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罕見的溫柔
大虎背著雙手,陰沉著臉走進下艙,然後關上那扇幾乎從來不關、已經朽爛的木門,咚咚咚的走下了樓梯。來到下艙後,他停住了腳步,因為他極不喜歡艙裏的氣味和與他身材很不相稱的低矮艙頂,他得花些時辰來適應。
刀疤看到大虎大駕光臨,趕緊爬起來,跑到他身邊,點頭哈腰道:“虎爺,您怎麽到這裏來了?真是稀客稀客!”
“還不是為了你這條狗的事!”
“為……為了小的?”刀疤一頭霧水。
“待會兒再說你的事。那小子呢?”
“在最裏頭躺著呢,小的這就去叫他來,您在這兒候著。”刀疤邊說邊指著陸無爭的鋪位。
“不,爺親自去找他,還有,你也過來。”大虎說完就貓著腰走向陸無爭,刀疤慢慢地跟在他後麵。
自從樓梯大門被關上,陸無爭就知道大虎來了,而且來者不善。他眯著眼,暗暗運氣,將全身的罡氣凝聚於右手六脈,如果對方出手,他必將全力迎擊。
然而問題來了,大虎會如何出手?是用匕首刺,還是用刀砍。他一直在關注大虎的兵器,那是一把長三尺四寸的長柄刀,在他上船後就沒有出過鞘。如果打不過,他怎麽和六兒逃到甲板上。到了甲板上之後是去找劉掌櫃,還是跳上岸?他白天用眼睛仔細丈量過船舷到河岸的距離,大約是兩丈三尺,這個寬度他可以接受,使出輕功應該沒有問題;但是背著六兒一起跳肯定是不行的,必須先把六兒扔上岸,自己再跳。跳上岸之後朝那邊逃走,這是一片荒野,沒有吃的,還有可能碰上虎狼……
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陸無爭仿佛嗅到了死神的氣息。
“你睡了嗎?”聲音異常地輕細柔和,卻讓陸無爭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睜開眼,看到了一張洋溢著笑意的肥臉。也許是陸無爭看慣了大虎冷峻無情的麵孔,這時他突然換上一副極為罕見的溫柔笑臉,反倒讓陸無爭極不適應,甚至有些作嘔。
“啊,原來是虎爺,天黑了您到這裏來幹什麽?”陸無爭揉了揉眼睛,裝作快睡著的樣子問。
“今兒中午的事情是刀疤做得不對,我特意過來叫他給你道個歉。”大虎的聲音依舊是那麽溫和。
“啊?”陸無爭十分驚訝,不由得坐了起來,看了看大虎身後的刀疤。
刀疤也十分詫異,沒有想到大虎居然要自己跟陸無爭道歉,他大睜著一雙蛤蟆眼不解地看著大虎,好像在詢問你是不是搞錯了。
大虎看刀疤沒有動,一巴掌打在他的頭上,怒道:“你發什麽愣呢你,爺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啊!”
刀疤見大虎動真格的,趕緊朝陸無爭陪笑道:“你這條……啊……好兄弟,今兒是我錯了,是我做得不對,你……你不要生氣,希望你能原諒我,以後要是再有雞腿我一定讓給你吃。”
大虎點點頭,和顏悅色地對陸無爭說:“刀疤跟你道歉了,那你原諒他沒有?要是你沒有原諒,你可以打他,我保證他不會還手!”
陸無爭趕緊笑著道:“虎爺和刀疤哥說這話就太見外了,我們隻是打打鬧鬧玩玩遊戲,沒那麽嚴重。再說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無論怎麽著都不能傷和氣的嘛。”
大虎聽了這話微微皺了皺眉,緊接著就笑著對刀疤說:“你看這個小弟弟多麽懂事,你在船上當小孩們的大哥,還得多學著點。”
刀疤聽不出陸無爭和大虎的話中之話,隻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大虎蹲下來,看著陸無爭身上蓋著的破棉絮說:“咱們的船雖然離開了北地,可現在也到了深秋,晚上還是很冷的,你要把被子蓋好一點。”說完就伸手去整理無爭身上的棉絮。
陸無爭坐在稻草地鋪上,手放在破棉絮裏,此時見大虎竟然屈尊給自己蓋被子,不知道他葫蘆裏買的是什麽藥,趕緊客氣地說:“哪裏敢勞煩虎爺,我自己來就行了。”
大虎不理陸無爭,當他的左手碰到陸無爭的右手時,突然一下子把它握住了。
陸無爭一直對大虎保持著高度的警惕,這時看到他動手,並不覺得吃驚,急忙運氣,試圖擺脫他的控製。然而那隻手似乎力大無比,任憑陸無爭怎麽掙紮,都無法掙開。陸無爭著急了,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在想,大虎接下來要做的,應該是右手拔刀來刺殺自己了,可自己的左手如何抵擋得住!
突然,陸無爭感到對手的勁道頓減,接著他看到大虎用左手拍了拍自己的右手背,嘴角微微一笑,說:“快睡吧。”說完便站起身,帶著刀疤走了出去。
待大虎和刀疤走出艙門,六兒趕緊伸出手抓住陸無爭的手腕,急切地說:“哥,你還好吧?”
“當然好了。”陸無爭發現六兒的手上全是汗,手心涼涼的。
“他……他的態度那麽好,而且居然要刀疤跟你道歉!”
“本來就是刀疤的錯,我還嫌道歉不夠呢。”
“咱就知足吧,這麽說,大虎不會再害咱們了,咱們終於可以放心了!”
陸無爭躺到稻草上,蓋上破被子,說:“六兒,你錯了,咱們不僅不能放心,而且還要更加小心!”
“啊,你說什麽?”六兒大驚,就要坐起來,被陸無爭按住了。他的頭搖得像撥浪鼓,說:“哥,你肯定弄錯了,你看大虎對咱們多麽客氣,他肯定是醒悟了!”
“狼給羊拜年的時候,肯定也是非常客氣的!
六兒不吭聲了。
“六兒,你要記住,像他這種一直在江湖上混的老油子,如果對你狠,就算是打你罵你,這都是無所謂的;但是一旦對你笑臉相迎,那你睡覺的時候都得睜著眼睛!”
六兒歎了一口氣道:“怪不得人家說,江湖險惡!——咦,不對啊,他要是真想殺咱們,那剛才為什麽不動手?刀疤、大棒、二棒和小棒都在他身邊,咱們就算是大喊大叫,上麵的人也聽不見。”
“你別忘了,他隻是這條船上的二當家,他上頭還有大當家劉四。咱們沒有任何過錯,他無緣無故殺了咱們,如何向劉四交代?”
六兒想了一會,說:“哥說得有道理,那他什麽時候會動手?”
“這個我不知道,但是我預料三日之內他必將動手!”
“三天?”六兒快哭了,“要是這樣還不如剛才被他一刀殺了痛快!”
“六兒,你也可以這麽想:你又多活了三天!”
“唉,哥,你的武功那麽好,難道打不過他嗎?”
“打不過!”陸無爭回答得很幹脆。
“看來這一次,我是逃不掉的了。”六兒喃喃地說。
“六兒,咱們既然是兄弟,就算沒法一起生,但能一起死,也是福氣!”
“哥說得對!二十年後咱們再做兄弟!”六兒居然天真地笑了,然後翻了幾個身,睡著了。
陸無爭可睡不著,他的心裏在後悔一件事情,那就是,方才大虎在握他手的時候,他不應該反抗!他這一反抗,武功和功力就全部暴露了。但是,在那個當口,他也不知道大虎是在試探他啊!
就在這時,刀疤從甲板上下來了,陸無爭趕緊閉眼裝睡——饒是如此,他仍然能感覺到刀疤向他投射過來的、極具寒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