那一刻，你也不用這般為難……隻是……”
洛帆的瞳孔因為身影變得透明，也呈現出一種深藍，那雙漂亮的眸子就看著遠方，亦不知他想要看的是什麽。
“隻是我……還有稍許遺憾啊.……”
“是裴鈺麽？”洛凡安出口說道。
洛帆沒有回答，身子變得越發縹緲無形，似乎風一吹便要散了。
“大姐，替我照顧好她吧.……”
這是洛帆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他的身形已沒有了蹤影，化為而來一團青煙，那句話的尾聲一直盤繞在洛凡安耳邊，久久都揮散不去。
洛凡安冷靜地站在原處，心中沒有起伏，沒有漣漪，也沒有想要大聲叫喊的衝動。甚至沒有想要哭一頓的感覺。
這隻是個夢罷了……
她身在夢中，頭腦卻無比的清楚。過一會兒，夢就會醒，迷煙就會消散，而她，又將麵臨著新的一天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