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本是人間驚鴻客
此後的近半月,我沒有再見過劉無忌,他忙著登基大典,我則默默得守在偏殿裏,打聽著劉無忌有多少妃嬪。
有個叫嬌杏的小宮女心腸不錯,可能也是看我傻得可憐,就陪著我算了一個時辰,最後建議我去內侍省借個名冊看一看,因為宮中的女人太多了,粗略估計加上宮女得兩三千人,嬌杏看我情緒低落,便安慰我說,“這兩三千人裏也包括了先帝時的舊人,等著新帝登基之後,這波人就全部移送到長信宮那邊去養老。人數便也沒有這麽多了。”
我問先帝“那邊的太妃人數眾多?”
嬌杏認真想了想,說道,“可能還有三四位的樣子。”
“那不是杯水車薪!”我咬牙切齒道,"不過,看來先帝是個正經人,後宮如此清淨!"
嬌杏搖搖頭,伏在我耳邊道,"這話啊我就跟您一個人說了,您可別外傳哈,先帝身邊曾有一位華夫人,也就是四皇子的母妃,極為受寵,先帝差點為了她遣散了後宮,剩下的這幾位也都是平時不侍駕的,不過是個擺設,才留下了。"
我好奇道,"那這位華夫人有多美呢?"
嬌杏指指自己的鼻子,"奴婢今年才十五,奴婢還沒生下來,華夫人就沒了,奴婢哪裏見過?不過奴婢猜她一定沒有您好看!"
她笑嘻嘻道,"您可是奴婢見過最好看的人!"
嬌杏生得團團臉,粉白細嫩,一張紅潤的小嘴微微嘟著,好像我認識的那隻鸚鵡妹妹。
"小滑頭!"我笑了笑,心裏想著劉景行能生得這般,他娘看來功不可沒,可他為何身帶妖氣呢?實在是想不通。
轉而我突然又想到什麽,拍了拍嬌杏的頭,"那剩下的那些女人都是新帝的?"
"也不是啦,"嬌杏掰著手指頭算,"這幾日皇後娘娘才帶著主兒們從潛邸入宮,可是登基大典之後,還是陸續冊封一些娘娘,而且每年初春都有待選的家人子入宮,都是為了給陛下充實後宮的。"
"所以,”我一拳砸在桌上,"劉無忌早就有了妻子!"
"主兒!"嬌杏嚇得跪下叩頭不止,"您可小聲些,怎的敢稱呼陛下的名諱了?"
我俯身拉住她的手臂,"我不會連累你,隻怪他又騙了我。"
嬌杏抬起頭,"主兒,別說是後宮,便是奴婢的爹做著一個小官兒,屋裏也是儲著兩三個姨娘,更何況是陛下?"
見我未言語,她又期期艾艾勸道,"您來都來了,不如就入鄉隨俗,若是不開心,還有奴婢給您作伴兒。"
我苦笑一聲,"嬌杏不好聽,日後我便叫你鸚哥吧。"
劉無忌登基那天,我穿著重華羽衣隱去身形,坐在建章宮的屋頂上觀禮。
周崇土德,衣玄衣,劉無忌的冕服以玄衣纁裳組成,中單素紗,紅羅襞積,革帶佩玉,頭上戴十二旒冕冠,果真是帝王垂範。
他威嚴得走向王座,身後朝臣跪拜如儀,頗有四方臣服,威加海內的氣勢。我淡淡苦笑,掏出懷裏藏著的一壺酒,仰頭飲了一口。滿滿的辛辣順著喉頭直入肺腑,嗆得我眼前一黑,滿心裏感歎真是一步不順遂,步步都順拐。我就隨手在酒窖裏順了一瓶酒,竟然烈成這樣,再喝一口估計我就得在建章宮的房簷上睡一宿。
心中正是鬱悶時,就聽見太常侍大聲宣讀詔書:
"朕承先帝之聖緒,獲奉宗宙,戰戰兢兢,無有懈怠。朕聞為聖君者必立後,以承祖廟,建極萬方。太子妃齊薑,大長公主嫡女,昔承明命,虔恭中饋,溫婉淑德,嫻雅端莊。宜建長秋,以奉宗廟。是以追述先誌,不替舊命,使使持節兼太尉授皇後璽綬。"
我捏著酒壺愣了一愣,便趕緊趴在屋簷上往下看,殿外宮女簇擁之中,有著一身著朱紅鳳袍的女子緩緩走向禦座,她看著似比劉無忌年長一點,頭上梳著九鬟望仙髻,正中百鳥朝鳳冠,眉眼端麗氣度高華,臉上似笑非笑,令人瞧不清心思。從這一點看,她與劉無忌委實是天生一對。
我的手微微顫抖,看著愛人成親,可是新娘不是我。這種情況該怎麽辦,沒人教過我。我是應該大鬧建章宮嗎?
這時太常侍又宣布了一堆後妃名單:
"太子良娣李淩霄封夫人。
太子良娣陶誠封夫人。
孺子佟美封美人。
孺子潘雨兒封良人。
。。。。。。"
再多了我已經聽不見了,感覺耳鳴,我感覺我是應該大鬧建章宮,我心念一動,突然禦座後方雕著黑龍的柱子金光一閃,直刺我的眼睛,我伸手一遮,再低頭看時早已毫無跡象,我既生氣又納悶,下意識的舉著酒壺狠狠喝了一大口。
於是我從建章宮的屋簷上滾落下來,一下子摔出了仙鶴的原身,好半天,我才搖搖晃晃爬起來,若不是有重華羽衣護體,我可能要摔折半邊翅膀,摔掉半口牙,姥姥啊姥姥您封住我的法力封得實在是太徹底了!
再隱身暫時也隱不回去,反正仙鶴都長得一樣,也沒必要隱身了,我大搖大擺的在宮中溜達,心裏雖不甚糊塗,但是眼前已經天旋地轉。
若是被人看見路上有一隻東倒西歪的仙鶴,不曉得會不會被半路捉走吃掉,我一聲長唳展翅飛起,心中想著不如飛回長留,可是眼前的景物依舊顛顛倒倒,我眼皮一撞猛地墜落下去。
嘩啦!我落在一片池水邊上的蘆葦叢裏,那池子倒是極美,不知是真的雲籠霧罩還是我喝醉了眼前雲籠霧罩,反正是極美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我無比失落的心情。
我才剛一轉頭,便瞧見不過五六十步的地方站了一個美人,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鴉青色的襦裙,身子高挑,眉眼舒朗,淡淡書卷氣,看著明豔大氣,叫人心生好感。
原本她臨風而立,不知在傷感些什麽,可能我的突然入畫,打破了她風露清愁的預設,直教她張大嘴巴,無比震驚的看著我。
我還在頭暈目眩考慮如何應對的時候,她主動的跑到我身邊,拍拍我的頭。
"你是仙鶴嗎?我可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仙鶴!"
我一想,對呀我現在是仙鶴啊,不用說話啊!
很好,我剛想擺出一副仙鶴君非常高雅聖潔的姿勢,沒想到她突然薅了一把我腦後的翎毛,我發出吱的一聲,痛得用翅膀掩住頭。
"哎呀!抱歉,"她趕緊說,"我以為你這塊翎毛是別人給你粘上的!沒想到是真的吖!太神奇了,我家從前也有兩隻鶴,我怎的沒見它們也有這麽好看的翎毛!"
我看著她興奮到晶晶亮的眼神,心說,老子可是修了九千年才有這樣的翎毛啊!
她可能是感到了我的不樂意,趕緊上前撫摸我的羽毛,”你別生氣啊!剛才拽疼了你吧?你怎的從天上掉下來了?是否是受傷了?"
我沒好意思搖頭,就站起來拍拍翅膀,表示老子沒事。
沒想到這一扇,她用袖子掩住鼻子指著我大聲道,"你喝酒了!我的天,仙鶴喝酒了!!"
沒有解釋,蒼白就蒼白吧。。。。
我就這樣被她帶到了一處宮殿,我仰頭看了看,牌匾上寫著承明殿。
她費了挺大的力氣將我抱了進去,放在一處偏殿裏的床上。
她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對我說,"這裏極是安全,不會有閑雜人來的,你便在這裏醒醒酒,然後哪裏來的回哪裏去!"
見我沒什麽反應,她又拉了一下我腦後的翎毛,"你聽見了嗎?"
我隻好又發出吱的一聲。
她認真道,"我和你說真的,若是你醉醺醺的跑出去,被那起沒王法的小內侍瞧見了,不定要捉了你去燉湯!"
我隻好正對著她的臉又吱了一聲。
她才滿意的笑了,拍拍我的頭,"你瞧著倒是機靈得很,又通人性,隻是不可再貪酒了哦!我真是頭一次看見仙鶴偷酒喝,你真淘氣!"
我表麵淡定,心中卻在泣血,"我堂堂一個九千歲被這個小丫頭訓得抬不起頭,還拽我的翎毛,若不是看她心腸還算不錯,我真要將她拍在水裏才是!"
她又對著我甜甜一笑,"喂,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我感覺一陣眩暈。
她笑嗬嗬道,"就叫小翎毛吧!顯出你與眾不同的氣質!"
我眼前一黑,心中哀嚎不已。
她轉身跑到門口,"小翎毛,我先走了!我要去裏麵看一個重要的人哦,回頭再來找你玩!"
她才跑出去沒幾步,便又回頭對我說,"我叫陶誠,等我回來,帶你回我的披香殿吧!"
陶誠,我腦子一轉,想起了這個名字,今日被封為夫人的有兩位,陶誠是其中一位。這麽好的小姑娘,竟然,是我的情敵嗎?
她說要去見一個重要的人,別是私會情郎之類?勾起了我八卦的心情,我扇扇翅膀,果然經過這一番連驚帶嚇我的酒已醒了泰半。
我悄悄站起身,循著陶誠的聲音往內殿走去。
陶誠的聲音愈加清晰起來,同方才與我說話的俏皮不同,這次她的聲音顯得清越傷感,她在吟誦幾句詩,"初入承明殿,無心報未央。長門空勞掛,不願見君王。"
我的牙關深深一震,這幾句肉麻到掉渣兒的詩句真的是出自剛才薅我翎毛的女魔頭之口嗎?很顯然,是的!
看來陶誠還真是不喜歡劉無忌,那麽得她空勞掛的人又是誰?
恰在此時,一個熟悉的好聽的男聲悠然響起。
"成王敗寇,如今皇兄貴為天子,你也已是高高在上的陶夫人,莫要再將心思花在我身上了。"
我驚掉了下巴,連忙伸出翅膀扶了一下,這不是奇妙的生物劉景行這廝嗎!
他真是準備好了要從四麵八方打擊他大哥劉無忌,戰場上輸了一箭,情場上要補他一打綠帽子嗎?
我苦於變成的是仙鶴,沒法伸舌頭舔破這層窗紙往裏偷看,隻好在門口強忍偷聽。
這相思仿佛是一條猴皮筋,兩人抻起來,總是先鬆手的那人不疼。
果不其然,被彈中的陶誠帶了一絲哭腔,
"我知你怨我從前悔婚,可若是我不從,我的家族又如何?"
劉景行輕歎一聲,依舊溫和道,"誠誠,我未曾怪你,隻是如今早已塵埃落定。"
陶誠嚶嚶而泣,劉景行那方沒了聲響,急的門口的我來回轉悠。
然而我突然想到我既然是一隻動物,那我走進去又怎麽了?
我震驚得成了一個笨蛋。
於是我信步走了進去,還優雅的抬了抬下巴,原本因為劉景行客氣又疏離的拒絕,殿中的氣氛有些尷尬,我的到來顯然緩解了氣氛。
陶誠的聲音透出一絲驚喜,"小翎毛,你來了?"
我這才看到,劉景行竟然被關在一個巨大的鐵籠子裏,他穿著白色的長袍靠在欄杆上,左肩上還有上次被射傷滲出來的血跡,看起來還有些虛弱。
可是無損他近似妖的容顏,我看著他,他也看向我,竟然還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他輕聲似自語道,"小翎毛?"
就好像他已經認出了我一樣,我差點就要轉身就跑了。
陶誠驚訝的說,"哎,小翎毛,你好像臉紅了!"
我揚起翅膀,砰的一聲撞碎了一扇窗戶,騰空而去。
身後似乎傳來劉景行悠然的聲音,
"原來真的是一隻漂亮的仙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