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黑色的家

  我獨自騎著單車，回到小區的時候，每個窗子都是黑黑的，我在想現在是不是午夜了。我翻出了手機才是九點。我在底下望著我家，沒有一點光的痕跡。現在上去和呆在底下沒有分別，都是黑色。我望著家有時它就像一家客棧，人來了又走，沒有留下什麽感情。它也可以是一家動物園，所有的動物都想往外逃。或者是陌生的世外桃源，外界從來不知道這裏是如此的閉塞。最後我的腳還是打敗了我的腦，我徘徊了一陣，還是決定上去。我掏出手機，用它微弱的光線，照著腳下的樓梯，慢慢的爬上去。然後照著鑰匙孔。終於門打開了。


  我進門果然和外麵一樣黑，我正要坐下來休息了，忽然一個刺耳的聲音傳來說：“你回來了。”原來是我媽，我向聲音的位置望去，我媽依稀的背影坐在飯桌那裏。我說：“學校停電，所以提前回來了。你也這麽早就下班。”我媽說：“停電了，沒什麽客人了，就回來了。”我看著漆黑的房子裏，感覺就像是靈魂對話一樣，夜讓對話變得多了起來。我說：“學校那邊的學生一見停電，早就走了，我還是堅持了一下才走。”我媽：“哦，停電真不好，今天的營業額肯定下降，年底的目標就不能完成，獎金就少了。”


  我看著我媽，看不清她的臉，她好像在生氣，是生我的氣，還是誰的氣。一旦燈泡回亮，我想我馬上就知道答案了。我安慰著說：“停電吧，也隻是停停幾天而已，不會天天都停的吧。”我媽說：“但願吧，本來工資就不高，獎金又少，叫人怎麽活的。”我又說：“媽，老師說了現在用電緊張，所以才拉閘的。”我媽說：“那麽你們老師有沒有說什麽時候恢複？”我接著說：“不知道，老師沒說。”我媽的背影麵前了窗外，仿佛在看窗外的什麽？

  我媽忽然說：“當老師就是好，馬上知道一些國內形勢，工資高，又受人尊重。你以後也當老師吧。”我說：“我當了老師，這樣內向的性格，估計沒有學生聽我的了。”我媽說：“當老師不一定要上課，做其他工作也是可以的。在學校工作，別人擠破腦子都想進去的。”我沉默了，學校的工作比較穩定，但是也沒有什麽挑戰。不過確實是鐵飯碗。


  我媽忽然說：“你一路回來有沒有看見你爸？”我說：“沒有啊，他現在在哪裏？”我媽說：“還能在哪裏，福利彩票那裏。”說完我媽起身通過窗口往外麵看，仿佛是看著能不能發現我爸的影子。我記得我媽說過：你真的長得很像你爸的影子。這也就是父子之間的命運吧。前半生父親找你，後半生你找父親。我媽抱怨說：“整天下了班，就隻在福利彩票那裏廝混，回家就是吃飯睡覺看電視，這裏就像一個旅店一樣。”我沉默著看著沒有電的電視。


  如果現在卡點，晚一點，我爸就會坐在我的這個位置看電視。我媽又說：“家裏的事，什麽都不管，不會做飯，不會做家務，搞得大事小事都是我一人忙活，我現在都是一身病。”我說：“那你當初為什麽會看上我爸的。”我媽語氣有點急了說：“還不是媒人介紹的，那個媒人沒有眼光。”我媽又說：“算了，這麽多年都這樣過來了，再湊合三十多年也就差不多了。”


  我媽忽然說：“你去福利彩票那裏叫你爸回來。”我疑惑的問：“是哪家的福利彩票。”她說：“就是出小區右轉，離家最近的這家。”我媽又發牢騷說：“沒電了，都不情願回來。”我就在我媽沒完沒了的抱怨聲裏離開了家，我看著一戶戶的商鋪，終於在快到盡頭時發現了這家福利彩票。他們沒有關門，點起了蠟燭。我一眼就認出了我爸，他正背對著門口，依然臉朝著裏邊，手在寫寫，他穿著短袖和拖鞋，隻是從後頭看頭發有點稀疏了。


  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叫了一聲：“爸。”他回頭驚訝的看了我一下說：“你怎麽來這裏？”我說：“我媽讓我叫你回家。”他又回過了頭像什麽也沒發生過說：“那個老太婆，就知道管我。”他說：“你先回去了，我等下就回去了。”我說：“爸，回去了，現在停電又看不了電視，你在這裏又做不了什麽。”他說：“回去也看不了電視，你也來管你老子。”


  我就這樣愣愣的站在原地幾分鍾，他則依舊背對著我。這時，我上前去看我爸究竟在做什麽？我看著蠟燭微弱的光線下看著我爸眼睛盯著一張紙，上麵寫滿了數字，又不斷的塗改，又在下行寫了新的數字。就這樣整張紙就要寫滿了。我問：“猜對數字就可以中獎嗎？”我爸說：“是的。”我又問：“要同時猜對多少個數字才行。”他說：“你們小孩別學這些，這是我們大人玩的，你們就專心學習就行了。”


  這時老板忽然發話到：“老楊，你兒子都來找你了，你就回家了吧，要不今天就到這裏吧。”我爸說：“不是還沒到下班時間嗎？”老板忽然看著我說：“你知道你爸嗎？你爸是這個小區來這裏最勤的，除了吃飯睡覺外，都在這裏。”我說：“這樣啊。”他又對著我爸說：“老楊啊，你成為不了百萬富翁的，別做夢了，你隻能賺些小錢，你看你買彩票這麽多年，要中早就中了。”我爸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說不準哪天我就中了。”老板說：“你能中的隻有一些煙錢，別癡心妄想了。”我看著他們兩人，覺得老板此話不假。


  老板說：“你老婆叫你回家，你兒子找你回家，你就回去了，別因為彩票搞得妻離子散的。”我爸依舊說：“什麽叫妻離子散，等我哪天中獎了就可以飛黃騰達了，到時候就可以回饋家庭了。”老板又看著我說：“你爸腦子不行。”然後他歎氣的走出去抽煙了。他背對著門麵，望著馬路，煙圈就這樣升起來了，我也跟著出去。


  老板轉頭看我說：“我也有跟你一樣大的兒子，也跟你一樣明年高考。我們全家整天都圍著他轉，爺爺怕他吃不好給他加餐，他媽怕他睡眠不好，十點以後就關電視了，我呢總是煲骨頭湯給他補鈣。哪像你爸這樣的，不管自己的老婆，不關心兒子的高考。整天就窩在這裏玩彩票。如果他哪天中獎了，也就是離婚的時候了。”我沉默的看著他，仿佛他說出了我不能說出來的心裏話。他歎了一口氣說：“人都是有自己的命的。”


  我最後又看了我爸一樣，知道他是不會跟我回去了。我說：“爸，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但是他像沒有聽見一樣，還是看著他的彩票。我隻好悻悻的走了。回到家的時候，我媽知道了我爸沒有跟著回來就說：“我就知道，那個老東西已經成癮了，就像他抽煙一樣。每天浪費錢就買這些東西，有什麽用。”


  我就這樣看著我媽模糊的身影，這個時候我卻看不見我爸的身影，但是如果這兩個影子同時出現的話，應該是沒完沒了的戰爭吧。戰爭最先從家庭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