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輛馬車的車夫見路邊突然跑出一個人來,勒馬不及, “哎呀”一聲,居然從車上滾了下來。裏麵一個男子警惕地問道:“什麽情況?”同時掀開布簾,從車廂裏跳到禦位上,抓住韁繩,讓車慢慢停下來。
馬車停穩後駕車男子趕緊朝路邊望去,他看到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正站在路邊看著自己,也大吃一驚,厲聲道:“你是什麽人?”然後又朝前麵那輛馬車大叫道:“當家的,有情況!”
第三輛馬車的車夫聽到後麵人的喊聲,立刻將車停住,接著布簾被掀開,一個頭戴緇布冠,衣著狐裘的枯瘦老頭從車廂裏麵探出半個身子,看了無爭一眼,立刻縮了回去;接著一個頭戴混元巾身穿棉布道袍的道士從車廂裏探出頭來,仔細觀察了無爭一番,然後慢慢從車廂裏鑽出來,跳下車,手裏拿著一把劍,走到官道邊上,對無爭說:“小哥,你過來!”
無爭本打算快速地爬到官道上去,不過看到有個車夫嚇得跳下車時,就停在路邊,猶豫著要不要逃回小樹林,此時聽到道士叫他,他也不敢動,一邊看看東邊有沒有兵過來,一邊警惕地看著那道士。
那道士見無爭似有懼色,於是從袖子裏掏出一根糖葫蘆在無爭麵前晃了晃,滿臉堆笑道:“小哥,我看你肚子餓了吧,來,先嚐嚐這個。”
無爭盯著那根糖葫蘆,忽然想起這七八天他一直吃的是草根,而且隨著綠雪朝地下的滲透,草根也越來越少,他常常餓得頭昏眼花,現在看到糖葫蘆,口水一股一股地朝肚子裏咽。
那頭戴緇布冠衣著狐裘的老頭在車上謹慎地看了幾眼陸無爭後,慢慢地跳下車,手上拿著一個褡褳笑著走向道士,緊接著從車上又跳下一個隨從,跟著老頭身後走過來。那隨從生得人高馬大,滿臉橫肉。方才從馬車上滾下去的馬車夫此時也站了起來,一瘸一瘸地跟在老頭旁邊,眼睛死死地盯著陸無爭,仿佛他是個怪物似的。
老頭看了看陸無爭,對道士說道:“嚴道長,你看這小孩會不會有問題?”
道士望了望遠處的山峰,接著朝四處瞄了瞄,道:“荒山野嶺的,難說,等會兒試他一試。”又對陸無爭說:“小哥,你叫什麽名字?”
無爭低下頭想了想,搖了搖頭。
道士見無爭身上的衣服雖然破而髒,但仍然不失華麗,知道他曾是富家子弟,便問道:“你家在哪裏?爹娘呢?”
“我沒有家了。”
老頭道:“這年頭,沒有家的小孩是越來越多啦!”說完和道士相視而笑,然後朝陸無爭走近幾步,又問:“小孩,想不想吃糖葫蘆?”
無爭點頭道:“想!”
“那你過來,我給你吃,還有其他好吃的,你看。”說完從褡褳裏摸出幾個白麵饃饃。
無爭看了看白麵饃饃,又看看老頭道:“你們是幹什麽的?”
“我們是在北地做生意的客商,現在生意做完了,要回南方。小哥,想不想跟我們一起去?”
無爭想了很久才道:“跟著你們有沒有飯吃?”
老頭哈哈大笑道:“肯定有飯吃啦。北方戰亂多,沒有家的孩子越來越多,我們就是專門來幫助你們的!——小哥,你先上車吧,免得待會官兵來了就有麻煩了!”
無爭聽到“官兵來了就有麻煩了”時,知道他們和東邊的官兵不是一夥的,心頭稍安。他指著道士對老頭道:“為什麽他要拿著劍?”
老頭立刻轉頭對道士使了個眼色,道士急忙把劍收回劍鞘。老頭笑著道:“北地白天都會有一些不幹淨的東西到處走動,我們要防身嘛。”
無爭歎了一口氣,轉身朝陸府的方向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走向馬車。
來到老頭身邊後,老頭說:“小哥,現在還是要難為你一下。”說完,那道士上前一手抓住無爭的左腕,另一手從綁腿處抽出一把匕首,在無爭的左手手心輕輕一刺,鮮血便流了出來,滴到下麵的雪地裏。道士仔細檢查了那滴下的鮮血,對老頭點點頭。老頭笑了笑道:“很好!”又對那個滿臉橫肉的隨從命令道:“大虎,給他換件衣服,上車!”
大虎立刻回到車上,然後拿著一套灰色棉襖和棉褲走過來,對無爭命令道:“把你身上的衣服扔了,穿上這個!”
無爭順從地脫掉了自己原來的外套,穿上了棉襖棉褲,雖然衣服有點小,不過還是很暖和。
大虎見無爭穿好衣服,小聲問老頭:“劉掌櫃,我們的馬車都滿了,您說讓他坐哪一輛?”
劉掌櫃也小聲道:“老規矩,後來的擠最後一輛。”
這時忽然傳來一個粗魯的聲音:“你們在這裏幹什麽?”話音剛落,就看到從東邊的樹林走出一隊官兵,為首的軍官舉著刀邊揮舞邊嚷嚷。
幾個人嚇了一跳,劉掌櫃趕緊迎上去,對軍官說:“軍爺,我們剛從您那兒過來,您不是已經檢查過咱們的行囊了麽?”
那軍官鼻子裏哼著冷氣,道:“駐守關卡的不是我,就算你們方才通過了檢查,現在你們停在這裏鬼鬼祟祟地做什麽?你們沒看見天都要黑了嗎?”
劉掌櫃看了看天,點頭哈腰道:“軍爺教訓得是,我們到這兒的時候,剛好有幾個人要撒尿,我們隻好停下來讓他們方便,現在其他幾個都撒完上車了,隻有這個二愣子才剛剛尿完,我們也是沒辦法呀——你這個多事鬼,愣在這裏幹什麽,還不上車?”說完惡狠狠地瞪了無爭一眼,手指向最後一輛馬車。
無爭點了點頭,趕緊跑向馬車。
“慢著!”那軍官突然大喝道。
無爭心裏頭一驚,腳步停了下來。
軍官慢慢走到無爭身邊,仔細打量了一下他,問道:“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無爭搖了搖頭。
“你是啞巴?”軍官把刀對著無爭的胸膛,惡狠狠地道,“你再不開口我就把你開膛。”
“有事好商量,好商量。”劉掌櫃見狀連忙上前向軍官賠笑。
軍官一把推開劉掌櫃,指著那四輛馬車道:“大人命令我等對過往車馬行人一律嚴加盤查,你這馬車裏裝的是什麽?”
“剛才那位軍爺已經盤查過啦,您瞧不是放咱們過來了麽?”劉掌櫃連忙解釋道。
“他是他,我是我。”軍官冷笑道,說完大踏步朝最後一輛馬車走去,劉掌櫃見擋不住他,隻得跟著他身後。
那軍官掀開布簾朝朝車裏一瞧,隻見車廂裏頭坐著八個小孩,年紀從三歲到十幾歲不等,靠近布簾處坐著一個看守的隨從。那些小孩見到軍官突然掀開布簾,一個個的臉上都露出害怕的神情。
軍官轉頭對劉掌櫃哈哈大笑道:“我說老頭啊老頭,看你像個規規矩矩的客商,原來你幹著牙子的勾當啊!”然後轉身對後麵的兵丁們叫道:“兄弟們,給我把這些人全部帶回去!”
劉掌櫃連忙從懷裏掏出一錠沉甸甸的銀子塞給軍官,說:“軍爺,亂世孤兒多,我們幹這行也是為了救這些孩子們,不然他們沒飯吃,最後都得餓死。您就通融通融!”
軍官朝後麵擺了擺手,那些兵丁就停下了。他把銀子在手上掂了掂,道:“我說老頭,你這四輛車裏頭估計裝了不少的小孩子吧,這一錠銀子……”
劉掌櫃皺了皺眉,又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軍官,道:“軍爺,我們這也不是無本生意,您看這麽多人要吃飯,北地路上也不安全,開銷大,您就多多包涵!”
軍官咧開嘴笑了,收刀回鞘,把銀子藏到懷裏,轉身來到無爭麵前,說:“小子,我怎麽看你有點眼熟啊?”又朝劉掌櫃招手道:“這小子從哪裏來的?”
劉掌櫃跑過來道:“軍爺,這孩子是元墨城的,他爹爹被抓去服苦役,他娘跟人跑了,宅子也被親戚占了,我看他孤苦可憐,就把他帶過來了……”
軍官打斷劉掌櫃的話道:“老子就是元墨城守軍的一個統領,怎麽沒見過這小子啊?其他人可以走,這小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