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一直等著這一天

  ——或許，從最初相見的一刻，光與影的預言便早已注定。想要扭斷命運的軌跡，想要用謊言編織一場純白的幻夢，夢碎之時，終於迎來刀劍相向的一刻。


  ——鏡夜，我絕不允許你離開我，我對你的心意，永不改變。


  所以。


  當鏡夜手執神劍衝向姬零嵐大人時，匯聚了所有人的願望與能量的致命光芒迸射而出。然而，並未指向姬零嵐大人——而是在這瞬間飛身擋在跟前的尹臣傑。


  熾烈的白光帶著死亡的風暴彌漫開來，仿佛一場寂靜而盛大的儀式。金發飄飛，唇邊的殘酷微笑依舊。可是這一刻，為何尹臣傑神色依舊平靜、仿佛一切都在精心的策劃之下已然注定？


  ——我絕不允許你離開我，所以，我寧願任性地離開你。


  鏡夜執劍衝上前，神劍的鋒芒發出的白光，把整個世界映照得靜寂慘白。


  瞬間，那鋒芒已直直洞穿而入。


  時間仿佛靜止了。


  空氣裏彌漫進血腥的氣息，衝擊著在場每個人不可置信的神經。然而，視野裏最中心那個畫麵卻是真實的——鏡夜手裏的神劍，已然刺入尹臣傑的心髒。


  “鏡夜……”一個聲音驀地響起，那是肖璿的，帶著幾分慌亂與恍然大悟，“果然……果然我從一開始就感覺到了，我感覺到，其實……”


  肖璿話到此就噤住了聲，竭力握緊拳頭，是因為自己已身為肖氏家族的主人，不輕易流淚。


  其實，理事長他……？！


  神劍還握在手中，在剛才全力的一擊過後，漸漸散發出舒緩的光芒。


  鏡夜抬起眼，重新望著麵前的人——奇怪的是，這一刻，尹臣傑的神情好像最初遇見時那樣，溫柔的目光，華美粲然的神態，仿佛從未改變。


  或許，那正是褪下陰謀與騙局以後純白的底色。


  “鏡夜……”尹臣傑緩緩出聲了，甚至是微笑的神情，和鏡夜記憶裏一模一樣。然而剛開口，豔紅的鮮血肆意從嘴角湧出，在精致的麵孔上流下一股觸目驚心的紅。


  尹臣傑的身上，此刻也浸濕在自己流下的一片殷紅裏。白色的製服一半血跡淋漓斑駁，一半依舊純淨。他本能地用手捂住鏡夜刺過來的刀口，然而，血爭先恐後，漫過那隻記憶裏纖長熟悉的大手。


  尹臣傑喘息幾許，藍眸裏的目光黯然下去，對著鏡夜的隻有滿腔的溫柔：

  “鏡夜，我就知道你會……”


  “理事長？！”鏡夜已然全身一片發抖，血腥氣衝擊著視覺與嗅覺。然而，眼前，尹臣傑的微笑平靜，純明：


  “我一直等著這一天……等著你前來殺死我的一天。長期以來，我最想要的東西——自由，現在……我終於得到了……”


  刹那間，鏡夜感到心髒減緩了一拍。


  騙人的？

  鏡夜眼見著他白色製服上半數浸染的鮮血、連同他黯淡的藍眸和溫柔的目光，不禁顫抖著出聲：


  “你……你騙人的？”


  仿佛就在前一秒——就在她舉劍刺向他之前，仇恨與決意還如此強烈地占據著她整個人。那是安如意最後的笑容、自己肩上被尹臣傑刺入的身心傷痛、還有所有人生存受到威脅的痛，是記憶裏尹臣傑突然對自己發狠的殘酷的目光：

  ——“我最想殺的就是你！因為你是注定毀滅聖安傑洛的人，是姬零嵐大人的敵人。我，不過是在親手除掉一個聖安傑洛的異端惡靈而已，就像這樣用線撕扯牽引你，我也不會有一點感覺。”


  “你……騙人的對不對？”鏡夜驀然間叫喊失聲，對著尹臣傑溫和平靜的容。為何在這一刻才發現、才會把這一切恍然大悟？！


  尹臣傑的回答淡然：


  “當然是……玩笑……騙你的……”


  刹那間，尹臣傑分明滿足地微笑著，仿佛隻是累了——隻是像個純真的孩子一般，做了一場惡作劇，把所有人騙得團團轉，然後像欣賞自己的成果一般釋然地笑了。


  然而，記憶裏的他應該如同太陽神一般光輝粲然的，然而此時，迸濺的鮮血和黯淡的目光，分明已如同烈焰燃燒殆盡後純白的餘暉。


  鏡夜感到心頭沉甸甸地墜了下去——這一次，尹臣傑真要永遠離開她了。


  “尹臣傑……”鏡夜低低地呼喚這個曾如此熟悉的名字。


  一陣冰涼的觸感落在臉上了。粘稠的血腥散發著最後的餘溫，鏡夜抬眼，正是尹臣傑竭力抬起的手，最後一次戀戀不舍地觸碰這件珍寶。


  “我發過誓……我的生命屬於姬零嵐大人，永不改變……”尹臣傑用最後的氣力對她緩緩道，劇烈的喘息中，嘴角又是一股鮮血，“但是，我的整個靈魂屬於你，所有的愛，屬於你……鏡夜……”


  尹臣傑的目光流露出慘淡的滿足：“隻有……‘影之子’的你……才有能力殺我，我做的所有，就是等著這一刻……”


  “不……”望著尹臣傑滿足溫柔的目光，鏡夜已然禁不住驚叫失聲，“所以……所以你故意攻擊我、故意殺死安如意，隻是為了激起我的仇恨，為了讓我殺你？！”


  “安如意到最後很滿足……因為現在，我就要如他所願……得到……我最想要的……自由……”


  “那你當時故意攻擊我的時候……？！”


  回想當時受襲擊的肩部發生的奇妙變化，鏡夜刹那間什麽都想起來了：“當時，你攻擊我的時候，用金線把聖安傑洛大地之力的一部分傳給了我、所以我傷口才會這麽快自動愈合？你要我恨你、你要我帶著你給我的力量殺你，隻是因為你最想要的東西、對不對？對不對——？！！”


  肖璿已然站在一旁，望著眼前的畫麵，頓悟似地黯然歎一口氣：“果然……”


  她記得和尹臣傑相處這段時間裏他的每一個言行和細節，遠遠比鏡夜記得更清楚。從那些記憶的片段裏，她從一開始的奇妙預感果然是正確的——


  尹臣傑一直在故意給鏡夜製造機會，故意一次次放過鏡夜給她喘息的時間。雖然麵對鏡夜眾人的時候，他曾冷酷殘忍無比，但肖璿明白，在背過身去獨自靜寂的時刻，尹臣傑的眼裏隻有一個人——那是他深愛永不改變的鏡夜。


  “鏡夜，從一開始，理事長就對你……”肖璿竭力維持著語調的通順，“父親大人並不是他殺的，但他卻要我必須承認……理事長……想要把所有的恨集中到他一個人身上，因為他無法逃離姬零嵐大人的牽絆，就想代替姬零嵐大人前往地獄……”


  肖璿話到此處，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她是為了保護朋友而甘願來到他身邊臥底，他是為了一場陰謀而故意利用她作證，為了不讓知情的肖璿中途向鏡夜走漏消息、使自己被鏡夜殺死的計劃落空，才讓她離開鏡夜來到自己身邊。一切隻是這樣而已。


  而那些隨著肖璿的青春、肖璿的回憶編織而成的美麗的夢，驀然回首，此刻卻以淡若雲煙，隨著時間的風氤氳湮滅了。


  留下的，是他滿身的鮮血和滿足的微笑。還有，他曾經給過自己的雀躍憧憬過的夢與回憶。


  把往昔交給靜默的永遠的回憶。


  “理事長……”瞬間，鏡夜感到臉上的觸感遠離了自己——那是尹臣傑無力垂下的手，生命在他體內一絲一絲散去，轉瞬之間，已接近尾聲。


  “小傑……”從一切驚愕中回過神來的姬零嵐，還在腳下的狹窄空間裏低語，“為什麽……血水晶感應不到共鳴？”


  “是啊，為什麽？”鏡夜也驀然想起這一點了——剛才，當她手執神劍聚集全數的能量衝過來時，的確沒有遭到一點的反抗和壓迫力、仿佛那個共鳴的血水晶已經不起作用了似地！

  “為什麽，理事長……”鏡夜急迫地想要抓住尹臣傑最後一絲聲息，“你……”


  “你說……這個？”


  尹臣傑緩緩開口了，或許是因為回光返照，他此刻的神情，就像回憶裏無數次在學生會辦公室休憩閑談時那樣，輕鬆自若，一貫的優雅與從容。


  現世裏，他竭力抬起鮮血淋漓的手，一個鮮紅的石頭，轉眼間乘著微弱的魔法波動，緩緩落入鏡夜手中。


  “這東西……現在，它隻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了。”


  血水晶已落入鏡夜的手心，豔紅的光暈純淨奪目，仿佛一場亙古的守候。在那上麵，用小刀深深鐫刻著三個字：


  尹?鏡夜。


  ——“好好保存它，記得一定要小心。因為，這塊血水晶一旦遭到刻蝕或毀損，它的效用就消失、變成一塊普通的石頭了。”


  ——這是姬零嵐大人賜給尹臣傑這塊血水晶時，曾經說過的話。


  血水晶握在手心，當鏡夜再次抬起眼時，尹臣傑的手指和體溫已經遠離了她，濺起絲絲殷紅的鮮血飛花。消逝的生命抽離了最後的氣力和知覺，隨著鬆脆崩塌的地麵，轟然之間，他在鏡夜麵前倒了下去，從地麵的洞口墜落。


  聖安傑洛的理事長大人，在墜落的一刻也如同折翼的白羽天使，在漸暗的光芒中沉寂凋零。


  “小傑……”姬零嵐大人還呆望著眼前的一切，當尹臣傑墜落在她眼前的刹那，她好像明白了——那個十二年如一瞬守護在身旁的小天使，這次要永遠離開她飛走了。


  刹那間，姬零嵐猛地不顧一切衝上去，把他鮮血漸染的冰涼身軀摟在懷裏，聲聲呼喚著：“小傑！不要離開我！小傑！小傑——！！”


  尹臣傑最後的目光，對準了這位給了他第二次新生的聖母大人。


  “姬零嵐大人……”他發出微弱的聲音，“小傑，已經守住了誓言……永遠守護在你身邊……直到生命最後……一刻……”


  “小傑？”


  尹臣傑已不能再看到她了。


  地窖的整個空間已然沉寂下來，他靜靜地躺在姬零嵐懷裏，已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