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相思不苦
我今日穿著白色織羽廣袖襦裙，外罩著藍色羽紗披帛，腰上也罩著一層藍色羽紗，連身上的披風也是淡藍色的，雖不算多麽華貴，可怎麽也不可能像是一介掖庭罪女。
我微微冒了汗，隻好幹笑一聲，＂主上，我，我這麽穿好看嗎？＂
景行又走近幾步，他就盯著我看，似乎也不是審視，就是靜靜的端詳著，我便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垂下頭。
他突然伸出手，將我頭上的珠飾一件一件拿下來，最後他看見我頭上那隻白玉的狐狸簪子，他突然牽起唇角溫和一笑，＂這支簪你戴著很好看。＂
他又輕輕皺眉，＂隻是為何我覺得它這般熟悉？＂
他想著便從我的發間摘下了那隻簪子，這一下，我的長發整個如漆黑的瀑布般流瀉下來，一直垂到小腿處。
月色如洗，便無遮無擋的落在我倆身上，甬道安靜幽長，偶爾有深藍色的閃著光的螢火蟲飛過，我與他的表情似乎都有些驚惶。
景行的眼睛裏閃動著一千種琉璃的光芒，他突然扶住額頭，低聲道，＂好痛！＂
我下意識的就要伸手扶他，可是中途我硬生生的停住，我在害怕，怕他想起我，我明明每日每夜都會想他想到心痛，可他就在眼前，我卻怕他真的認出我。
這是複仇的代價嗎？
我向後退了幾步，想要逃掉，卻突然被他拉住了手腕。
他扶著額頭，有些痛苦的問我，＂不要走，你到底是誰？＂
他的身影頎長倒影在我身上，仿佛整個人都被他的影子所籠罩著。天地明光照耀，都不如這一刻在他身影的籠罩下來得安心。
我扶著他走到宮中金閣寺，晚鍾聲聲，悠悠回蕩在遙遠的天際，隔得那樣遠，梵音入耳，也成了餘音嫋嫋悠悠、纏綿如絲。
天際遼闊無盡，滿天無數繁星，顆顆明亮如碎鑽，地上的朱垣玉瓦便顯得尋常了，我與他坐在鍾樓旁邊的石階上。
他牢牢執著我的手，我安靜的坐在他旁邊。他拿了我的玉簪，我長長的頭發隨意散著，半點妝飾也無。他簡潔的衣衫有柔軟伏貼的質感，緊緊貼在我的皮膚上。
＂你不是掖庭戴罪的宮女，你，是宮裏的嬪妃，而且你應當是個極受寵的嬪妃。＂
他輕聲道，他一隻手扶著額頭，與我說話的口吻像極了朋友間的傾訴。
我轉而看著他，坦然道，＂是的，你都猜對了，我不是宮女，是這深宮中的一個嬪妃，除此之外，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側頭看著我，輕笑一聲，＂你的身份都是假的，還有什麽是真的？＂
我忍不住身體一凜，垂手道，＂我說，我願意在宮中做你的內應，若是日後你得了江山，便放我歸家去就好。＂
他好奇的看著我，＂你如今是皇帝的寵妃，你的家人難道不高興？我這個皇兄我是曉得的，他若是高興了，隻怕金山銀山也肯搬給你，你大概又在騙我。你這小小的女子，滿口裏竟沒有一句真話嗎？＂
我睜大眼睛，想要反駁他的話，可是瞬間水霧侵襲了眼眶，心裏酸得抽動起來，眼前便模糊了，這時就聽到他慌亂的聲音，＂喂，你不要哭呀！我隻是逗逗你，沒有真的生你氣！＂
他不曉得從哪裏掏出一塊帕子，放在我手裏，隱隱的依舊是那股梅花的冷香，於是我從默默流淚變成了徹底的哭泣。
突然，我的肩頭一暖，他的笑清朗而愉悅，攏我於他懷中。
然後他的聲音又輕聲響起，＂見你如此，定然也過得不痛快，我借個肩膀給你，可你要輕一些，不要哭得興起，將侍衛引來就不好了。＂
我哭著還不忘與他道，＂這裏通常也沒有侍衛，劉無忌何嚐有什麽忌諱？不過有個又聾又啞的老內侍在這裏敲敲鍾罷了。＂
他頓了頓道，＂那你可以哭大聲一點。＂
我的臉輾轉在他衣袖間，來回翻滾，偷偷將他的味道溫習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真的累了，才安靜的伏於他的膝上。
突然，他的手指憐惜地穿過我的如流波一般微有光澤的青絲，道，＂難怪世間女子都這樣珍視頭發，青絲滿頭，亦是情思滿頭。＂
他的聲音如三月簷間的風鈴，聞風泠泠輕響，輕淡而悅耳。頭發散碎地被風吹進眼中，我一次次撥開。他輕聲笑道，＂你想出宮去，難道是有喜歡的人在等你嗎？＂
我忍不住歎息道，＂是的，有一個我很喜歡的人，如果我能出去，我一定會去找他，隻是不曉得到時他還記不記得我，願不願意要我。＂
景行默了一默，＂你這般深情的惦念他，他會記得你的。其實你已經很幸運了。＂
他仰起頭，月光在他喉結處勾勒一條完美的曲線，＂我一直覺得我在等一個人，可是我想不起要等的人是誰。＂
他回過頭，看著我道，＂雖然你騙了我，可是我卻並不生氣，隻是覺得你很熟悉，跟你說一說話，我的心情也變得很好。＂
我這才抬起頭道，小聲道，＂你也有，喜歡的人是不是？＂
他笑了笑，＂也許吧，人人都說我與仙逝的王妃感情甚篤，可不曉得為何，我想不起她的模樣，即使站在她的墓碑前，我竟也覺得她不在那裏麵，天地空空，四野茫茫，好像隻剩下我一個，我隻覺得這世上不曉得在哪裏，有一個人在等我，可我真的想不起來。＂
聽了他這番話，我的心中滿是疼痛與憐惜，我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這樣呢，你現在還害怕麽？＂
他的肩膀堅實而穩妥，我低著頭，聽他的心跳聲沉沉入耳，手便有些發抖。
隻聽他說道，＂謝謝你。＂
我仰起頭，他的目光有讓人安定的力量，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身影，漫天星光再璀璨，亦璀璨不過他眼中執著的明光。
流螢飛舞周遭，明燦如流星劃過。我微微側首，他的溫暖潔淨的氣息裹著他的吻鋪天蓋地地覆蓋了下來。
我們分別了多久？夢裏多少次我摟著他的肩，一起躺在我們在蜀州的新房裏，那三年裏所有的喜悅溫柔，都成了刻進牙簪裏的紅豆，然後又在今夜化成了這一個沒有緣由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