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癡心難全 筆墨無心
平京,丞相府。
府裏平靜一如往昔,下人們各自忙碌著,主人們也都各懷心思地應酬著。
齊彥的繼室衛氏正在房中焦急地踱步。她花費大價錢保養得臉上,沁著細密的汗珠。
一旁的李嬤嬤寬慰她道:“夫人放寬心,那五小姐已經在回京的路上,等五小姐一回來,聯姻之事便可推到她的身上,三小姐自然也就脫身了。”
衛氏咬著嘴唇,皺起眉頭,“隻怪我當時心急,想著太子正妃之位還空著,跟皇後提了一嘴,沒想到這隻老狐狸,竟然扯到楚秋明身上。”
李嬤嬤忙道:“好在老夫人想讓五小姐回來,親自進宮求皇上下旨,隻要她回來,夫人便可見機行事了。”
衛氏喘了口氣,“但願那丫頭可以平安回來。”
兩人正說著,衛氏自己的女兒齊妍推門而入。
齊妍如今十七歲,婚姻大事早該定下了,可作為嫡女,衛氏總想斟酌再三,找一個最好的女婿,她心中最好的自然是太子。
她並不在乎什麽朝堂爭鬥,更不懂什麽拉幫結派,她隻知道,隻要自己的女兒嫁給太子,當了正妃,將來就是皇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齊妍早在門外聽見了母親和李嬤嬤的對話,心中氣憤不已,“娘,我喜歡楚哥哥,非他不嫁!你不要再費盡心機了……”
“住嘴!”衛氏被女兒突如其來的頂撞嚇了一跳,“你懂什麽?我們衛家和楚家是世仇,你覺得你嫁過去能有好日子過?”
“什麽衛家?我姓齊,是齊家的女兒,什麽恩怨,與我有什麽關係?”
“反了你了,娘會害你嗎?那楚秋明一上戰場這麽多年,一介莽夫,縱然他戰功顯赫又怎麽樣,到時候兵權一收,他什麽都不是。再說,你以為你和衛家沒有關係,他也會這麽覺得嗎?是你的外公於他是殺父之仇!你覺得他能不在乎?”
齊妍紅了眼眶,望著她的母親,“母親,你是擔心我嫁給楚秋明受委屈,還是怕我不能嫁給太子給你帶來榮華富貴?”
“啪!”一個清脆的耳光落在了齊妍的臉上,衛氏顫抖著身體,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的女兒。
李嬤嬤眼看不對勁,忙上來攔住衛氏,“小姐還小,很多事不明白,以後就慢慢懂了,夫人消消氣。”
齊妍捂著火辣辣的右臉,哭著喊道,“我已經長大了!我什麽都明白,我明白你永遠隻會在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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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芸的馬車行到了都城門下,車外一片嘈雜,她微微掀開車簾,看見來來往往進出城的百姓,正要放下簾子,一匹快馬從車身擦過,在門口被守衛攔住,馬上的人也不下馬,匆匆亮了腰牌,繼續往前趕路。
齊芸看見那馬上之人穿的軍中鎧甲,背後背著兩麵黃色三角旗,知道此人是軍中驛卒,如此快馬加鞭,必然有什麽重要消息。
自她三歲離京,如今十餘年過去了。平京算是她的家吧,可回到這個闊別已久的地方,她一點也歡喜不起來。
無喜亦無愁。正如薑路所說,她早已想好對策,這一天她等了多年,她早在心中籌謀得清清楚楚。
都城畢竟是都城,城外已是喧雜不凡,進入城中,更是車水馬龍,人潮擁擠,處處張燈結彩,叫賣吆喝此起彼伏,秦樓楚館傳出鶯鶯燕燕細軟的歌聲,茶館裏說書先生中氣十足的叫喊,戲台上鏗鏗鏘鏘的鑼鼓聲,從四麵八方襲來。
齊芸在路上安靜久了,一時間被吵得頭疼。她讓薑路去了早先便置辦好的別院,免得一個陌生男子隨行,惹得多事的人非議。
鳶兒不在,當日歇在驛站的第二日,鳶兒便突染風寒,不能再陪行。齊芸隻好讓她在驛站歇息幾日,好了再獨自回相府。對外,齊芸是這麽說的。
因為她曉得,這些護衛立馬將此處的情況傳書給了達奚穆。
到了宰相府大門前,早已有兩排婢女仆役在門口恭候,排麵十足,對於這個三歲便離家的女兒,齊相心中還是十分掛念的,如今也是給足了這個五小姐麵子,不管是在府中還是在外人麵前,都讓人不敢輕視她。
抬眼望向府門上的牌匾,“丞相府”三個大字書寫得威嚴肅穆,全不像是一處府宅,倒像是府衙。
齊芸攏了攏麵巾,藏在麵巾下的臉上,露出一個笑來,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朝著扶她下馬車的小婢女和善地看了一眼。
那鵝黃外衫的小婢女沒想到七小姐突然朝她笑,竟一時恍惚,愣了兩秒,隨後慌忙低下了頭。
衛氏聽得通報,也姍姍來遲般站在了大門口,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看見齊芸從馬車上出來,殷勤地上前攏在她跟前,朝著身邊的兩個婢子道:“還不快上去扶小姐下來?”
於是兩個丫頭也擠了上去,擺車凳,摻胳膊,把那個起初便站在跟前的小婢女擠到了一邊。
齊芸不動聲色地看著,沒說什麽,任她們接她下車。
衛氏看她下來,忙又握住她的手,滿臉堆笑,“芸兒可算到了,你這一路上,你父親可沒少念叨你,總算平安到了,路上可辛苦?看你這身子骨可弱的,母親已經安排人準備好了接風筵,可得好好給你這小身板補補。”
齊芸麵上微笑,心中卻冷笑,母親?她的母親早已經不在了!
“多謝父親母親的掛念,芸兒這一路上還算平安。”
衛氏笑著點頭,“平安便好。”說著又抬頭望車的四周看了看,“芸兒一路回來,沒有帶一個隨身的丫鬟?你舅舅怎麽都不知道顧忌你這女兒身……”
“母親有心了,我本來帶了一個丫頭,隻那丫頭路上身體不適,不適合再奔波,我便讓她先修養好了,再接她過來。”
“哦,原來如此。”衛氏若有所思地答應。
在眾人的簇擁下,齊芸被迎進了齊家大門。
這宰相府,外麵看著肅穆,內裏裝陳卻豪奢不簡,進門時一大塊大理石屏,石屏中央嵌著一大塊四方的白玉,玉璧上用精工雕著一副當朝名家賈慎所繪的涼山暮景圖。這幅圖齊芸曾親眼見過真跡,或許說,這幅真跡本就在那賈慎在齊芸眼前所作。
想起那日賈慎帶著十二歲的齊芸去涼山采風,回程中見那暮色橙光燃遍了涼山,心中震撼,回去便一定要繪出這幅奇景。
齊芸在一旁研墨,她養的一隻小貓忽得跳上案來,齊芸慌得躲閃,將一滴墨甩到了已繪了大半的畫紙上。
齊芸覺得可惜,賈慎卻不怪罪,反對她說道:“你若能讓這一滴墨成為點睛之筆,此事便也沒什麽大不了。”
齊芸跟著賈慎學畫學詩的年歲遠比跟著薑路要長得多,她細細思量了片刻,提筆在那一滴墨處,繪出一隻麵朝林間頭朝後望的小鹿,小鹿歡脫,此刻卻顯出“倦鳥歸林”的祥和。
賈慎並沒有再說什麽,隻是默默提了日期,在後麵蓋上了自己的印章,又讓齊芸也蓋上自己的章子,那章子是署名章,齊芸所署的卻是自己的一個雅號“蘭若居士”。
齊芸進門,抬眼見那浮雕畫上,竟將她與賈慎的印章也雕上了,心下覺得好笑。在此地,尚沒人知道,她便是這個蘭若居士,這幅名畫的參與者,更是如今讀書人紛紛推崇研讀的《蘭若集》的作者。
再往府內行走,左右院宇,皆是雕梁畫棟,其間小橋流水,又在豪貴之中附庸山水風雅。
“你父親現在還在宮中上朝,很快就會回來。”衛氏極盡熱情地攬著齊芸的胳膊,往正廳裏走,原來正廳正位上,正坐著以為鶴發慈目的老人。
“這位是老夫人,你的奶奶,快去給奶奶請安吧!”衛氏把齊芸領到那老人家麵前,輕輕拍了拍齊芸的後背,便自己向老夫人請了安,退到了一旁,齊芸瞥見旁邊,還站著三個女孩兒兩名男子。齊芸知道這該是自己的兄弟姊妹。
齊老夫人麵上帶著和藹的笑,眼裏卻泛起了淚光,朝著齊芸招了招手,“我可憐的孫女,快到奶奶跟前,讓奶奶好好看看!你說你,都進家門,還罩著這勞什子幹什麽,快摘了,讓奶奶看看你……”
齊芸愣了愣,醞釀了片刻,眼中染上痛苦的神情,緩緩走到了齊老夫人麵前,聲音帶著哭腔,委屈巴巴,“奶奶……不是孫女不讓您看孫女的樣子,隻是孫女怕,孫女的模樣嚇到您……”
齊老夫人聞言,皺了皺眉,眼中卻是寵溺,“瞎說,奶奶的孫女還能嚇到奶奶?我記得你母親的模樣,可是我見過天底下最標致的女兒了。”
聽見老夫人的話,一旁的衛氏咬了咬嘴唇,捏緊了自己的手帕。
“你是你母親的女兒,模樣能差到哪裏去呢?快讓奶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