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古刹琴音 因緣和合
馬車在驛站前停了下來,齊芸已經蒙上麵紗下來,從今天起,她要長久的戴著麵紗度日。
她和薑路兩人點了壺茶,慢悠悠地喝著。鳶兒指揮兩個護衛把那個刺客內應綁好鎖在了驛站的柴房。
齊芸見鳶兒走過來遞給她一個眼神,微微頷首,像是做一項神秘的交接。
薑路其實看見了她們的小動作,卻偏頭不理。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小徒弟少年老成,心思深處,他雖年紀在這,卻單純無邪,可不屑去猜她的那些計謀。她說他做,簡單不過。
薑路不開口,齊芸也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薑路還是忍不住道:“到了京城,我應當不便住到相府的,到時候遇到麻煩,一定找我。”
齊芸捧著茶杯,眼皮也沒抬一下,“到時候再說吧。”
“我想京城形勢複雜,你是想好了應對之策了?你說你剛剛及笄,皇帝便召你回京,會是為什麽?”
“你既然明白,還問我做什麽?”
薑路扯著嘴角僵硬地笑了笑,“小小年紀這麽老成,好沒意思。我看到時候你的夫君可是夠遭罪的……”
齊芸正經道:“未必不是他的福分。”
兩人正聊著,齊芸不經意瞥眼,看見驛館門口,夕陽之下,拉出一個細長的人影。
順著影子抬眼望去,是一個抱著一把琴的年輕和尚。
那和尚身形高大,麵容卻很清秀,眼眶深邃,鼻梁高挺,眉宇間有我佛慈悲,更有一股昂揚英氣。他穿著一件青色僧衣,雖風塵仆仆地趕來,衣服上卻一塵不染。
那把琴被一塊上好的綢緞包著,與這個和尚格格不入。
那和尚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裏的琴,要了一杯清茶,點了一盤素菜,剛飲了一小口茶,愣了愣,似乎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循著目光回望過去,是一雙看似明媚嬌妍卻藏著無盡言語又深沉幽遠的眼眸。
正是黃昏時分,細碎的光打在他的臉上,身上,仿佛他的周身也在散發著柔柔的光,捕捉到了觀察自己的眼睛,那和尚淺淺一笑,微微朝齊芸點頭,一瞬間,仿若清蓮的花瓣飄落湖麵,漾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薑路喋喋不休的聲音拉回來齊芸的思緒和目光,她不自然地低下頭,看著手中茶杯裏漂浮的茶葉。
“要說指婚,依我看,最有可能是把你指給如今聲名大噪的平遠將軍楚秋明,那家夥……連著打了幾場勝仗,聽說馬上要班師回朝。”
齊芸笑道:“如今虎符在那平遠將軍手上,齊相兩朝元老,在朝中關係錯綜複雜,而我母親又是如今北澹王的妹妹,你以為,皇帝會讓這三個人有交集?”
“這……”
“原本齊相想靠我拉攏朝中權貴可以憑自己所需,可偏偏這次是皇帝出麵召我回京,這無疑提醒皇帝,還有我這麽個與北澹和朝廷都有關聯的人在,那我的婚事自然由不得齊相做主。”
“你如今這分析,確乎是有道理,這麽說來,要想避免由你而起的各方勢力的聯合,除非……不讓你成婚,下旨讓你去道觀,當道姑!”
齊芸看著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薑路,“……”
薑路卻還在撐著頭思考:“或許比丘尼也可以,隻是要剃頭發,不對不對,帶發修行也可以吧,到時候你跟皇帝求求情也行……”
“我覺得你可以閉嘴了。”
突然後院響起一片嘈雜聲,一個護衛著急忙慌地跑過來說關在柴房裏的刺客逃跑了,其他人已經去追了。
齊芸麵色平靜,“跑了?這麽多人看著都跑了?”
那護衛低下頭,“屬下無能……”
“今日歇息一晚,明日啟程,一路上刺客如流水,今日若是抓不到,便罷了。明日還需諸位護送我回京的。”
“屬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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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衛訂好了客房,天已經落幕,齊芸和薑路也各自回房休息去了,隻是不見鳶兒服侍。齊芸看見那和尚今晚也歇在了驛站。
齊芸回到房中,並沒有睡意,披衣起來,推開窗子,漫天的繁星映入眼中,耳邊是高低起伏的蟲鳴,鼻尖是青草沾染露氣的清香。
突然,悠揚的琴音從遠處驟然響起,乘著清風,飄到了她的耳畔,那琴聲如夢似幻,高山流水,在指尖遊走,令人沉醉。
夜色微涼,踩在被露水沁濕的土地上,軟軟的,黏黏的,齊芸挑著燈籠,走出了驛館的院子,循著琴聲,繞到了後山腳下,這裏閃爍了無數的螢火蟲,與星空融為一體。
從山上淌出一汪淺溪,空靈的水聲與琴聲相和。小溪邊的一塊青石上,坐著的正是傍晚時分見到的那個和尚。
和尚盤腿坐在青石上,將琴放在腿上,他的背影堅實卻落寞,遠遠看去他沒有動,可齊芸知道,此刻他靈活的手指正在琴弦上縱情飛舞。
齊芸沒有再上前,抬頭看月華皎皎,於是熄了手裏的燈籠,隻是如他一般找了塊石頭坐下,遠遠地靜靜地聽他彈奏。
這是一段傷心的曲子,悠遊惆悵,苦情難消。齊芸不明白一個看破紅塵的出家人,怎麽會彈奏出如此情殤之曲。
齊芸聽得著迷,一時恍惚,倏忽琴音終止,齊芸尚沒有回過神來。
“這位施主,更深露重,早些回去歇息吧。”
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傳來,齊芸迷離著眼抬頭,那和尚原來已經抱著琴走到了她的麵前。
雖是興起踏月,謹慎的齊芸還是蒙著麵紗。
齊芸忙起身,笑道:“我晚上睡不著,聽見師父的琴聲,覺得實在悅耳,擾了師父雅興還請見諒。”
那和尚淺笑頷首,“施主過譽了,貧僧在北澹尋得這把瑤琴,一見投緣,今晚也是難眠,所以一試琴音。”
齊芸看向他懷裏的琴,琴身上的漆料已經斑駁,夜間倒也看不清色澤,隻是隱隱約約的現出蜿蜒的花紋,七根琴絲卻在星月下也散發著柔和的光。
齊芸心尖一顫,愣愣地說道:“這把琴……沒想到它竟與師父投緣。”
那和尚靦腆一笑,似乎很願意講講這把琴的來曆,與齊芸一同回驛館的路上,輕聲道,“貧僧很是偶然地在一個小乞丐那裏看見了這把琴,孩子懵懂地擺弄著它,明明溫飽尚不能照顧,卻把這把琴當做寶貝,隻是終究不懂琴,貧僧拿食物與他交換來後,此琴已經殘破了。”
齊芸偷偷側臉看他,發現他的眼裏閃著光。
“我修複了琴弦,卻以為琴身斑駁也是一段因果所致,留下是一段回憶,所以任它如此,沒再重新上漆了。”
齊芸道:“或許,它的每一道傷痕都有一個故事……”
兩人行至驛站門口,正碰上踏夜歸來的鳶兒。
鳶兒反應迅速,忙道:“小姐,大晚上你跑到哪裏去了,讓奴婢好找!”借著光,她瞄到了和尚抱著的那把琴,心下覺得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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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巧合太多,實在不該深究。
那把琴是齊芸十歲時製作的第一把琴,琴行的王師傅對這把琴讚賞有加,並願意出高價購買。
齊芸很高興自己的作品得到了行業權威的賞識,於是將自己的琴贈送給了王師傅。
卻沒想到,王師傅獲得了這把琴,將它放到了自己的琴行之中,重重保護,在外大肆宣揚自己獲得了北澹王府芸小姐製作的第一把琴,為著北澹王的麵子,為著這個小姐的麵子,人們紛紛登門觀賞,王師傅的琴行每天都熱火朝天。
齊芸自然很快知道此事,她不是天真爛漫的小丫頭,雖然明麵上是人們歎服小姐的手藝,實際上隻是王師傅為了和自己的同行競爭,找了個噱頭,招攬客人罷了。
她很生氣,當天拉著表哥,跑到琴行,把自己的琴取了出來,當著眾人的麵砸在了地上,幾根琴弦當場斷開。
至此齊芸的威名也算是在北澹傳開了,都知道這位王的外甥女,惹不起。
齊芸沒想到,輾轉了這麽多年,這把琴又出現在了自己眼前,若非那殘存的一點花紋,她自己設計的竹葉穿梅的紋路,她也不會知道,這就是她的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