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心莫測 好自為之
齊芸淚眼婆娑地看著老夫人,“芸兒不久前便染上了惡疾,臉上生起了膿瘡,一直不見好,實在是……”說著齊芸似乎真的說不下去,隻是緩緩揭開了自己的麵紗,露出一張布滿膿瘡慘不忍睹的臉來。
旁邊的兄弟姊妹都小小地驚呼了一聲,被衛氏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可衛氏也沒想到,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救兵,居然麵貌如此寒磣,那自己的計劃該怎麽辦?
饒是老夫人也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的兒啊……你這是……”
齊芸很快又將麵紗戴了回去,滿眼痛苦,企求似的望向老夫人,似乎心中沉痛到難以言語。
老夫人也沒想到自己多年未見的孫女會變成這副模樣,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也隻是眼中含淚地拍拍齊芸的背,“丫頭,不要緊,奶奶就是把全天下了名醫了請來,也會把你的臉治好的。”
“謝謝奶奶。”
見過了奶奶,齊芸又走到衛氏麵前,莊重地行了禮,叫了母親。
衛氏還沒有從剛剛的震驚中回過神,看著齊芸那雙美麗的眼睛,還是不願意相信她毀容的事實。
衛氏愣愣地答應了兩聲,又將身邊的兄弟姐妹指與她相認。
長相端莊,此刻眼中滿含著對齊芸憐惜的少女,是衛氏的親生女兒,三小姐齊妍。
另一個相貌一般卻靈動活潑,對著齊芸笑靨如花的,是妾室樓氏的女兒,四小姐齊巧。
還有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姑娘,生得乖巧可愛,怯怯地望著齊芸,想是被她剛剛展現的臉給嚇到了,依舊是樓氏的女兒,也是家中最小的女兒,六小姐齊星兒。
那兩個男子長得分外相像,相貌平平卻一個顯出儒雅的氣質,另一個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子歪邪之氣。他們是一對雙胞胎,是已經故去的朱姨娘的兒子齊泰、齊康,在家中排行老二和老三。
齊芸一一見過。眾姊妹縱然對於齊芸毀容一事驚詫不已,卻到底是有些教養的貴公子小姐,又當著老夫人的麵,都識趣地沒有給齊芸難看。
齊妍更是上前握住齊芸的手,一臉關切,“父親常常提起妹妹,如今妹妹終於回來了,我們都很高興。京城名醫眾多,妹妹的臉一定會好的。”
齊芸看見這位三姐眼中毫無一絲幸災樂禍,反是真心疼惜,有一點小小的詫異。
衛氏見相認的差不多,又攬過齊芸,笑道:“你的貼身丫頭還沒來,總要有人服侍才行,我身邊的丫頭彩環和李嬤嬤都還算細心能幹,先讓她們照顧你可好?”
齊芸心中冷笑,這一來便要在她身邊安插人了嗎?麵上卻表現的受寵若驚,道:“多謝母親費心了,彩環和李嬤嬤將母親服侍得好,芸兒不敢奪愛,今日車前那個鵝黃罩衫的小丫頭倒是合我眼緣,不知道母親可否將她安置在我房中?”
衛氏轉了轉眼珠,卻沒想起是哪個小丫頭,於是吩咐身邊的彩環去尋,暖鶯很快便被帶了上來。
“你說的可是她?”
齊芸見那小丫頭正是,於是點點頭。
“她本是一個粗使丫頭,隻怕照顧你照顧得不周到……”
老夫人見齊芸喜愛暖鶯,於是開口道:“這丫頭年紀小,好好調教也是使得的,芸兒若是喜歡,帶著便是,若不稱心意了,隻管再換。”
見老夫人開口了,衛氏隻得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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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芸的住處被安排在子蘭軒,很是雅致幽靜的一處院子,很合齊芸的心意。衛氏殷勤地將一應起居用品和幾個粗使丫頭送到院子裏,又細致地交待了家裏少不得的一些規矩,才出去。
子蘭軒中有一處雕窗映竹的走廊,景致很好,齊芸很喜歡,尚沒到臥房,便停在這處看起風景來。
“你叫什麽名字?”
“回小姐,奴婢叫暖鶯。”
“暖鶯?倒是個有朝氣的名字。以後跟著我,你可願意?”齊芸自然知道,如暖鶯一般簽了賣身契的女奴,早沒有選擇的權利。
可這個暖鶯又有些不同。
齊芸剛一下車便注意到她,因為她那一身並不紮眼卻能讓人一眼看到的鵝黃罩衫,半新的料子,卻熨得很平整。陽光下,鵝黃色外衣的光暈是最柔和的。她伸出的手腕上係著一條細柳條編製的手環,手腕上若隱若現著一些傷痕。
而這一切,都是這個看起來唯唯諾諾的小丫頭特意讓齊芸看見的。讓齊芸看她的一絲不苟,看她的處境艱難。她在賭,賭這個素未蒙麵的小姐可以記住她。
暖鶯沒有說話,齊芸看向她,發現她眼裏竟噙著淚。
過了一會兒,她才顫抖著聲音道:“暖鶯願意跟著小姐!我十歲被賣進齊府,現在已經四年了,一直被安排在廚房,受盡打罵,如今能跟隨小姐,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暖鶯願為小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齊芸麵色平靜,看了她一眼又轉過臉去看窗外的翠竹,聲音淡淡的,“這個機會是你自己爭取來的,我可以給你這機會,也隨時會收回。在我麵前,收起你的算計。把心思用在該用的地方。”
暖鶯怔了怔,眼中閃過慌亂,原來小姐早已看破了她的用心嗎?可是小姐還是留下了她,那意味著什麽呢?
“暖鶯定將小姐恩德銘記於心,絕對忠於小姐!”
齊芸笑了,起身往臥房走去,暖鶯跟在她後邊,齊芸幽幽的聲音從前麵傳來,“人心莫測,你好自為之。”
回到臥房,在妝奩前摘下麵巾,銅鏡中展現了一張慘不忍睹的滿臉膿包。
“你將我衣箱中的那個小木盒拿過來。”齊芸吩咐暖鶯。
暖鶯照做,齊芸將小木盒打開,裏麵整齊地擺放著十幾個小藥罐子。齊芸拿出一個,用棉棒沾了裏麵的藥水,往膿包的地方抹。
“小姐,這是治臉的藥嗎?”
齊芸沒有回答,隻是將臉轉過來給暖鶯看,笑著問道:“暖鶯,你老實告訴我,我這張臉,可怕嗎?”
暖鶯低著頭,不敢作答。
齊芸低聲笑道:“你都不敢看我,果真是難看的緊了。”
“小姐的臉……一定會好的。”
齊芸又從木盒裏拿出一個小藥瓶遞給暖鶯,“將這個要每日塗在傷口處,等傷結痂了,也不會留疤的。”
暖鶯忙跪在地上,“暖鶯低賤,不配用小姐的藥。暖鶯願意一輩子跟著小姐,身上留些疤痕也沒事。”
齊芸看著麵前快要將頭埋進地裏的女孩兒,冷著聲兒道:“你若覺得沒用,便把這藥丟掉。”
“小姐……”
“我剛與你說過,在我麵前,收起那些算計,包括那些違心的奉承和敷衍。你想要什麽,我們主仆一場,自與我說,可以許你的,你值得的,我都會盡量滿足你。假意奉承心口不一在我這兒,沒用的很。”
暖鶯聽見齊芸如此說,實在未曾想到,自己放手一搏跟隨的主子,竟與她在齊府裏見到的所有主子都不同。明明隻和自己差不多大,她卻仿佛可以洞察一切,更重要的是,可以看穿自己!
“你現在告訴我,你到底需不需要這瓶藥?”
暖鶯抬頭看見齊芸堅定深沉的眼眸,愣了一會兒,緩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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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彥和自己的長子齊先從皇宮早早趕了回來,因他心中惦念自己這個久未謀麵的女兒。
齊芸離家時隻有三歲,他還記得那個小娃娃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他,嘴裏含混地喊著“爹爹”的場景。
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小丫頭該長成婷婷的少女了吧。
可是當他踏入家門的那一刻,敏銳的他感覺到了府裏空氣的凝重,尤其見過母親之後,母親臉上沉重的神情讓他警惕起來。
“母親,芸兒回來了?”
“回來了,隻是我苦命的孫女兒……”
“芸兒怎麽了?”
衛氏忙道:“是母親心疼孫女,芸兒生了一場病,臉上長了些膿包,咱們京城什麽樣的名醫沒有,再不濟還有太醫院,母親不要急壞了身子。”
齊彥皺了眉,竟有些希望落空的感覺,毀容了?
幾個人正說著,下人來報,五小姐已經在門外了。
齊彥往屋外看去,齊芸蒙著麵紗,唯留出一雙晶瑩透徹秋波款款的杏眼,那雙眼睛,和她的母親一模一樣。
齊彥有些失神,直到齊芸走到他跟前,款款行了禮,叫了“父親”,他才回過神來。
他忙扶起女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卻沒忍心讓她摘下麵紗,隻是道:“你的情況你祖母已經告訴我了,你放心,父親明日就去請太醫,為你看診。”
“謝謝父親。”
“這些年……你在北澹還好嗎?”
“舅舅、舅母待我都很好,多謝父親關心。”齊芸表現出的疏離讓齊彥不知道再說什麽好,他明白,這麽多年在異鄉,她心中是委屈的,是有氣的。
老夫人笑道:“他是你父親,你對他還這麽客氣幹甚?你想要什麽,隻管跟你父親說,我道你父親不會說半個不字。”
“現下一切都好,母親都安排得很周到。”
晚飯時,齊芸要求一個人回到子蘭軒裏吃。見過她那張臉的人都曉得,她是怕自己這張臉影響到大家的食欲。
老夫人搶在齊彥前麵答應了。在她心裏,她並不是嫌棄這個孫女兒,隻是心疼,更明白一個少女心思的敏感,以及對自己容顏的在乎。
老夫人早從齊芸進家門的那一刻便注意到,齊芸處處謹小慎微,小心翼翼,本就長久不在家中,一切都是陌生的,加上自己麵容上的自卑,更讓她壓抑悲戚。
讓她頂著那張臉和並不熟悉的親人一起吃飯,無異於淩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