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燈,亮了。
隱藏在黑暗中藤再無所遁形,它們從陸汀的床底穿過,張牙舞爪的爬得到處都是。
牆角,牆壁,地板,還有衛生間……綠色的藤張狂的舒展著自己,儼然是將這個房間當成了自己的巢穴。
陸汀避開刺走進衛生間,這裏麵盤踞的藤尤其多,葉子漂亮寬大,厚實多汁,脈絡清晰,被燈光照著的時候瑩潤的葉片仿佛可以發光。
看來小花盆已經裝不下這尊大佛了。
陸汀想起夢裏聽到的磕碰聲,與其說那是巧合,更像特意的提醒,提醒他必須馬上醒來,否則會被藤枝纏成“繭蛹”。
陶瓷花盆會不會和祖宅屋子裏的灰色符咒一樣,是用來鎮壓藤的?
一時無法證實的猜想,陸汀沒有多花心思去糾結,他試探的伸出手指碰了下藤刺,堅硬,銳利,手感像鋼針。
被這樣的東西狠狠紮一下,能疼死吧。
看來之前被紮的兩次,對方並沒有用全力,對於他的未婚夫來說,那可能頂多算是撓癢癢。
陸汀撚了撚手指,仰頭看著天花板,那上麵有綠藤正在繼續延展:“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
藤要殺他那是分分鍾鍾的事,犯不著大半夜的還在屋子裏爬來爬去。
陸汀認真地問:“那我現在可以去睡覺嗎?”
正在爬動的藤一下子靜止,片刻後它朝著衛生間的門口去,沿著門框上角爬上天花板,然後又沿著陸汀床頭靠著的那麵牆壁落下來,如同一條耐心守住獵物的野獸那樣安靜了下來。
陸汀假裝鎮定的走過去,麵上不漏絲毫怯懦,因為他知道,有些東西欺軟怕硬,你越膽小他就越囂張。
後半夜過得非常平靜,早上醒來的時候,屋子裏的藤已經消失了。
陸汀檢查了下身體情況,手腕上的紅痕是昨天在KTV衛生間裏弄出來的,除此之外,渾身上下一切安好。再去看花盆,昨晚如同巨獸一樣占據他整間屋子的藤已經偽裝回最軟萌的狀態。
沒想到一個小盆栽而已,居然這麽會演。
今天是正式上班的第二天,陸汀熱情不減,抵達公司後,他先將花盆放在辦公桌上抬眼就能看見的位置,然後去茶水間泡茶。
公司裏唯一的女生徐曉雯剛和男朋友講完電話,順手替陸汀往杯子裏的添了水。
“氣色不錯啊。”徐曉雯挑眉,青年紅唇齒白,皮膚嫩的能掐出水似的,她蹙眉仔細看了下,確定沒有化妝。
將水壺放到一旁,垂眸時意外瞥見陸汀手腕上的紅痕,徐曉雯頓時就想歪了,在心裏扼腕歎息,這是名草有主了吧,而且女朋友還很火辣,玩得這麽奔放。
陸汀舉著杯子說了聲謝謝,回了自己的工位。他今天的工作很簡單,先跑跑程序,看看有沒有漏洞。一整個上午,除了倒水和上廁所,他就沒離開過電腦。
李騫對這樣的員工非常滿意,提出中午一起用餐。陸汀摸了下肚子,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也餓了。
他關掉電腦屏幕,起身對李騫說:“走吧。”
兩人一起在附近吃了碗濃湯拉麵,從店裏出來的時候,突然聽到有女人的尖叫聲。隨著聲音看過去,他們很快就找到了聲音的源頭。
那是一條位於兩棟大樓中間的巷子,巷子裏有一個24小時自助銀行,一個女人捂著嘴,驚恐的看著取款機的方向,從陸汀的角度看過去,她臉色慘白,身體正在打晃,一副隨時會暈倒的模樣。
李騫率先邁出去,臉色帶著幾分焦急,就好像取款點內發生的事和他有什麽關係。
陸汀緊緊跟上,一進取款點就聞到股腐爛的惡臭。相似的味道他在馮茜茜,馮茜茜的前夫身上也聞到過。隻是眼下的氣味更重更濃,陳年發酵一般,熏得人頭暈。
李騫站在門口不敢進去,隔著玻璃,他看見一條幹癟的沾滿塵土和汙垢的腿落在髒兮兮的被褥外,他知道,人已經死了。
沒多久,警察到了。
他們封鎖了現場,初步確認了死者身份,是一名時常在附近活動的流浪漢。經法醫初步鑒定,流浪漢年齡五十上下,身上沒有任何外傷。
黃線外圍觀了不少人,許多正拿著手機在拍攝。一名維護治安的警察走過去,揮手擋住一部手機:“別拍了,這裏已經被封鎖了,趕緊走。”
一個兩個還能趕走,人多了怎麽趕得完?圍觀的不但沒有離開,反而越來越多,一個個踮起腳伸長脖子,恨不得把眼珠子扔到屍體旁看個仔細。
陸汀拍了拍李騫:“走吧,上班時間快到了。”
李騫神情恍惚,兩眼沒了神采,仔細一瞧,他連走路都得有些虛軟。陸汀一下子猜到:“你和那個流浪漢認識?”
“認識……”李騫的聲音嘶啞,“我和他交談過兩次,也給過他吃的喝的,那位老哥人不錯。”
因為人群遮擋,陸汀再看過去時隻能看見死者髒兮兮的腳尖。李騫怎麽也不肯相信,昨天還說過話的人,怎麽就悄無聲息的死了呢?和一條生命的誕生時響亮的哭鬧截然相反,沒有一點動靜。
公司的辦公點在三樓,從衛生間外那條走廊的窗口就能看見出事的地方。出了電梯,陸汀跟著李騫來到了這裏。
李騫兩眼通紅,抓著窗框的雙手在青筋暴起,顯然在竭力壓抑情緒。
陸汀覺得他對一個陌生人的情感未免有些太強烈了,恐怕不是普通的聊一聊的關係:“李哥,你跟他認識多久了?”
“不久,前後加起來不到兩個月。”李騫也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激動,自嘲的笑了下,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濕潤。
“其實在你來之前,我們公司都快撐不下去了,拉投資屢次碰壁後,員工對公司喪失了信心,一下子就離職了四個人。公司賬上的錢一點不剩,項目無法運轉,員工的工資也發不出來……而且創建公司最初,我爸媽還替我向親戚朋友借一大筆錢。那天真的特別沮喪,我懷疑自己可能生來就是個失敗者,不知不覺的就站到公司的天台上……”
不斷的失敗會消磨人的意誌,讓人產自我厭棄的情緒,李騫當時生出一種極端的想法,跳下去,隻要跳下去就什麽事也沒有了。
也正是在那時候,流浪漢站在巷子裏對著身在高處的人不停地揮手,不知疲憊似的,足足衝他揮手了有十幾分鍾。
李騫覺得這人真奇怪,堅持這麽久胳膊不酸嗎?他為什麽一直衝我揮手,是不是有話想告訴我?
大概是本就沒有去死的勇氣,他下了天台來到巷子裏,流浪漢正坐在自助銀行的台階上。
聽見走近的腳步,流浪漢頭也不抬,自顧自的說起自己淒慘的人生遭遇,然後仰起臉,指著自己的一隻眼睛對李騫說:“你看到我這隻眼睛沒有,瞎的,再過個一年半載另一隻恐怕也要瞎了。”
李騫想說那就去治病,可是他想起流浪漢說的,家裏的人早在一場洪災全都去世了,無依無靠,也沒有收入來源。
流浪漢衝他嘿嘿一笑:“不過看見你我覺得有希望了,剛剛你是想跳樓吧,我把你叫下來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該回報我?”
李騫知道,流浪漢救人是真的,想要回報是假的。他能感覺到,對方或許隻是要找個說辭,讓他堅持下去,多一分活下去的念想。
“你想要什麽?”他連忙摸了摸口袋,除了手機,還有一百塊的現金。
流浪搖了搖頭,指著他們背後的大樓說:“能在這裏工作的都是有文化,有能力的人,我看得出來,你今後肯定飛黃騰達,到時候,你帶我去治眼睛吧。”
……
時間過去這麽久,這一段簡短交談始終記憶猶新。
李騫手捂著眼睛,靠著牆壁坐到地上,直到這一刻眼淚才從指縫間滲出來。他的公司已經有了新投資,手裏的項目再堅持幾個月就能問世,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可是當初救他,讓他堅持下去的人卻沒了。
陸汀被那哀慟的哭聲牽動,情緒也跟著低落。他給李騫遞了一張紙:“擦擦眼淚吧。”
李騫接過來擦了淚,擤了鼻涕,甕聲甕氣地說:“招財貓,我覺得不太對勁。”
從小陸汀就被貼上災星的標簽,沒有人願意和他玩,這是頭一次被人起外號。明明成年人已經不適合這樣可愛幼稚的外號,心裏卻又忍不住喜歡。
他別扭咬了下唇,決定假裝沒聽見,問道:“怎麽了?”
李騫站了起來,身體探出窗口,流浪漢的屍體身體就在他的視野正下方。恰好警方取證和現場勘查完畢,正要把人放進裹屍袋中帶走。
流浪的腿,胳膊,臉……裸|露在外能看見的所有部位全都瘦得不正常。
他喃喃:“你看他的腿,太細了,就像被人抽幹了體|液一樣。我記得昨天給他麵包的時候,他的身體還很健壯。”
流浪漢雖然風餐露宿,卻一點不瘦弱,身體比他這個常年做辦公室的結實多了。
陸汀擰眉:“你確定?”
“確定。”李騫靠在牆上,怎麽也想不通,“不過一晚上而已,怎麽會瘦這麽多。”
李騫的腦子非常活泛,記憶力也很好,陸汀相信他沒有記錯。
“我再下去看看。”陸汀說完就往前跑了幾步,臨進電梯時想起了打卡的事,對背後的人說,“老板,我請十五分鍾的事假。”
李騫愣在原地沒回過神,腳下卻不受控製的跟了上去。直覺告訴他,陸汀要做的事情應該和流浪漢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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