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幽穀行祭
“小子，別分心，坐穩點，你要是摔傷了我們可要倒黴了！”身邊的衙役仰著頭側著臉對他抱怨道。
無爭點點頭，沒有答話，待那衙役回過頭去之後他摸了摸內衣口袋，見那本羊皮紙書還在，心下稍安，繼續自己的思考。
這幾個月以來，屍魔“冬雪”一直是他的夢魘，是他最不想觸碰的回憶，本以為到了南方這種怪物就沒了，沒想到今天這種怪物又被提及，難道，難道這美麗的昌源城也有這種東西？他很懊悔自己沒有早點出逃，就算被衙役殺死，也總比變成屍魔強。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藥。想到這，他馬上就有一種逃走的衝動，不過他馬上冷靜下來，知道現在逃走無異於自尋死路，因為他的左右都是手持良弓勁弩長槍短刀的軍隊。
出了東城門，圍觀的老百姓一下子變少了，隊伍雖人多勢眾，可是在寬闊的官道上踽踽前行，有一種被孤立的落寞感。隊伍約摸走了十裏多路便進入了如羊腸一般狹窄崎嶇的山道，禮樂也戛然而止，樂師們把樂器收起來開始無精打采地爬山。
此時冬日無光，北風凜冽，舉目望去一片荒涼寂寥，唯有落葉紛飛，枯藤飄蕩。那些飄落的枯葉落了地又被吹起，砸在人的臉上慢慢地滑落，掉進領子裏、靴子裏，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無爭感覺一股寒意從心底悄然而起，仿佛又回到了在北地山林躲避追殺的日子。
隊伍攀越了雁還山的兩座山峰後開始迤邐走向一個山穀，此時山路越來越窄，越來越崎嶇不平，最終僅能容納二人或者一匹馬同時經過。無爭、六兒下了馬，無爭扶著六兒慢慢朝前走；幾個大人下了轎子，在身邊長隨的攙扶下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那三個道士護著三個大人，寸步不離左右。
山穀兩邊的石壁高且陡峭，像隨時都會坍塌一樣。山巔上密匝匝的樹林仿佛扣在絕壁上的一頂大黑毯帽，讓人擔心風一吹就會滾落下來。風化開裂的岩壁裏蹦躥出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遠遠望去就像怪獸麵上的瘢痕。
一行人在岩縫裏艱難地走了約摸一個時辰，忽見前方豁然開朗，一大片平坦開闊的沙漠赫然出現在眼前。周大人下令隊伍暫停前進，就地歇息。
此時已是正午，眾人早就餓得頭昏眼花，主管夥食的庖人從行囊中拿出幹糧、水和碗分發給眾人。眾人拿著幹糧，就著碗裏的冷水咽下去，若在平時，這種夥食是斷然吃不下去的，不過今日卻吃得格外香甜。
無爭邊吃邊觀看周圍的一切，見這片沙漠上沒有草木，隻有巨大的仙人掌；沒有任何動物，甚至連一隻飛鳥都沒有。
眾人剛一吃完，周大人就吩咐繼續趕路，不做任何停留。又走了一個時辰，大家方才看到一座帶有棚子的大祭台——這應該就是周青楊說的“社壇”了。
這座祭台四丈見方，高兩丈有餘，裏麵插著一些畫著各種圖騰的旌旗。祭台前部有一個香案，案幾上擺著未點燃的香燭、各種水果、熟肉和盛滿美酒的酒壺。
嚴大人皺了皺眉，很顯然不滿意周大人如此簡陋的布置，可也沒說什麽，隻把目光望向城主大人。
城主看了看嚴大人道：“嚴大人，既然太常寺主持年終祭祀，就由你上去主祭吧？”
嚴大人朝城主鞠躬道：“祭祀乃一城之大事，理應由城主主祭。”
城主見嚴大人說得有理，況且往年都是由城主主祭，今年也不例外，他隻好勉為其難，從旁邊的階梯登上祭台，那三個道士也拿著桃木劍跟隨他上台。
登上祭台後，城主先繞著香案走了三圈，然後麵朝北跪下，點上蠟燭，焚香三拜，底下的所有人也跟著三拜；接著他拿起酒壺朝酒杯倒酒，把酒杯裏的酒灑在前麵以酹天地，然後祈禱：“昌源城牧者吳晟堯致敬過往神靈，祈請保佑我城百姓五穀豐登，安居樂業！”說完又是一拜。底下的所有人也跟著祈禱：“祈請神靈保佑我城百姓五穀豐登，安居樂業！”隨即下拜，場麵蔚為壯觀。
城主如是三禱三拜後開始大聲地念祭文：
“大陽嘉和十五年十二月初一日，昌源城牧者吳晟堯，以香火酒脯，告於雁還山幽明穀四旁上下大小諸神。晟堯夙聞雁還，天下神秀，幸因佐宦，得造茲山，餘欲棲遲其間，不惟耽玩水石，以樂野性，亦欲擺去煩惱，歸入空門。儻秩滿以來，得以自遂，餘生終老，願托於斯。今葺構既成，遊息方始，爰以潔敬，薦茲馨香。不敢媚神，不敢禳福，但使疫癘不作，魑魅不逢，猛獸毒蟲，各安其所。清輝可鑒，浮穢不匿。月映澄鮮，霞明煥赩。經界區夏，左右萬國。百川委輸，萬靈受職。越海貢誠，載舟竭力。明哲用興，凶戾潛殛。眇爾吳頑，蔑然蟊賊。鴟張蔡郊，蟻聚淮側。喪父禮虧，幹君誌愎。苟人居之靜謐，則神道之光明。齋心露誠，庶幾有答。尚饗！”
讀罷祭文，城主和三個道人從台階徐徐而下，底下的所有人方才站起。
周大人朝一個衙役使了一下眼色，那個衙役迅速地招來一群幫手，將祭台後麵的一扇暗門打開來，從裏麵抬出一個六尺見方八尺多高的大木籠子放到祭台上。
這籠子由一根根臂膀粗細的楠木組成，異常結實，原本是用來關押死囚的，現在被用來囚禁小孩。周大人再使一使眼色，那幾個衙役就七手八腳地把無爭和六兒抬起來扔進籠子裏。
六兒大哭著不想進去，臉上早挨了一記耳光，無爭朝打人的衙役吼道：“你再打他我就殺了你！”
“喲嗬，你這個小屁蛋*子還嚇老子，行，讓你瞧瞧老子的手段。”說著放了六兒，一腳朝無爭踢來。
無爭的忍耐已到極限，他猛地掙開束縛，左手撥開踢過來的腿，右腳直接朝那衙役的襠部踢去。隻聽到“哎喲”一聲，那衙役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手捂著下身扭著身子來回翻滾不停。其他的衙役見狀，紛紛過來要打無爭。
無爭眼中殺機已現，他將六兒護在身後，左腳向前斜跨半步，雙腿微蹲，左手橫放胸前，右手下垂，指尖處一縷紅光隱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