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此夫人非彼夫人
待我飛回甘泉宮的住處時,已經變回人形,可渾身疲憊不堪,我晃晃悠悠往床邊走去,卻突然瞧見劉景行坐在我床邊,還是暖暖的笑著。
我走上前,問道,
"你如何在這裏?還有,你怎知我就是那隻仙鶴的?"
他卻笑而不答,隻一把拉住我的手,我沒想到他會有這個動作,隻覺得他的手暖得發燙,我臉上一紅,忙往後掙脫,誰知他力氣極大,我竟怎麽也掙脫不開。
"你拉著我作甚?快些放開!"
我一個機靈,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竟是個夢啊!我心裏覺得怪怪的,如何會夢見劉景行拉我的手,我可不是個見異思遷的仙鶴啊!這時我被上方突然出現一雙大眼睛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原來是神色焦急的鸚哥。
"夫人,您總算是醒了啊!"鸚哥緊緊握住我的手,眼中晶瑩閃亮,弄得我還以為我終於死而複生了。我坐起身,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寢殿中已經點起了燈火。
"怕什麽?我不過是多吃了一杯酒罷了,哪裏就醉死了?"
我接過鸚哥遞過來的水,突然反應過什麽,問道,
"你方才稱我什麽?"
"夫人啊!"鸚哥頓時眉飛色舞,"下午您休息時,太常侍太人帶著內侍省的人來宣旨,奴婢怎麽叫您也叫不醒,正怕得要死,沒想到李大人竟說陛下有口諭,娘娘隨意怎麽接旨都好,他們不過是來傳個話兒!"
"傳什麽話?"
"陛下封了您為夫人啊!還賜了您居住仙居殿,隻是要籌備籌備之後才搬,在此之前要您就住在甘泉宮裏,不必挪動!"
鸚哥激動道,我卻冷著臉道,"這有何值得高興的?"
鸚哥一臉茫然,她掰著指頭算道:
"夫人的名位僅在皇後之下,仙居殿又是宮中除了皇後的昭陽殿之外最好的宮室,陛下這是多麽寵愛您啊!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可,此夫人非彼夫人!"
我閉上眼睛,隻感覺腦袋一涼,揚手掀翻了桌子。
將小小的鸚哥嚇得魂飛魄散,是啊,在她眼中跟隨的主人多麽有出息啊,多麽令人崇拜啊,雖然看著有點傻,可是一躍變成了皇帝眾多小老婆中地位出類拔萃的一個,她不過是個小官家的庶女,從生下來就覺得小老婆是再合理不過的存在,此刻定然是想破腦袋也想不通我究竟為何惱怒。
可是我,如何甘心呢?
鸚哥已經翻身跪倒,她不曉得我在生氣什麽,我卻覺得抱歉,趕緊拉了她起來。
"你別怕,我不是衝你發火,隻是。。隻是有些餓了,你去廚房給我要一碗麵來!"
鸚哥一聽覺得極有道理,馬上破涕為笑,輕快的往廚房奔去。
她一走,我就收拾了幾件衣服,準備回長留山去。
我覺得失戀確實是一件提神醒腦的事兒,在我決定離開未央宮的那一刻,我的大腦就靈便了很多,我選擇在房頂上穿行,按照我這無聲的腳步,很快就可以悄咪咪的出去。
計劃中我應該不到一刻鍾就能順利出逃,但現實中,我是在屋頂上溜達的,三步一回頭,腦子裏也開始天人交戰,我是不是應該對他說一聲再走,也算個好聚好散。
另一個聲音告訴我,你回去了,大概就會繼續淪陷在他那一片由女人組成的汪洋大海中,再也爬不上來。
我停下來,坐在一處屋頂上,心中很是沮喪,也許他根本就不會出來找我,因為他還有皇後,還有夫人美人良人雜七雜八,怎顧得上我呢?
西邊有明朗的月色,總覺得在未央宮看月亮跟長留很不一樣,從前嫦娥姐姐會來給姥姥送月餅,我便覺得月宮隻不過是這位美女的住處,隻要我願意也可以上去做做客,可如今來了凡塵,盡管站在人類最高階的金堂玉殿之上,卻覺得月亮觸不可及,連月光也變得冰涼刺骨起來。
我正出神,突然一陣馬蹄聲響起,感覺騎馬的人十萬火急,不惜將全後宮的人全部吵醒,果然,在夜半子時,未央宮的全部殿宇在馬蹄聲的節奏中重重亮起。
我轉頭一看,遠處奔來一匹黑色駿馬,直跑得鼻孔張開,四蹄橫飛,可馬上的人還是瘋狂的揮動著鞭子,好似活活要將一匹好馬逼成一隻神雕。
我歎了一口氣,那騎馬的人真的是劉無忌。看他的樣子似乎也是比馬強不到哪裏去,才初春的氣候,他連一件氅衣都沒有披,還穿著他白日裏登基時穿的朝服,隻是此時那代表著帝王最高權力的冠冕都已經不知掉到哪裏去了,一頭長發像他整個人一般在風中狂亂不已。
劉無忌暴怒的樣子十足是像一匹狼,或是一隻鷹,鷹視狼顧,都說這是個需要堤防的麵相,可是此刻他卻直像隻撲火的飛蛾,直著眼睛,披著一身暗夜的寒霜,不曉得要撞到哪裏去。我看了有些心疼,又怕他出事,便貿然從屋簷上跳了下了。
本想是要叫住他,可那黑馬正被打得驚惶不已,乍然見到宮牆上跳下一大團白色的東西,便徹底震驚了,我想要抓住它的韁繩,結果高大的驚馬驟然揚起四蹄,將劉無忌狠狠摔了下去!
"無忌!"我驚叫一聲撲了過去,催動重華羽衣堪堪抱住了他的身體,我們兩人一起翻滾在地上,半晌才停下來,那馬跑得沒有蹤影了,隻在風中留下一串癲狂的馬蹄聲。
"無忌,"我又喚了他一聲,他睜著眼睛,眼中卻黑得可怕,好像裏麵什麽都沒有了,盡管黑暗卻也感到空曠無助,他似還未回過神來,牙關咬的咯咯響,連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
我趕緊將他抱在懷中,軟語安撫著,無忌,醒醒,快醒醒,我是寒酥啊!
他的身體突然一凜,"寒酥?"
"是我是我!"我趕緊捧住他的臉,"你看一看我,我就在這裏!"
他突然笑了一下,將額頭抵在我的額頭上,"我可找到你了,你不要走!"
雙手狠狠的將我擁在懷中,就像是失而複得的珍寶,驀然,一滴眼淚落在我的手腕上,燙的我一哆嗦,他便暈了過去,我緊緊抱著他坐在地上,心中五味雜陳。
我隻是個初初動心的老妖,見了心上人這般模樣,如何還能狠得下心腸離他而去呢?我要的不也僅僅就是他需要我,需要得不舍離棄嗎?我在心中一步一步退了十萬八千裏,把心一橫,縱然他身邊女子眾多,可隻要他真心待我,也囫圇算作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吧。
遠處人聲雜亂,燈籠火把馬蹄聲又亂做一團,他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該是把所有人都嚇壞了吧,登基第一天就瘋了一樣找女人的皇帝,我吐吐舌頭,我大概就要順理成章的成為一個紅顏禍水。
果然我算是在未央宮徹底出了名,來救駕的所有人都對我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但礙於我的身份與皇帝的眷戀,沒敢當麵與我說什麽,隻是將劉無忌抬上了禦輦,太常侍李季最是乖滑,轉轉眼珠,笑容滿麵的對我行了一禮。
"夫人,奴才先伺候陛下回宮,皇後娘娘正等在前麵,要召您前去相見。"
我頭皮一麻,卻也隻能點頭應允。
皇後齊薑正等在離此處不遠的一處亭苑中,兩邊宮侍悄然站立,手提宮燈,照得亮如白晝,連一絲衣角摩擦也不曾聽聞,不愧是中宮氣派,齊薑端端正正坐在亭中,顯然是漏夜前來,她隻是簡單的綰了頭發,但是衣著卻是講究的,不管離多遠,一看便是皇後。
她的皮膚很白,生得端麗華貴,舞陽大長公主的嫡女,天生就是金尊玉貴從容不凡的模樣,隻是看到我的時候,她眉毛輕佻,一絲神經質般的怨憤轉瞬即逝。
我心中負疚,隻垂著眼簾走到亭前,幾許掙紮,終於對她施了一禮。
"寒酥見過皇後娘娘!"
半晌,上方並無一絲聲響,我不由得猜測了兩種可能,一是齊薑大概氣到崩潰,在想在這個如此好的時機裏安排我一個什麽罪名才好。
二是,她可能氣得上頭,睡著了。
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傳來。
"妹妹容色驚人,叫本宮看得呆住了,倒叫妹妹受累,快請起身吧!"
她這個請字用得頗有皮裏陽秋的意味,我便直接抬起頭看她,她的臉上不知是嘲諷還是自嘲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她身邊的女官年紀頗大,臉色一沉道,"夫人僭越,皇後未曾允您抬頭,怎可直視鳳顏?"
我淡淡一笑,"娘娘又不是醜女,為何不能看?"
那女官臉色更有爆炸的前兆,正要出言斥責我,齊薑卻擺擺手,依舊笑道,
"好了,你看你急什麽,她這樣子明擺著是真的什麽也不懂。"
我心中一頓,突然思及畢竟是我搶了人家的夫君,人家即便說些難聽話也該好好的聽著,於是我貌似恭敬的垂下眼簾,說了一番,
"皇後別見怪,寒酥出身鄉野,不懂規矩,我這般入宮來,您心中一定不樂意,換了我也一樣,終究是我的不是,可錯也已經鑄成,隻能請您容下我,讓我陪伴在陛下身邊便好。"
我說完之後,對方顯然被我驚了一驚,半晌無人說話,我一想也是的,求人家讓我常伴人家夫君身邊,人家能接受才怪!
我很突然的跪倒塵埃,一個響頭磕在地上。
"寒酥此生隻跪過天地和姥姥,如今跪下給您請罪,令您傷心,終究是我的過錯。不敢求您不要怪罪,不過隻要您有所驅馳,我一定盡力而為!"
齊薑終於站起身,慢慢走下台階,向著我走過來,我硬是跪的穩穩,不曾起身。
"起來吧。"她的聲音有些疲憊之意。
隨後她又笑了笑,"從未跟任何人下跪過嗎?"
”本宮覺得你並非來自鄉野,而是來自天外呢。”
我站起來,平視與她,"如果可以,我不願入宮。"
她端端正正的看著我,漫聲道,
"不願入宮,也是入宮了,日後再也回不去。今日你惹得陛下這般,明日言官的奏章變回雪片一般的飛進建章宮,說你狐媚惑主之類的。"
"嗬嗬,"她神經質般的笑了一聲,"不過有陛下護著你,想來即便你拆了建章宮的瓦片,他們也奈何不得你。更何況是本宮了?"
她始終都是不陰不陽的口氣,"放心吧,本宮就是來看看你,不是來責罰什麽的。"
我低下頭,"您若是覺得生氣,盡可以來打我。。。。"
她又神經質般的笑了一下,"你也不必這般說些有的沒的,本宮聽不懂,這未央宮裏都是本宮的姐妹,本宮都是一般看待。陛下也已經送回了甘泉宮,你也早些回去伺候吧。"
我又福了一福,"寒酥告退!"
說罷轉身便走,還沒走出十步,齊薑的聲音又傳過來,
"對了,明日昭陽殿設宴款待眾妃,雲夫人也會來吧?"
我回頭看看她,她突然笑得天真隨和,"冊封之後姐妹們終究都要見麵的,今晚你既然留下了,自然會來參加宴會吧?"
我心中一凜,仰起頭笑道,"定然不負娘娘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