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見傾心(2)
雙腳接觸到地麵,雪瑤知道自己被放了下來,觸感冰涼生津,該是光潔的石地。
“秉神女,這是屬下抓來的祭品,就是“他”之前傷了咱們兩個弟兄。”
“嗯,這柄劍是哪裏來的?”
“是這小子用來襲擊我們的。”
一男一女對話聲傳來,男的就是抓她來的其中之一,粗獷豪野,而那個神女,聲音清甜靈動,卻又隱隱帶著不怒而威的魄氣。
“喂喂,你們搞清楚情況好不好,什麽叫襲擊,本公子那是正當防衛。”不待他們說完,雪瑤開口為自己辯護。她用的假聲,較平時低沉許多,也剛和許多。
眼前黑布被扯走,視線恢複清晰。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站在自己正對麵的女子,她一襲藍衣水裳,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頭戴銀飾皇冠,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第一眼,隻覺清冷如寒鬆,再細端詳,便是清靈如春花。如此交錯複雜的感覺,竟在麵前這女子身上體現得完美無缺。原來,她就是慕容謙和十九哥提過的西照神女,果然清麗絕世,牽人心魄。
再掃視四周,這是一個闊大山洞,正中一潭深湖,周圍是沁涼石地,四下點了零星火把。昏黃的光,盈盈敞敞,亮滿一洞。
“你們先下去吧。”清心接過短劍,對那三人揮手示意,而後轉向雪瑤,“這劍是怎麽來的?”
鳳眸上揚,學著對方的語調,雪瑤似在挑釁,又似說著荒誕不經的玩笑,“你說是怎樣來的?”
不知為何,看到麵前這位神女的一瞬,雪瑤懼意全無,取而代之的,竟是許久未有的調皮嬉鬧之感。大概,是因為那份純澈,看到自己曾經擁有,而不再擁有的東西,總會心生向往。
看著雪瑤的清俊嬉戲之態,清心也笑了,甘甜沁腑,“偷來的嗎?”
“差不多吧,我還差點丟了性命呢。”說得煞有其事一般,卻給人忍俊不禁之感。
又是一笑,語帶譏誚,“能從鎮北王手裏搶東西,你可真是大膽啊。”話音未落,眸光收縮,神情已轉為嚴肅,“說,你和鎮北王府是什麽關係?”
審度著清心,雪瑤笑得開懷,“能有什麽關係,萍水相逢嘍。”
辨不清對方和慕容謙到底有情,還有仇,雪瑤不敢冒言。況且,看這位神女,論相貌,花容遜三分,論氣質,蘭芝生幽穀,如此傾國傾城的佳人,就算有心嫁十九哥,恐怕也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說不清吧。如此,她就更要撇得清清楚楚才好。因為他的事,她一分一毫都不想沾染。
“萍水相逢就把我送給他的劍送給你了?這樣的萍水相逢,還真是難得啊。”音如碧泉,叮咚留響,隻是那雙清眸,透出嚴厲的審視,手中短劍,也一寸寸移向雪瑤肩頸。
“神女大人,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就算他負了你,你去找他千刀萬剮,不要傷及無辜是不是。”雪瑤滿臉嬉笑,心裏卻不住咒罵那個遠在天邊的人,他是欠下人家多大的情債啊,自己拿了一柄劍而已,竟有性命之憂。
“本座和鎮北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但現在兩國紛爭又起,將來,就說不定了。”有些空渺,有些無奈,那是肩頭的重擔啊,從出生就注定要背負的重擔。須臾,清心拉回思緒,“所以本座懷疑你是北翎的細作。”
細作?給慕容謙當細作?雪瑤有些哭笑不得,坦然中帶了俏皮,當下即道,“你見過我這樣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細作嗎?”見清心怔住,更欺身一步,在她耳畔道,“別說我不是,就算我真的是細作,你忍心殺一個傾慕你的人?”如夢如幻,說出這樣的話時,雪瑤也覺得不真實。可她就是這樣說了,無因無果,任性而已。
山間生活二十幾年,從來沒有男兒在這樣的距離,和自己說過這樣的言語,即使唐桀,也沒有過。心跳快了,麵上紅了,清心連連退後兩步,強自鎮定道,“我可以不殺你,但隻有一條路,就是把你送回到北翎軍營,交給你的主子處置。”
“慕容謙不是我主子,而且他早就看我不順眼了,我若落在他手上,必定生不如死。”定睛看著清心,很認真,帶著曆經淒絕的淡然,轉瞬,又笑得無心,“嗬嗬,給個痛快都不行,非要把人往絕路上逼,你們女人,可真是心如蛇蠍啊。”說罷,雪瑤索性坐於地上,很涼,刺激周身感官,帶來隱隱舒爽。其實那最後一句,她是對自己說的,心如蛇蠍,做事做絕,這都是她,一個不堪的她。
“你是想我放了你嗎?”蹲下身,清心的聲音,靈中泛柔,似一剪春水,清波微蕩,“可你是他們好不容易抓來的祭品,就這麽放走了,本座拿什麽向族中弟子交代。”
“拿活人祭祀,那位水神,可真消受得起。”有些不屑,有些散漫,還有含在深處的無奈勸諫,“你這樣善良又美麗的神女,就沒想過改變嗎?”
索性也坐在地上,清心淡淡道來,無奈深重,“當然想過了。可那是幾百年的規矩了,打破它,除非水族隕落。”
“規矩都是人定的,你是神女啊,隻要想,還有什麽不可以。”那一時,雪瑤眸光煥彩,似在期待,曾經單純的人,片刻閃現。
“神女又怎樣,上麵壓著四位長老,兩位護法,無論做什麽,還不都是任人擺布的傀儡。按照西照的規矩,神女單傳,由每代神女所誕下新一代神女,不論能力如何,皆繼位為尊,如此下來,能力強的也還罷了,能力弱些,根本隻剩下任人擺布的餘地。”提起處境,清心一聲苦悶,不知不覺間,已將眼前這位公子當作知心人,暢所欲言。
“那麽,就一個個將他們除去,將本該屬於你的,一步步奪回來。”目光直視湖麵,雪瑤緩緩道來。從來,這就她唐雪瑤的處事法則——得不到的,就不擇手段,不計後果去得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無論旁人勸過多少,她依然故我。
清心看著雪瑤,又一次驚住了,眼前這位明顯單弱的“公子”,上一刻還在純然嬉笑,這一時,竟波瀾不驚地說出這般狠毒之言。她到底是怎樣的人啊?太過單純,所以憤世嫉俗,遇有不平就要一舉鏟除?還是過於陰狠,為達目的不惜一切?
側頭對上清心的眼眸,那般透徹,那般清潔,正迷惑地望著自己,似初開之蓮,一不小心,略見世間瑕瑜。“你不會當真了吧,我不過是說笑的。”嘴角上揚,雪瑤顯得玩世不恭,“不如這樣,我們打個賭如何?”
“賭什麽?”清心聞言,散去迷惑,現出少女般的興致勃勃,滿眼企望地看著雪瑤。
“現今正值深秋,蒲公滿山,不如我們找一叢花林,數數看,到底有多少蒲公英。”狡黠的笑容含在唇角,這好像是一個公平簡單的賭約。“如果我輸了,任你處置,再無怨言;但如果你輸了,無條件放我離開。怎樣?”
清心不可置信,“這麽簡單,那要是都說對了呢?”
“算你贏。”簡短地,雪瑤顯出男兒大氣。
“好,一言為定。”清心欲要和雪瑤擊掌為盟,突然想起雪瑤還被繩索縛住。伸出白皙玉指要為她解開,到一半,又停住,有些猶豫。
“怎麽,怕我跑了嗎?”雪瑤看穿她的心事一般,渺然之音透著自嘲,“你們水族不僅高手輩出,還有本事強攻合圍,我縱使武功超群,也絕計抵不過眾人夾擊。”言下之意,她唐雪瑤之所以被綁縛而來,不是武功不濟,而是遭了他們暗算。
“看來公子是對我們水族極為不滿了?”清心仔細審視於她,幾分不悅。
“待客之道,為之以禮。如此而來,誰能滿意?”挑眉,雪瑤反問。清心唇角微動,正要反擊,卻見雪瑤忽又露出放浪笑顏,“不過,那是之前,如今得見佳人如畫,隻覺身處天籟,不甚榮幸。”寥寥數語,散發書生意氣。多一分是迂腐,少一分是刻板,而雪瑤,把握得恰到好處。
她真的隻是為了脫身,所以如此哄騙嗎?還是發自肺腑,她的所思所想就是如此?雪瑤自己也不清楚。或者隨心而為,不清楚也好。
“是嗎?”清心淺笑,若有似無,帶一抹頑劣的壞,“希望你輸了的時候,也能這麽覺得。”說著,不再思索,直徑將雪瑤身上的束縛除去。
“當然,與神女約賭,輸了也開懷。”伴著拂過額際的微風,雪瑤笑得鎮定自若,任誰人望來,隻怕都以為,遇上一位翩翩弱公子。
從洞中出來,破曉已過,晨光熹微,淡藍天空裏飄著無數白雲,如夢似煙,蕩滌塵世繁華。往前,是絕壁陡崖;向後,是秋景闌珊。
兩人來到半山腰處,果然見到一叢叢飽滿的蒲公柔絮。這些白絨絨的小棉團於枯枝落葉中星羅棋布,似乎為秋日肅殺添上點點純淨。
一聲“開始”, 攤開手,雪瑤仍舊悠閑自若。而清心,則如蹦跳著的藍羽,踏在落葉鋪就的暖金地毯上,從這一叢,越向那一叢,反複而認真地數著。
在一旁,靠在一棵灌木叢邊,雪瑤靜靜注視,那是多麽天真快樂的身影,給人一種衝動,好想就此望之不離,離之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