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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4章 徐鳳年做客武當,莽皇室謀皮北涼(4)

  就在徐鳳年和白衣僧人一行人前腳由紫陽宮後門走入的時候,有個眉清目秀的小道士火急火燎跑到韓桂身前,哭喪著臉小聲道:“師叔祖師叔祖,山上新來了一批貴客,掌律真人親自陪同他們遊覽了咱們主峰,客人們也不似尋常提出諸多要求的外鄉人,沒有非要在山上落腳休息,說是在山腳小鎮客棧訂好了房間,可掌律真人親口發話了,說這幾位客人怠慢不得,要咱們就是變也變得出三四間雅靜廂房來。我師父和幾位師叔都急死了,好不容易在紫陽宮才找出兩間來,再多可就真辦不到了,臨近山頂的神霄觀太虛觀也都為難,說連柴房也騰出來給客人住了,那麽咱們總沒有讓客人一半留山一半下山的道理吧?”


  徐鳳年當年在山上練刀,跟清寧兩輩的道士大多打過照麵,他又是過目不忘的,就笑問道:“寧和小道長,誰啊,這麽大的麵子?”


  當初小道士曾經在山門口陪著那位騎牛的太師叔祖一起迎接過眼前人,自然知曉徐鳳年的身份,趕忙行禮道:“回稟王爺,聽清風師叔說是上陰學宮韓先生的學生。”


  徐鳳年恍然大悟,先前收到過一份來自流州青蒼城的諜報,說是韓老先生繼續西行爛陀山,但是聽說武當山要舉辦佛道之爭後,就讓數位弟子返回涼州,與那位獨去薊北的酒中仙人常遂在武當山會合,老人隻帶著孫女韓國秀和那幾名護送之人繼續遠遊。徐鳳年當時隻敢奢望韓穀子弟子之中能有一個留在北涼,如果是兵法大家許煌那是最好,若是性情灑脫的縱橫士司馬燦也不錯。現在聽到這個消息,徐鳳年感到有些遺憾,如果僅是一兩人來到武當山,多半是板上釘釘要為北涼效力了,可連常遂都來了,恐怕就意味著一個也不會留在北涼了。徐鳳年心中歎息一聲,笑道:“寧和小道長,你去跟你師父說一聲,就說把本王那間屋子讓給這群客人,本王猜那間屋子住兩三人總是不難。”


  小道士哪敢接下這話。


  韓桂柔聲道:“寧和,就依照王爺的吩咐如此行事好了。還有,把我和清心的屋子也讓給客人……”


  不等韓桂說完,小道士就大聲道:“師叔祖,這怎麽行?小柱峰青山觀和蓮花峰離著可有十多裏山路呢!清心……清心師叔每次來蓮花峰找我們玩……不對不對,是來蓮花峰幫師叔祖借閱書籍,都累得不行……”


  寧字輩的小道士越說嗓音越低,韓桂的徒弟清心小道士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完蛋了,這次回到青山觀少不得要罰抄十遍典籍了。


  白衣僧人轉頭對自己媳婦嘖嘖說道:“瞧瞧人家山上的晚輩,多向著自己的長輩,跟笨南北一塊玩的那幾個小光頭,可都成天想著在咱們家騙吃騙喝。”


  婦人笑道:“錯啦,分明都是衝著咱們閨女去的。平日裏我在寺中路上見著的小和尚多邋遢,可每次去咱們家,哪次不是穿上剛清洗幹淨的整潔僧袍?”


  白衣僧人勃然大怒:“還有這回事?!”


  婦人白眼道:“你才知道?”


  白衣僧人憤憤道:“那幾顆小光頭就是欠敲打,還有笨南北更是笨,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麽?!”


  婦人沒好氣道:“敲吧敲吧,敲出一個個頓悟才好,省得由你來當這個不拿錢隻發錢的住持。”


  最終,韓桂和小道士去一位掌律真人陳繇的清字輩弟子那裏借住,而徐鳳年就去當年練刀的半山洗象池茅屋住一晚。下山之前,徐鳳年先把白衣僧人送到了下榻房間,韓桂則率先告辭離去。此時武當山上人人忙得焦頭爛額,韓桂除去負責把徐鳳年接入紫陽宮外,其實手頭還有一大堆事務要忙。其實山上各個輩分的道士都心知肚明,韓桂未來是要擔當大任的,畢竟連老掌教王重樓也說過韓桂道心最穩,甚至連洪洗象也半真半假開玩笑說山上多桂樹的小柱峰,最適合名字中帶桂字的韓桂去修行悟道。而如今武當山碩果僅存的陳繇、俞興瑞兩位最高輩分真人,對韓桂這個與世無爭的晚輩也極為看重。


  徐鳳年送到門檻外,白衣僧人推門後突然轉身問道:“見過貧僧的師伯了?”


  徐鳳年愣了一下才醒悟,是在說西域小爛陀山下的雞湯和尚,老和尚正是龍樹聖僧的師兄,點頭道:“我能與拓跋菩薩戰而不死……”


  李當心擺了擺手:“人都死了,好話說給誰聽。”


  徐鳳年默然,無言以對。


  白衣僧人歎氣一聲,感傷道:“不過話說回來,師伯能落下心中蓮,也虧得是你出現。當年我獨身西行萬裏,是師伯放心不下,本意是去了西域那一處接我返回兩禪寺,不承想那一次停步,就停了二十來年。貧僧的頓悟之說,何嚐不是受惠於師伯的心得。行了,一事歸一事,閨女一事,還沒完。不過師伯能落蓮花,我得謝你一聲。”


  李當心低頭雙手合十。


  徐鳳年雙手合十,輕輕還禮。


  當徐鳳年走後,白衣僧人關上門,婦人坐在椅子上揉著小腿肚子,笑道:“閨女呢,隻有一個,南北笨歸笨,到底早就是一家人了。唉,我要是有兩個閨女就好了。”


  李當心嘀咕道:“就算有兩個閨女,我也不樂意當這小子的老丈人!見到一次就拿掃帚趕一次!”


  婦人破天荒沒有針鋒相對,柔聲道:“先前跟這孩子閑聊了一路,我聊起了咱們家東西玩心太重,他陪我聊著聊著,也順口說了句無心之言,挺有意思的,大意是說他小時候才是真正的頑劣不堪,年少時總會嫌棄長輩如此這般那樣的種種管束,結果好不容易等到自己長大了,猛然發現犯錯了都沒人罵上一句,反而懷念小時候了。”


  白衣僧人靠著椅背,摸著光頭。


  不知為何,也有些懷念自己小時候給師父在耳邊叨叨叨的場景了。


  徐鳳年在走出紫陽宮前,一名拂水房諜子頭目和一位轄境位於武當山附近的校尉一同露麵,兩人都是身穿與普通香客無異的便服,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向王爺稟報情況,這讓徐鳳年挺像個攜帶家仆豪奴出遊的貴公子。今日紫陽宮內無寒門,多是與華蓋郡乃至整座北涼官場關係深厚的外鄉人,人人非富即貴,要不然就是許煌、司馬燦這些底氣足以傲視王侯的“江湖散人”。據說連河州刺史的大公子和薊州刺史的千金都聯袂登山了,卻仍是不得入住紫陽宮,而隻能在神霄觀內。


  徐鳳年聽過了兩人言簡意賅且畢恭畢敬的匯報,也無什麽發號施令,臨近洗象池,就讓他們忙自己的事情去。交談不多,不過那兩人仍是倍感榮幸,不論是城府深沉的大諜子,還是以性情穩重著稱的實權校尉,相視一笑,都是滿臉遮掩不住的笑意。這種發自肺腑的與有榮焉,是其他官場那種跟官場大佬湊近了混個熟臉的心態,其實有著天壤之別。徐鳳年故地重遊,才發現當年寂靜無人的洗象池是這般熱鬧非凡,堪稱比肩接踵,一問才知道似乎是有兩人要在池中那巨石之上比武,規則很簡單,誰從石上落入池水就算誰輸。徐鳳年實在是擠不到池邊去,就隻能在離著洗象池還有五十步的地方站著。人流中還有許多胸前掛著隻竹箱的小販來往穿梭叫賣吆喝,嘴上嚷著“看高手過招,豈能不飲咱們北涼的綠蟻酒”,要不然就是“買酒兩壺,贈送北涼王在武當山習武語錄一部”。池中巨石上兩位高手大戰正酣,徐鳳年耳邊都是轟然叫好聲,放眼望去,隻有當兩位高手高高躍起時才看得見兩人身影,一刀一劍,刀光劍影,交相輝映,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翩若驚鴻了吧。


  徐鳳年不知怎麽就來了興致,跟某個小販買了些瓜子紅棗,跟大多數看客那樣踮起腳尖伸長脖子,聽著身邊看客一驚一乍的招式講解,不免有些自嘲。瞧瞧別人打鬥是何等氣派,看客如雲,喝彩聲震天響,比起自己跟拓跋菩薩當時最終一戰的那小巷交鋒,可要威風多了啊。也對,好像這才是自己年少時夢寐以求的那個江湖嘛。徐鳳年慢悠悠嗑著瓜子,聽著耳邊都不收他半顆銅錢的友情介紹,很是愜意。根據身邊那些小道消息最是靈通的耳報神講述,徐鳳年得知正在酣暢淋漓一展身手的兩位年輕俠士,在江湖上可都不是什麽無名小輩,徽山大雪坪選出的新天下十人,其中那位佩名劍“五束素”的江湖俊彥,正是其中一位宗師的嫡傳弟子的至交好友。關係有點遠?是尋常阿貓阿狗就能跟天下新十大高手的親傳弟子沾親帶故的嗎?而用刀的北涼當地年輕人,那就更有來頭了,據說是連北涼王徐鳳年也愛惜其才,甚至親口指點過兩式三招刀法的。


  聽到這個,徐鳳年比起先前聽到東西姑娘曾經自稱一眼就看穿了老黃的高手身份,更加忍不住齜牙咧嘴。就在徐鳳年當下有些憂鬱的時候,人流被強行擠開,徐鳳年轉頭看去,是並肩而行的兩名男子,皆是神情肅穆,一人懷抱長劍,一人雙手負後,像是要即將參加一場爭奪天下十人名頭的巔峰大戰,徐鳳年隻得跟隨身旁眾人一起給兩大高手讓路,原來是在巨石那兩位少俠大戰落幕後,就要輪到這兩位江湖分量更重的武林大俠登台比試了。一位江湖人稱“江南梅雨劍”,一位江湖綽號“中原神龍”,聽聽,能有這樣讓人肅然起敬的綽號,還會不是大俠?


  徐鳳年給兩位大俠讓路的同時,心想自己好像至今還沒啥拿得出手的綽號啊,是有點不像話,當年四人一起落魄寒酸地闖蕩江湖,且不說那個給自己取了一大串綽號的女俠李東西,其餘兩個可都是有的。徐鳳年唉聲歎氣,嗑著瓜子,不光是當下憂鬱,襠下都有些憂鬱了。


  徐鳳年突然轉過身,看到一幫熟悉麵孔。蓄有美髯的許煌,總是笑臉燦爛的司馬燦,相貌辟邪的劉端懋,神色冷清的晉寶室,還有個滿身酒氣的陌生中年大叔,斜挎一柄長劍,應該就是那位享譽離陽士林的酒中仙人常遂了。許煌低聲笑道:“在紫陽宮偶遇韓道長,聽說王爺到了山上,又鳩占鵲巢了一次,怎麽都該找到王爺說聲謝謝。”


  原本融融洽洽彬彬有禮的對話,結果給常遂的勾肩搭背破壞殆盡,要知道這家夥直接就勾搭上了徐鳳年的肩頭,大大咧咧混不吝道:“我去薊北走了一趟,方知幽州不光是燕文鸞麾下的步卒戰力甲天下,便是幽州的騎軍,也不是離陽別地騎軍能夠望其項背的。本來呢,是估摸著咱們家那位先生拉不下老臉放行,我到時候就也好找個借口,說自個兒水土不服在你們北涼上吐下瀉,得休養個三四年,不承想先生這次出手闊綽得很,連許煌這幾個也一口氣丟給了北涼,如此正好,我們師兄弟們幾個仍是湊一堆,可惜我費盡心機卻弄巧成拙,薊州一別,應該就是跟先生此生最後一麵了,早知道就該跟著走到流州青蒼城。徐鳳年,以後咱們可就是要跟你廝混了,要不然借此機會,商量個事,幫許煌討要個將軍當當?醜話說前頭,雜號的可不行,就算做不成涼州邊關的實權將軍,流州、幽州兩地也可以,以我許師弟的滿腹韜略,統率領軍個萬把人,肯定綽綽有餘。司馬燦這小子,倒是能留在涼州刺史府當個四五品的官,若是你氣魄再大些,幹脆就塞給宋洞明做幫手,就是要千萬小心這小子勾引你們清涼山的俏麗丫鬟,這小子最大的毛病就是管不住褲襠裏的鳥。至於師弟劉端懋和師妹晉寶室,倒是不用著急,真沒有官帽子給他們的話,那就隨便找個地兒磨礪一年半載……”


  許煌一臉無奈,司馬燦的燦爛笑臉變得牽強,劉端懋幹脆撇過頭,隻當不認識這個師兄。晉寶室偷瞥著徐鳳年,眼神複雜。


  投桃報李,既然韓老先生如此大手筆,心中驚喜至極的徐鳳年也不是什麽小家子氣的人,當場展露出一位藩王雷厲風行的一麵,沉聲道:“許先生可以先去懷陽關都護府,我會親筆一封書信給褚祿山。北涼邊關軍務一向章法嚴謹,實不相瞞,我徐鳳年暫時也不敢保證許先生一定就可以立即當上涼州一軍主將,但定不會讓許先生大材小用便是。司馬先生,大可以直奔清涼山,輔佐副經略使宋洞明,當然,若是嫌棄給人打下手不爽利,也可以去涼州刺史府或者是陵州的鐵佑郡任職,刺史府那邊如今有個功曹位置空懸,陵州鐵佑郡則是剛剛空出一個太守,都是四品官身,就看司馬先生自己如何權衡了。而劉先生,我希望能夠去陵州幫助刺史徐北枳,也許一開始官位不高,但我相信以劉先生的學識和徐北枳的眼光,劉先生都能迅速脫穎而出。至於晉小姐,真的是暫時沒有想好如何打算,容我思量思量,但在我下山之前,不管怎麽樣都會給晉小姐一個滿意的答複。”


  當徐鳳年說完這番話,別說司馬燦和劉端懋麵麵相覷,便是許煌也大吃一驚,晉寶室則緊抿著嘴唇,神采奕奕。唯有常遂依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懶洋洋拎起酒葫蘆灌了口酒,抹嘴笑道:“痛快!”


  徐鳳年誠心誠意道:“諸位能留在北涼,我徐鳳年當然歡迎至極,而且我二姐也一定會很高興。”


  常遂輕聲歎息道:“那麽除了與徐家有上輩恩怨的大師兄,還有那個不得不跟你站在對立麵的小師弟,先生座下總計八個弟子,當下六人都在北涼共事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聚散無常,我們六人,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最後那句話,常遂顯然是對身邊猶有心結未解的師弟劉端懋說的,八人之中,當年劉端懋和皇子趙楷私交最好。


  劉端懋置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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