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不能忘本
“安,安。”李老夫人推開門,領著他們就進入屋內,“來,坐,今兒啊,外祖母特地讓秋嬤嬤做了你愛吃的蟹黃酥餅,快嚐嚐,可覺得好吃,昨日裏,嚇壞了吧,眼瞧著都憔悴了,真真是可憐著我的乖孫兒了。”
李避定眼瞧了眼那碗盤裏的蟹黃酥餅,又掃了眼桌上餐食,自顧的取了個小碗,又朝裏舀了一大勺菜粥後遞放到顧泣的麵前,“安兒該是食素的吧,嚐嚐這素粥,可對胃口。”
她聽話的撚著湯匙,看他一眼,“嗯。”了聲的舀起一口就往嘴裏送,熱氣瞬間燙了她一嘴,她礙著李老夫人不好大氣呼氣,隻匆匆掩口低頭,伸著舌頭小聲解燙。
“喝口水緩緩。”
見著李避遞過來的涼水,顧泣下意識的就抬眼瞧向李老夫人,看她仍做慈眉善目樣才訕訕接過,小酌一口,覺得舌頭不那麽麻燙後,含羞道,“多謝懷書哥哥了。哥哥也吃啊,就別隻管著安兒了。這些可都是老夫人替哥哥準備的呢,都叫我吃了,豈不是辜負老夫人的心了?”她回夾起一塊素餅,放到李避麵前的碗裏,“哥哥也吃。”
李避看了眼顧泣,又瞧了眼自方才時就一個勁打量顧泣的李老夫人,恭敬回道,“前些日子,師傅來替避兒整過脈,說避兒生性良寒,於日常飲食上需要多加注意,這蟹肉大寒,避兒恐怕要辜負外祖母一番好意了。”
顧泣明顯察覺到李老夫人執著的手有了微妙的顫動,她不知前事,但就方才來說,是李避過分了,可這畢竟是人家家世,沒瞧見,人家親外祖母都沒怎麽出聲的麽,這樣的情況下,她又怎好貿然出口呢!
當下隻好裝傻充愣,埋頭喝粥,努力的減弱自己的存在感,可李避卻不想,他一味的給她夾著夾那,其態度可謂殷勤。
她有些懵的拿著筷子看向他,這就是俗世裏的人麽,怎麽和師姐說的那麽不一樣,也和在庵堂裏見著的不一樣。他到底要做什麽?
這個問題,顧泣還未問出口,就生生咽回了肚中,這一咽就再也沒想起來過。
早食的最後,李老夫人終於又開了口,依舊慈眉善目,說出的話,隨著的音,都和藹的讓人忍不住去喜歡她。
她瞧著吃了一嘴的顧泣,涵涵笑起,朝著身側侍女招了招手,接過塊帕子,伸到她的麵前,一下又一下,碎屑殘渣卷入巾帕中,臉擦了個幹淨,“聽避兒說,你叫安兒?”
顧泣張瞪著眼,抬手撫上嘴角,呆呆的衝她點了點,“回老夫人話,是。”
“別那麽拘謹,你既叫避兒哥哥,那喚老身一聲外祖母也是可以的。”
她眨了眨眼,望望她又望向他,在李避一個點頭後,害羞的道了句,“外祖母。”
“唉,我的乖孫孫哦—”李老夫人眼含熱淚的一把將她抱住,像對著李避那樣,一個個“乖孫”不要錢的說出口。她當下嚇愣住,遭鉗固住的手微微的碰了碰她的衣衫,那錦華柔順的段子,此起彼伏的秀和,一個個真切的觸感瞬間攪得她眼眶也濕潤起來。
她張了張口,不知道要說些什麽,眼前的這個人在抱著她,在喚她乖孫,眼前的這個人,她說自己可以叫她外祖母,那樣親切的稱呼,她居然可以叫,那一刻,顧泣覺得自己頭懵出了天。
難道,這就是師傅說的大善?
她不禁笑起,但怕聲大會嚇了李老夫人,便隻壓住,低低的隻叫自己知道。
“外祖母這是要將安兒給捂死了麽?”李避站在旁邊,不合時宜的發著聲。
李老夫人嗔怪他一眼,鬆了懷抱,雖保養得當但也瞧得出歲月的手撫上顧泣的臉頰,摸著那蠟黃纖瘦的臉,心疼道,“真是可憐了,才多大的孩子呀,怎麽就能天天吃素,做了比丘了呢?好孩子,今後,就留在李府,做老身的孫女可好?就和你李避哥哥一樣,待在這陪老身,好麽?”
“不可以的。”顧泣回的幹脆,她雖貪慕那懷抱的溫暖,但她曉得,屬於自己的溫暖不在這兒,她在度雲山,在度雲庵裏,是師傅那嚴厲的近乎嚴苛的溫暖。
人不能忘本,更不能見異思遷,這是很久之前顧泣就明白的道理,但實際用著,今朝,倒是頭一次。
場麵一時有些尷尬,顧泣方才才覺著李避拒絕李老夫人很不應當,可這轉眼間自己就跟著拒絕了一次,實在是應了那句話,莫笑他人錯,焉知某日某時你不會犯同樣的錯。
她不知李老夫人心胸如何,是如麵上瞧著的那樣慈和寬厚,還是截然相反,隻好默不作聲,瞧瞧的看向李避,隻求他能接收到她求救的信號,及時的開口說句話,緩了這僵硬局麵。
她瞧得炙熱,李避縱是再想假裝看不見的逗逗她也成了不可能,他離身桌前,走到顧泣的身邊,一隻手拉住她,微微朝後扯了扯,“安兒是度雲庵裏的人,外祖母若想留也該問問瑾淵師太的意思。”
對上他認真的眼,李老夫人隻得作罷,扶過婢女的手坐回桌前,“是是是,是外祖母考慮不周,不周了。”她接過婢女遞過的茶,左手托底,右手撚蓋的浮了浮水麵細茶,淺泯一口,於口中“咕嚕咕嚕”晃蕩漱了漱後又掩口吐向了另一婢女手拿著的痰盂中。
“也是你安兒妹妹長得可人,你又這樣喜歡,外祖母一個沒想著就問出口了,也對,安兒畢竟是度雲庵裏尼丘,收養她這事急不得,急不得,行了,也別擱這陪我這老婆子幹聊天了,去帶你安兒妹妹好好逛逛院子吧,她腿腳還沒好,可不興累著她啊!”
“是,孫兒告退。”遭李避領著,顧泣也有樣學樣的躬身朝李老夫人行了個禮,道了句,“安兒告退。”
花園裏,假山巒疊,顧泣由李避背著撿了處稍平緩幹淨的地坐了下去,“老夫人待哥哥真好,可哥哥怎麽瞧著不是那樣歡喜?”
他坐到她身邊,隨手攀折支待放梅花,別在她耳根處,好看的眉眼裏竟是清冷,“也不是不喜歡,就是,感覺很別扭。”
“為什麽?”顧泣手撫上那花,問道,“有人寵著不是件很好的事兒麽?”
他搖了搖頭,“你還小,有很多事,都不懂。”
“那安兒什麽時候才會懂?”她又問。
他答,“等你長大。”
“長大就會明白麽?哥哥如今多大,是不是安兒長到哥哥這個年紀就算長大了,就能明白了?”
他又笑著搖了搖頭,很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問題,而不想繼續的原因是怕顧泣的問會就此連環不斷。
其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一整天都隻糾結於何時長大,何為長大,長大何如這幾個問題,白白的浪費了大好光陰,隻好岔開道,“安兒想要個姓麽?”
對他的答非所問,顧泣顯然有點小小意見,但師傅說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果有人追問著自己不願回答的問題,那她肯定也會想盡辦法不回答,雙手比著十子玩了會兒後,回答他道,“還是算了吧!”
“怎麽了?和我姓李不好麽?”
她瞧向他,很嚴肅認真的回答道,“好,可安兒曾聽入庵的女施主說,一個人的姓氏代表其來源,安兒並不是李家的孩子啊!”
李避的雙手忽然覆上顧泣那不安的小手,“安兒說的對,一個的姓氏是其根源,安兒別擔心,哥哥會幫找回自己的姓氏的。”
“真的麽?”
“嗯,真的。”
“安兒就知道,懷書哥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了。”
稍白苑裏,傳來陣陣咳聲,此起彼伏,忽大忽小,“吱—”時歲久遠的門被輕輕打開,一上了年紀的老人杵著拐杖,亦步亦趨的走向李老夫人,“你這是要養了那丫頭?”
李老夫人手攙著他,言語嗔怪道,“不是叫你躺著?身子那麽不好還出來是想早早離了我這婆子去了?”
此時,正有一束光直直射入屋內,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在剛坐下的李老太爺身上,他望著她的眼笑的眯成了縫,那隻飽經滄桑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討好式的哄道,“哪能啊!不能的,不能的。”
“哼。”李老夫人假發著脾氣將手抽出,吩咐婢女去將她親手給他做的溫補的粥從鍋爐上端來。
“你真的想將那娃娃領回來?你可知她的身份?瑾淵師太那,可不好處理。”
“不好處理?”李老夫人質疑向李老太爺,“我們李府每年給她度雲庵多少香油錢,現在,老婆子我要個女娃娃,她們能不給?”
“唉。”李老太爺無奈的歎了口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當今王上篤心佛學,這度雲庵又據說有聖女托世,雖不知是哪個比丘,可對上王上,總歸不好,不就是娃娃麽?當真就非她不可了。”
李老夫人態度異常堅定,“你這老頭子莫不是真睡糊塗了,沒聽著倩丫頭今天是怎麽說的麽,避兒他昨日夜裏可是在床前守了那娃娃一夜,避兒自被他那狠心的父親遺棄到這兒,老婆子我還從未見過,他待誰這樣上心過,再加上方才那模樣,我老婆子就是鐵了心了,這娃娃,我李府留定了。”
“你,”李老太爺一陣無奈,自家這婆子的脾氣怎麽幾十年過去就沒一點變化呢!還是這樣蠻橫的不講道理,人家王上庵堂裏的人,又豈是她能隨意要的了?
“咳,咳—”咳聲不止,他杵著長拐,再次問道,“當真非此不可?”
李老夫人一再點頭,“隻要能叫我避兒高興,便非此不可。”
端粥的婢女去而複返,李老太爺舀著嚐了口,道,“那那娃娃的身份就要想辦法改改了。”
聞言,李老夫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