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不相為謀
韓南盛的夫人大約有四十出頭年紀,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很是秀美。
如今也還風韻猶存,況且她出自世家,舉手投足之間有種世家的優雅,待何嬌嬌也十分客氣的。
韓南盛帶著沈恒之夫婦前來拜見她,等見過禮雙方寒暄過之後,韓南盛便帶著沈恒之回了前院,隻留下何嬌嬌一人應對。
禮物是進郡守府的時候,就已經由管家帶著人,從縣衙馬車上搬下來的,順便連禮單也呈了上去。
韓南盛掌著一郡事務,況且雲南郡又極為特殊,不同於別的州郡,前來送禮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韓夫人早見過許多貴重禮物,沈家夫婦的這份禮物算不得最貴,卻也並不失禮。
哪怕韓南盛再三叮囑,拿通家之好的子侄來看待,韓夫人還是將沈恒之夫婦,歸類為巴結上司,以期官運亨通的那類官員裏去了。
因此她待何嬌嬌雖然客氣,卻絕非親切。
她家的通家之好,可都是有身份的。
韓夫人出自範陽盧氏,韓家也是累世官宦,眼光毒辣,何嬌嬌一進來,便瞧出她的出身門第定然不高。
再委婉問起何嬌嬌娘家,待聽得她娘家兄長如今在行商,之前是屠戶家,心中更是不喜。
說句不好聽的話,她韓家門上的婆子,都比這位屠家女懂禮知進退的。
韓夫人心中不喜,麵上便帶了些厭倦之色,何嬌嬌人也不傻,立時便明白了,略坐一坐算是圓了,韓南盛熱情相邀的麵子情,便告辭而出。
引路的婆子帶著她出了韓夫人的院子,往前院而去的時候,迎麵碰上了一名穿著桃花衫子的少女,身邊跟著的兩名丫環各提著,幾個盒子緊跟在後麵。
目光往何嬌嬌麵上一掃,便帶了幾分笑意道:“呀,原來是你!”
何嬌嬌卻不記得,幾時見過這少女,目光便有些怔怔的。
那少女朝著何嬌嬌的肚子比劃了一下道:“夫人與我初見,雖然大著肚子,可是身手著實了得,我當時都嚇了老大一跳。”
經她提醒,何嬌嬌才想起那次令她汗顏的見麵,大著肚子當著這少女的麵兒,扔過倆漢子,後來被沈恒之當場捉了個現形,回去嘮叨了足有半月之久,教訓委實慘痛。
縣令大人教育起她來,出口成章,念的她頭疼,還順便掃盲,何嬌嬌有好些個成語典故,都是在被縣令大人教育的時候學到的。
有時候何嬌嬌都在偷偷想,他哪裏是在教育她,分明是在顯擺自己滿腹詩書。
如果何嬌嬌擺出,側耳傾聽的膜拜眼神,他的聲音便會溫柔許多,若是她表現頑劣一點不當一回事,縣令大人彼時的目光便十分嚴厲,且教訓的時辰會加長。
好在自從結束了孕期,何嬌嬌又恢複了身手敏捷,又有倆愛惹禍的小豆丁在前麵頂著,縣令大人已經許久,都不曾教訓過她了。
引著她出來的婆子,向她介紹了這少女的身份,原來就是韓夫人生的嫡出小姐。
二人站在風口裏略微聊了兩句,韓娘子執意將她送到了門口,早有仆人去前院通知了沈恒之,夫妻二人便坐著馬車回去了。
按照韓南盛的預想,自家夫人總會留飯,原也準備在前麵擺桌小宴召了幕僚,與沈恒之好生喝一杯,哪知道還沒一個時辰,沈娘子便告辭而去。
他到後院的時候,正聽到韓小娘子,跟韓夫人眉飛色舞,正講著何嬌嬌上次救她的事跡。
“她那麽大的肚子,居然將個漢子從襟口上提了,就扔出去了……我還從來沒瞧見過,這麽神勇的婦人……”
韓夫人本就嫌棄何嬌嬌出身低微,聽得這話更是不喜說道:“她一個屠戶家女,力氣大些有什麽奇怪的?”
她旁邊的婆子接口道:“咱們灶上的林大娘,也有一把子力氣,膀大腰圓背半扇豬肉不成問題。”
韓小娘子頓時急了,道:“娘,那不一樣!”不一樣在哪兒,她也說不清了。
但廚下的林大娘膀大腰圓,聲如洪鍾,喝起灶上的丫頭媳婦子們,各個都如鼠竄。
可是這位沈娘子卻瞧著斯斯文文,人又生的秀美,卻有別於一般女兒家那種纖弱嫋娜,目光清正,總之……很合她眼緣。
瞧見了韓南盛,韓小娘子立刻向他求助。
韓南盛聽了母女倆的對話,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還是嫣兒看人的眼光好。”哄了女兒下去。
韓夫人在旁聽了這話,冷冷一笑說道:“她小孩子家懂什麽?”
舉凡貴門女子,都是精心養護的,大家的氣派在那兒放著,哪裏是小門小戶裏教出來的女子可比的。
“她小孩子家不懂,卻知道受人之恩,便記在心裏的。家世門第都是虛的,為人心正才最緊要的。”
“你平日身邊圍著的阿諛奉承之輩還嫌少?平日裏每每嫌棄這些人有求於人,巴結的嘴臉著實難看。”
“今兒難得遇上個不巴結不奉承的,卻冷著臉往外趕。我還真當夫人高潔呢,原來也不肯帶眼識人!”
韓夫人被他這幾句話給氣的臉都漲紅了,道:“我倒不知道這位沈大人,是你哪門子的世侄,娶的又是個上不了台麵的屠家女。”
“巴巴的尋了來讓我招待。我不過厭惡她身上市井氣,怎的就是不肯帶眼識人了?!”
韓南盛也沒想到沈恒之不肯與高官結親,最後卻娶了個屠家女。
隻是這位沈娘子他也見過了,不卑不亢,與沈恒之站在一處竟然意外的合襯,倒真瞧不出是出自市井屠戶家。
他想起沈恒之之父,此人當年頗有才名,也是耿介之輩,想來看人的眼光不差,不然為何會給自己兒子,訂個屠家女為妻?
既然能進沈家門,想來必有過人之處,卻不可因出身而看輕了。
韓南盛也不想,因為沈恒之夫婦與自家夫人吵起來,他手頭大把事情要做的,哪有時間跟後院婦人糾纏。
冷著臉拂袖而去,倒讓韓夫人生了半日悶氣。
沈恒之帶著何嬌嬌離開了韓府,坐著馬車一路閑逛,到了熱鬧處,便讓老馬頭先回州府驛站,他帶著何嬌嬌在街上閑逛。
自從郡守府出來之後,何嬌嬌便隻字未曾提過郡守夫人。
沈恒之心中懊悔自己,答應了帶著老婆來拜見郡守夫人,似乎這拜見……不太愉快啊。
等與何嬌嬌在街市一處,鬥雞的攤子麵前下了兩把注,贏了五十錢,她開心了,沈恒之才問及,與郡守夫人的會麵。
何嬌嬌拿著這五十錢,腦袋在店鋪之間轉來轉去,尋找合適的消費場地,口裏隻淡淡吐出一句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老婆向來讀書隻是應付差事,她自己也說了,隻要不是個睜眼瞎就行了,書讀再多也不可能,去考個狀元當官,何必浪費那麽大的勁,還不如強身健體呢。
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卻吐出這麽一句文縐縐的話。
沈恒之將這句話細細回味了幾遍,心中五味陳雜,一時說不出話來。
韓夫人出自世家名門,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何嬌嬌卻出身市井屠戶家,原本就是天上和地下。
隻不過是他自己心氣強,總想著有一天除了造福一方,還想封妻蔭子,讓嬌嬌也享榮華。
隻是今日之事,隻要他身在官場一日,便不會絕。
——他原本,是一點也不想讓阿嬌受委屈的。
何嬌嬌尋到一處,酸漿米線鋪子,歡呼一聲便拉著他的手進去了,點了兩碗酸漿米線,並兩個小菜吃了起來。
天氣寒涼,熱熱的米線下肚,胃裏頓時暖洋洋的。
何嬌嬌吃了幾口,抬頭見沈恒之一臉複雜笑意瞧著她,便知他肯定多想了。
眨眨眼,握住了他垂在桌下的手,小聲嘀咕道:“沈大哥,難道將來等小寶當官了,人家問起家世,他說我娘是屠家女,難道小寶就要羞愧的辭官回家不成?”
沈恒之:……這是哪跟哪啊?
她笑的很甜說道:“喜歡我的人,不用我討好都喜歡我。不喜歡我的人,總有不喜歡我的理由,出身隻是其一。難道夫君當了官,要指著後院的女人來刷政績不成?”
沈恒之一下明白了她的話。
她的意思是,自己的出身擺在那裏,她自己沒有因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定然也會教育的沈小寶將來,不會因為他娘的出身而看輕自己,何況沈恒之,就更不應該了。
他們夫婦倆前來郡守府應酬韓夫人,也隻是走個過場,瞧在韓南盛器重沈恒之的麵上。
沈恒之既不會因為她的出身而厭惡她,又從來沒有想過,要憑著走後院女人的門路升官。
也不存在必須要她,巴結韓夫人,仰他人鼻息而活的地步,不過一次不合眼緣的會麵而已,何必放在心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