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衝突
“之前入城時,小生無意中看了下兄台的過所,兄台可是青州人士?”楊嘉賓試探著問道。
“我還有要事在身,詩既然已經告知楊兄,還請楊兄容我暫離。”齊諧不理楊嘉賓的試探,斷然說道。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楊嘉賓立即後退一步,同時把齊諧的衣袖鬆開。
齊諧微微歎一口氣,舉步前行。
但這可惡的小子依舊亦步亦趨地跟上。
“兄台可是第一次開京城?”
“兄台鄉試的成績必然是極好的,隻是小生卻怎麽沒聽說過兄台大名?”
“兄台……”
齊諧不勝其煩,站定對他說道:“楊兄誤會,本人無意仕途,也不會參加來年的春闈。所以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領了。此時在下還有要務在身,楊兄可否放過在下一馬?”
說話的時候雖然算不上疾言厲色,但語氣已經有幾分重了。
不過齊諧也知道,像楊嘉賓這種無賴式的糾纏,隻能依靠這一個辦法來擺脫對方了。
“如此詩才,不參加春闈豈不是可惜?”
“兄台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我楊家在京城還是有些勢力的,有什麽難處盡管說來,小生必然竭盡所能幫助兄台!”
“兄台放心,你做的這半首詩,小生必然會讓家祖知曉。”
“兄台……”
齊諧簡直懷疑一直在旁邊喋喋不休的書生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了。
楊恭仁到底是做了什麽孽,如此定國安邦的大才,居然有這麽一個不靠譜的孫子。
知道自己再說什麽也無用,再加上對方似乎卻是沒什麽惡意,甚至還有些莫名其妙的熱心腸。齊諧不再多說話,一路向西,朝金光門不遠的西市進發。
因為有這個嘮叨鬼在旁邊,齊諧都沒多少心情欣賞這個煌煌長安城。
唯一引起齊諧注意的,便是大街兩側種的槐樹都異常的挺拔高壯。
又走了許久,楊嘉賓似乎看出齊諧的目的地。
“兄台可是要去西市?小生知道西市有幾處墳典行,裏麵的筆墨紙硯無一不是上品……”
齊諧悶著頭繼續走。
按照記憶中的印象,尋找當初寄租青雉的店鋪。
舉步入西市,便看到千裏足車馬行,幾個閃亮的大字赫然在前。
齊諧把肩膀上打瞌睡的花離抱下來,放到青雉的背上。
他也不擔心花離會從驢背上摔下來。已經煉化橫骨的大妖要是能被活活摔死,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拍了拍青雉的腦袋,低聲對它說道:“你在這兒稍歇,我去店裏做一下交割。”
青雉打了個響鼻,算作是回應。
旁邊的楊嘉賓被驢子的響鼻嚇了一跳,終於把目光從齊諧身上,暫時挪到那頭沒有韁繩、馬鞍,隻帶了一個碩大布籠嘴的驢子身上。
這驢子乍看之下很是稀鬆平常,可仔細端詳下,楊嘉賓才發現它的許多不凡之處。
通身上下呈現一種純粹的青色,沒有一根雜毛。骨架高大,渾然不似尋常驢子那般醃臢。
眼睛靈動、渾圓而有神,雙耳筆挺。
唯一略有些不和諧的,便是那驢子嘴上罩著的巨大籠嘴。
楊嘉賓眼睛不由得一陣放光,嘴裏“嘖嘖嘖”讚歎個不停。
青雉見這書生還在打量自己,心裏不喜,便把驢腦袋朝前抬了一下。
楊嘉賓一愣,雖然不解其意,但還是下意識的跟著抬頭。
但見齊諧已經舉步將要走進店鋪,楊嘉賓又急忙趕上去:“兄台,你這頭驢子當真是神異,小生乍看之下,隱約有種能通人性的感覺……”
齊諧微微一笑,算是答複。
“咚咚咚”
齊諧敲了敲門框,算是給店裏的人打了聲招呼。
一個夥計立即迎了出來。
“兩位客官……啊,這不是齊舉子嘛,有日子沒見了。”夥計赫然是前些天把青雉租出去的那位。
他驀然想起那頭叫“青雉”的驢子不知所蹤。再看齊諧的時候臉色頓時尷尬了起來。
“齊舉子,實不相瞞,你家的青雉前幾日出了些意外。”夥計一邊作揖賠禮一邊惶恐地解釋,“讓它出去跑了一單買賣,可還沒等他們回京城便再也找不到了……”
“不妨。”齊諧抬手,打斷夥計的話頭。
“不妨?!”夥計一臉愕然地看著齊諧。他可是記得這個書生是有多舍不得那頭驢子,當初掌櫃的給了他兩倍的價錢,打算買下那頭一直租賃在這的青驢,可這書生死活都不同意。
現在驢子沒了,他反倒是大方了?
恐怕,這位是知道了驢子丟了的事,這次特意來此訛錢的吧。
想到這裏,夥計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了。
“齊舉子,此事固然是我行理虧在先,你要些賠償也是理所當然。可你莫要忘了,我千裏足能穩坐業內翹楚,卻也不是你這個隻有小小舉人功名的書生能夠隨意拿捏的……”
齊諧先是被對方前恭後倨的態度弄得一愣,然後看著這個越說越是傲倨的夥計,笑了。
還真是,混人在哪兒都能碰到。
今天頭一次來長安城,居然就碰到兩個極品。
楊嘉賓是頭一次見麵,而這車馬行的夥計他以前倒也打過兩次交道,往往都是略作交割便告別。
雖然被煩的不行,但齊諧知道,跟屁蟲楊嘉賓是不能打的。
別說他是楊恭仁的孫子,就算他是個冒牌貨,暗中保護他的幾個人卻不是冒牌的,他們絕對是齊諧惹不起、打不過的高手。
可這一店裏的夥計,居然也在他麵前聒噪。
“啪”齊諧懶得跟這夥計廢話,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到他臉上。
別說夥計本人,就連旁邊站著的楊嘉賓也跟著一愣。
“叫你們掌櫃出來。”齊諧像是沒事人一般,往店裏走進了兩步。
夥計做的是迎來送往的營生,反應不可謂不迅疾。眼看這個原本有些迂腐的書生突然變得如此犀利,頓時也不敢多言,急匆匆地往後堂跑。
旁邊的楊嘉賓眼中更是異彩連連:“兄台當真豪爽!不愧是我輩讀書人……”
齊諧歪頭看了他一眼。
楊嘉賓終於體會到齊諧眼中的一絲不耐,急忙用手捂住臉,可憐巴巴地看著齊諧。
齊諧無奈,忍不住笑了一下。
這還真是個活寶啊。
也不知道楊恭仁是怎麽教育的孩子。
如果前身記憶沒錯的話,他們這個楊家出身弘農楊氏,妥妥的名門望族。
祖上是漢代鼎鼎大名的楊震。
隻是弘農楊氏怎麽就出了楊嘉賓這麽個無賴子呢?
很快,車馬行的掌櫃急匆匆地從內堂趕出來。
想必是夥計在他跟前添油加醋地說了不少壞話,此時他掌櫃的看齊諧的眼神相當的不善。
“齊舉子,此事我店裏博士已經跟你分說明白。此事確實是我方有錯在先,賠償也是應有之義。可你一言不合便出手打人,是不是未免太過目中無人了?”
因為齊諧在他們這邊租賃驢子,所以店裏人對齊諧還算是熟悉。
自然知道齊諧是個上次春闈落榜了的書生,在長安城裏無親無故,借住在一個荒野小村。
所以掌櫃的對他也沒有絲毫的忌憚之意,說出來的話也隱隱含著威脅。
齊諧怎麽也沒料到,原本隻是來訴說一下事情原委,如此小事,卻被糾纏了起來。
還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此時的齊諧倒也不急著訴說實情了,反而慢條斯理地說道:“按唐律:損人財物逾期未賠者,笞二十,財物雙倍奉還。既然掌櫃的承認損我財物,非但沒有在第一時間向我告知,反而在我找上門後威逼脅迫。又說我是目中無人……嗬嗬。”
旁邊的楊嘉賓一拍掌:“兄台此話當真條理!”
掌櫃這才注意到齊諧旁邊還有個捧哏,立即朝他拱手:“閣下是何人?與齊舉子可是同行而來?”
楊嘉賓對齊諧恭敬有加,卻對這個掌櫃不假辭色。連句回答都欠奉上,隻是揮了揮手,像是打發一隻狗一般隨意。
掌櫃的臉色瞬息變了幾變。
他畢竟是見過一些世麵的人物,他注意到這個跟在齊諧後麵的書生雖然沒什麽架子,但那種久居上位才有的氣質……
在長安城裏,有這種氣質的,說不定還準真時某個大勢力家的子弟。
這讓掌櫃的心裏倒吸一口冷氣,收起了小覷之意,心裏也提了十二分的小心。
隻是掌櫃的有些想不通,這個齊諧明明是個一文不名的窮措大,怎麽會傍上這麽個看起來就是權貴之家的子弟。
不對!從這書生對齊諧的態度上來看,準確點說,是這個看起來有幾分像權貴子弟的書生在巴結齊諧。
不對,一定是錯覺。既然會巴結齊諧,就說明這書生更是等而下之的人物。說不得便是某個富貴人家敗落後的破落戶。
仔細想想這幾年跟齊諧打過的交道,掌櫃的把心裏的疑慮掃幹淨,擺出一副倨傲的姿態:“齊舉子的驢子不過是前幾日才丟失,連我們店裏都不確定其去向,是不是當真走丟。你又是如何知道走失了的?莫不是你暗中用了什麽手段……”
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口,意思卻是昭然若揭了。
掌櫃的這是打定了主意不會善罷甘休,而是胡攪蠻纏一番,給這個窮措大一點教訓了。
因為千裏足車馬行臨近城門,又在西市的坊口,所以此處的人流量格外的大。
此時店裏傳來的陣陣吵鬧聲,自然吸引了不少好熱鬧的人圍觀。
掌櫃的倒也光棍,拽著齊諧走出店門,指著齊諧喊道:“諸位給我們評評理,這措大明麵上把他一頭驢子寄養在我們店裏,暗中卻把驢子偷走,此番又來找我們索賠……”
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遠親不如近鄰”。掌櫃的此話一出,圍觀的幾個相鄰店鋪的夥計便跟著幫腔。
直接把齊諧罵了個狗血淋頭。
齊諧心裏一陣苦笑。
也不知道是跟這個時代八字不合還是怎麽著,為什麽自己想做點什麽事,到最後事情都是反著來呢?
正琢磨著該怎麽把事情收場——此事畢竟隻是個小事,說完也就完了——可眼睛的餘光中,卻發現原先店裏的那個夥計也跟出來了。
定眼細看,那夥計胳膊背在身後。腿間,隱約閃出一個刀刃的寒光。
光天化日之下,這千裏足車馬行再囂張也不敢動刀殺人。這夥計的舉動,想必是要說理不成便用武力脅迫了。
齊諧搖搖頭,從腰間把饕餮結下來。
隨手一抖,原本軟趴趴如同腰帶的劍鞘,“騰”地一下變得筆直。
一個古樸的劍柄也從劍鞘中冒出來。
既然不能善了,便不善了了吧!
眾人見齊諧突然拔劍,原本愈發熾熱的謾罵聲霍然停住。
這書生有點不講規矩呐。
爭執剛剛起來,大家也不是不給你時間爭辯,你一言不發就拔劍是怎麽回事?
短暫的錯愕之後,圍觀的群眾更是群情激奮。
“你是書生了不起呀,我大唐以武立國,何時輪到你們這些讀書人在此間囂張了?”這是肚子裏多少有些墨水的人罵的。
“這娃子讀書把腦殼都壞了吧?”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
“喲喲喲!拔劍了!也不知哪來的鄉巴佬,居然敢在我們京城鬧事?”這是幾個本地商戶的夥計。
“鏘鏘鏘”這是幾個明顯脾氣不好的觀眾,一言不發,同樣拔出身旁的佩刀作為應答。
旁邊的楊嘉賓眼睛更亮了幾分。
這次他的目光注視的卻是齊諧手中的長劍。
這份詩才、這頭坐騎、這把佩劍……
無一不在昭示著眼前這個叫齊諧的書生絕非尋常之人。
這場莫名其妙爭執,楊嘉賓在旁邊瞧得一清二楚。
在他看來,原本就是這車馬行理虧,人家苦主主動找上門想了結這一單生意,沒承想居然被反咬一口。
當然這無非都是些小事,他更感興趣的是齊諧接下來會做什麽。
難不成真的會當街砍人?
隻可惜,楊嘉賓的願望還沒開始便落空了。
巡街的衙役很快便發現此處的異常,兩名身穿皂服、身掛長刀的差役走上前來。
他們是市署衙門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