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少年
少年倚在樹身,身影映在地上格外修長。少年白衣潔淨,如瓊枝一樹,栽種在青山綠水之間,盡得天地之精華。青竹長袍,腰間配了個流雲百福的玉佩,烏黑的頭發梳著一個整齊的發髻套在精致的白玉發冠中,玉冠兩邊垂下條係成流花結的淡綠色絲質冠帶,麵若中秋之月,鬢若刀裁,兩彎眉渾如刷漆,鼻梁高挺,肌膚宛如一塊無瑕美玉,風姿奇秀,神韻獨超。
容娘歎少年一身風華,不由瞧呆了,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瞧著瞧著竟覺麵熟,細看,那雙丹鳳眼黑白分明,清澈無比,卻無焦距。腦中閃過一絲光芒,眼前之景與幾年前一幕漸漸重合,不由驚訝出聲道,“陸離?你怎會在此?”
少年挑了挑眉,聲音如玉石之聲,“小娘子好厲害的眼!”嘴角勾勒一絲笑意,溫潤笑道,“小娘子可是與家仆走散了?”
容娘卻沒注意他的問話,前世隻在宮中見過陸離一麵。那時宮中舉辦中秋之宴,陸離坐在皇上下首,自己雖驚於少年絕代,氣質沉穩,當時她心中隻有些許讚歎,可現在隻記得那雙清澈而空洞的眼。
而宴會時進行到一半時,三皇子竟請皇上賜婚,還是正妃之位。自己雖不喜蕭興,可自己早已及笄,名聲早毀,無人提親,想起那些小娘子曾諷刺自己的話,又瞧蕭興長相俊秀,舉止有禮,也就答應了,哪想到那人如此薄情!可憐自己愚昧,愣是沒發現爹爹不願自己嫁入皇家,也沒想聖上為何不問爹爹,偏偏問自己一個小娘子。自己若是個聰明的,就該問爹爹意思,而卻徑自答應了下來,讓爹爹不得不答應,最後一家人都被自己這個愚蠢的決定所害。
想起自己的愚蠢,竟沒想過三皇子那樣的人怎麽可能喜歡自己!自己雖是尚書之女,可是個庶女,若是於他無益,他一個皇子怎麽可能甘心娶一庶女為正妃?若是沒有利用價值,誰會多瞧你幾眼?這便是皇家,可笑自己愚不可及。
正想著,“小娘子?”容娘一回神,尷尬的笑了笑,福了個身,“小女子見過中庸王。”
“小娘子方才不是叫我陸離?這會怎地疏離起來了?”容娘瞧著少年嘴角掛著戲謔而慵懶的笑容,麵色紅了紅,剛才她是驚訝竟會在這見到他,才會失了禮數。此時的少年不是前世那般漠然,帶有些青澀和少年才有的調皮。想來這陸離也是個不容易的,身邊恐怕說的上話也沒幾個,心一軟,道“陸離,你怎會在這?”
陸離也沒想到眼前的小娘子如此幹脆,他隻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當麵叫他全名,這人還是個小娘子,也是少年心性,忍不住逗弄一番罷了。不曾想小娘子這般率直,倒是有趣。答道,“鬼節來這河邊自是放河燈。”
容娘一聽,心中有些愧疚,自己怎麽什麽不提,偏提起了人家的傷心事。天景誰不知中庸王聰穎無比,是個風流人物。隻他七歲時,爹娘戰死於沙場,八歲時被人暗算,從此瞎了雙眼。再是個鍾靈毓秀的人物,瞎了雙眼也是個殘疾。偏生他得了皇上青睞,封他為中庸王,八歲為王,如今七年矣。容娘歎了口氣,大約他是來祭雙親的,也說不出疏離的話,道,“陸離,你若傷心,不如將心中愁苦隨河燈放離,隨心些或許會快樂一點。”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讓他放離愁苦。自父母離世,所有的人都叫他成長,讓他挑起陸家重擔,從來沒有人讓他隨心。世人皆道中庸王天之驕子,八歲封王,可誰想過這背後的陰暗?聽見這小娘子關切的話,心中卻有些警惕。
溫聲卻又帶些疏離,“小娘子是哪府的,不若我讓侍從送你回府?”
容娘見他如此細致,抬眼要回話,卻見他一雙眸子無神無波,心中不知為何有些酸澀道,“無妨,”又看了看天色,夜色已暮,燈籠朦朧的光襯得少年眉眼如畫,少年棱角也在這河燈散發的光芒中柔和了不少。“那兩個丫鬟是在東角樓街巷看變戲法的呢,我這便過去找她們。”轉身要走,又想起還未告辭,看著少年略顯單薄的身子,又道,“今日與君相逢,實乃幸事。秋風蕭瑟,河邊微涼,公子還是早些回府的好。就此告辭。”也不行禮,轉身就走。
走了之後,容娘才覺自己失禮。自己怎可如此隨意,他可是中庸王啊!自己怎地就.……還..擔心人家快不快樂……自己是被驢踢了麽?
歎了一口氣,看來自己還是以前那個傻乎乎的柳易容,即便重活一世,即便自己有過血的教訓,自己還是這樣的自己,自己怎地就這麽傻?表姐害了自己,自己恨不起來,蕭興負了自己,自己恨不起來,自己可真是懦弱!如今見陸離這般就如此心軟隨意,卻不曾想他陸離若是個好相與的,怎會在這上京城中好好的?聖上雖寵他,可帝王之心向來莫測,他沒有點能耐又怎麽可能被封為中庸王?自己真是.……蠢到極點……容娘扶了扶額,自己怎的這般蠢!
容娘走後,隱身於樹上的一人問道,“爺,可要去查查那女子?”
“不必,一小娘子還興不起風浪。將那邊人手抽派到杭州去。”
卻想著那小娘子說的,相逢,他們以前見過?
東角樓街巷此時雖是晚上,可人聲鼎沸,絲毫不亞於白日,今日鬼節,上京城中解除了宵禁,小攤小販也趁今日擺攤,更是熱鬧不少。容娘並未戴帷帽,之前她和一些小娘子一起自是不顯眼,如今走散,容娘年歲雖小,可也是有些姿色的,又孤身一人,少不得就有人覬覦。
容娘正懊惱自己的行為,突然出現個擋路的。容娘一瞧,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少年,一身金鑲邊公子袍,還未束冠,五官分明,可舉止略輕浮,看樣子是個紈絝子弟,“小娘子,一人可是寂寞?不若咱們一起逛逛唄!”容娘“噗嗤”一笑,這還來個調戲的啊?想她活了二十年,這還是頭回遇到這般的紈絝!眼前的小少年卻被容娘的笑晃了眼,這是他除姑姑外,見到的最漂亮的人兒誒,連表姐都沒她漂亮。當下做出一副惡霸模樣,“小娘子,你若是從了小爺,小爺定讓你衣食無憂!若是不從,哼哼”
容娘一掃之前的鬱悶,再一次被逗笑,“我若是不從,你要怎的?”
“那我從了你!行了吧?”
容娘一聽,看著少年得意洋洋的模樣,更是笑得厲害,不慎一口口水嗆了自己,咳了幾下,倒把眼淚嗆了下來。忙止了笑,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少年一瞧,“哎,哎,你別哭啊,我都沒讓你從我了,哭啥啊?”容娘一愣,嘴角笑意又險些溢出,這少年,該不會腦子有問題吧?看向少年身後,無人跟隨,難道是他自己偷跑出來的?
當下便正了正神色,“公子是哪府的?可有帶侍從?”
少年卻哼了一聲,伸手挑了容娘的下巴,“小娘子,我還沒問你叫啥呢,你怎地就問起我來了?”
容娘下巴傳來一絲冰涼的觸感,看到少年輕佻的模樣,失笑道“公子可是總是當街調戲小娘子?”
少年見容娘淡定的模樣,卻失了氣勢,臉微微泛紅,“你是第一個。”剛才他甩掉管家跑到這東角樓街巷來,瞧見小娘子緩緩走來,那一刻他覺得整個街巷都無喧鬧聲,隻剩下他和這小娘子一般,不由上前擋了路。他也見過比這小娘子漂亮的人,姑姑雖然比小娘子漂亮,可不知為何,見到這人精致的五官,微蹙的細眉,心中便如一顆石子投入湖中,泛起陣陣漣漪,這才學著話本裏的惡霸說話,不過,她的下巴好滑啊。
容娘見少年愣了神,歎惜一聲,好好的小孩竟是個壞了腦子的,拍掉少年的手,眼中多了些歎惋,“公子以後莫要如此了,若是對旁的人這般輕浮,少不得有些爭執。公子好好保重。”
少年見容娘要走,忙道“我是富貴巷洛家的,你是哪家的?”
容娘微微一笑,“不告訴你。”
少年卻是怔住了,小娘子不僅擔心他,還對他笑了呢,小娘子定是喜歡他的!長大了,他定要娶小娘子為妻!看著容娘漸行漸遠的背影,叫道,“小娘子,你等著,我以後來找你!”
容娘聽了也隻有無奈笑笑,這人,倒是有趣,隻可惜是個壞了腦子的。
往前不過走了百來步,就見清人碩人在焦急地尋人。快步走了過去,“莫尋了,我在這。”
碩人淚珠在眼中打著轉,看到容娘明顯鬆了口氣,“姑娘,您可嚇死婢子了,婢子還以為.……”
清人額上冒著細汗,沉穩道“姑娘,大娘子她們往州橋去了,說是要放河燈,婢子也不敢隨意聲張,就怕是……”清人的話雖未說完,可容娘明白她的意思,這怕是有人暗中害自己吧,點了點頭,“辛苦你們了。”看著這兩個少女,心中濃濃的暖意。“我們也不去尋她們了,快瞧瞧這街上可有喜歡的玩意兒?若有就買下,當是我犒勞你們的。”
碩人一聽,一掃之前的擔憂,咧嘴笑了,“這可是姑娘說的,婢子多謝姑娘賞賜!”
“瞧瞧,這人方才要哭的模樣,這會子又笑了起來,一哭一笑,”清人接道,“黃狗撒尿!”
“姑娘,你淨跟這小蹄子學了這些粗話!”
容娘笑著點頭,“這是粗話,那小蹄子呢?”
幾個人笑鬧成一團,也不顧忌什麽,隨意笑鬧,容娘隻覺今日是她重生以來最為開心的一天。清人碩人兩個拿了一堆小玩意兒,容娘卻捂著肚子走在中間,隻因今日把肚子笑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