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我願犧牲
無爭和六兒洗漱完畢,就來了兩個年輕的奉禮郎給他們穿戴,打扮齊整後由衙役帶他們去廚房用膳,用完之後又帶他們來大堂等候。
剛到卯時,隻聽到外麵一聲大叫:“城主大人駕到!”在場的所有奉禮郎、衙役立刻跪下,齊呼:“恭迎城主大人!”隻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頭戴進賢冠身著中卿冕服的五十多歲男子徐徐而來,人群裏麵有太常寺卿嚴大人,少卿王大人和丞周大人以及幾個上得台麵的主簿、協律郎、奉禮郎和太祝。
昌源城主走進大堂,見兩個小孩端坐在大堂中央的椅子上,問道:“孺子為何不拜?”
無爭朗聲答道:“我等將要去服侍神仙,那就是半個神仙,你們不拜我等就罷了,我等豈能再拜你們這些凡人?”
周青楊站出來大喝道:“這可是城主大人,小子你別太無理!”
城主擺擺手道:“無妨,他說的是對的。”隨後歎歎氣,仿佛是在自言自語:“這孩子相貌俊秀,才思敏捷……唉,可惜了。”
周大人說道:“城主大人,下官已經在城外布置好了行祭的社壇,何時出發請城主大人定奪。”
“既然大禮是太常寺主祭,那理當由你們太常寺定奪,嚴大人,你來決定吧!”說完目光轉向太常寺卿嚴大人。
嚴大人站出來,向城主作揖道:“依下官淺見,卯時二刻為吉時,應即刻出發,申時帶孩子們回程為宜。”
城主愕然道:“你還要帶他們回來?”
嚴大人深吸一口氣,道:“這幾年年終祭祀一改祖宗祖製,用二童子代替少牢,雖說是祭祀神明,可本地百姓誰願意讓自己的骨肉犧牲?這兩個小孩雖說是人牙子從北地販來,但也是父母所生,下官於心不忍,故私改製度,願城主大人成全!”說完朝城主跪下了。
“這個……”城主摸著下巴,沉吟不語。
周大人站出來道:“嚴大人,正因為我們這幾年用童子祭祀,昌源城才風調雨順,百姓家才五穀豐登,你今日欲私廢大典,是何用意?”
嚴大人扭頭道:“我乃太常寺卿,這個主難道做不得?非得經你同意?”
周大人哂笑道:“下官豈敢做嚴大人的主,隻是這規矩是昌源伯爵他老人家定下的……”他沒有把話說下去,隻斜著眼看城主的反應。
昌源城主心裏想,這太常寺丞周青楊隻是個中大夫,卻如此飛揚跋扈,在其上司嚴大人麵前頤指氣使,明擺著是有伯爵在後麵撐腰。往年這兩人都還比較和睦,為什麽今年變得水火不容呢?自己雖是昌源城最大的官兒,也覺得用小孩子行祭不妥,可是爵爺的鈞旨自己也不敢違背。那昌源伯在地方並無官職,隻是一個世襲的爵位,卻掌握著整個昌源城的軍權和實際的官吏任免權,自己是不敢得罪他的,否則吃不了兜著走。但是,在這麽多人麵前,幫著官小的周大人指責官大的嚴大人,自己這城主的麵子往哪裏擱?難道以後也要受這姓周的節製?……
幾個當官的唇槍舌劍無爭早已聽見,他想,方才那個嚴大人說下午要將自己帶回來,說明嚴大人打算主持的祭祀是活祭,不是死祭。但是活祭用到的人更多,守衛更嚴密,不利於逃脫,到時候還會把自己帶回到這個如牢獄一般的太常寺中。因此他雖然知道嚴大人是為了救自己,卻不願意領這個情。
於是陸無爭站起來朝嚴大人拱手道:“草民承蒙嚴大人垂憐,不勝感激,然茲事體大,且爵爺曾救草民於水火之中,並施以恩寵,今日正是報效之時,草民肝腦塗地也絕無怨言,望嚴大人體恤草民報恩之心!”
這話雖然是對嚴大人說的,可另外兩個大人聽了心裏一陣羞愧,想自己的見識和氣量反倒不如一個十歲多的孩童。城主更是嗟歎不已,暗道這樣聰慧明理的孩子今日就要赴死,實在太過可惜,但自己終究無力挽救。
嚴大人此時的想法跟城主差不多,打算全力挽救這倆孩子的性命,不料無爭自己主動請命,如果自己再加阻攔,不僅顯得自己不識大體,而且恐怕真的要得罪昌源伯爵了!隻得說:“既然陸無爭如此慷慨,那就按照去年的舊製,上路吧!”
周青楊早已將車馬禮樂準備停當,隻等嚴大人下令出行。此時嚴大人開了口,他立刻吩咐各路人馬按照原定計劃行動。片刻後,太常寺門口就形成了一支長約半裏寬約三丈的隊伍。隊伍的兩邊是城主調來負責安全的軍隊;隊伍的前麵是吹奏禮樂的儀仗隊,然後是陸無爭和六兒騎的兩匹高頭大馬,陸無爭後麵依次是城主、嚴大人和周大人的轎子。每頂轎子旁邊還站著一個頭戴混元巾,身穿道袍,手持桃木劍的道士。
城主和嚴大人上了轎子後,周大人才上轎子,對著身邊一個負責傳令的衙役道:“走!”那衙役便扯著嗓子大叫:“起轎!”太常寺前立刻鑼鼓喧天,整支隊伍慢慢朝東城門走去。
此時城裏的居民紛紛爬起來看熱鬧,都想知道是哪家的孩子要去當犧牲。有的衣服還沒穿好就支起窗子探出頭來朝外瞧;有的沒穿襪子趿著布鞋跑到街邊,睜著惺忪的睡眼努力朝隊伍中間望;有的索性爬到大戶門口的石獅子上麵占據了有利地形來觀看。當他們看到一個麵似敷粉唇若塗朱目如晨星的男孩子戴著長冠,身著黑色絲織禮服騎馬而過時,無不扼腕歎息。
可是陸無爭好像沒事兒一樣,他淡淡地看著遠方,氣定神閑。而六兒則非常緊張,他不會騎馬,雖然前方有衙役牽著馬,不過他還是怕掉下來被馬踩死;又怕到了目的地會立刻被殺掉,一時間淚眼婆娑,不時地拿眼睛偷瞄無爭,打算問點什麽卻又想不出什麽可以問。無爭沒有看他一眼,自顧自騎馬,這樣一來,六兒反倒不想開口了。
其實無爭心裏並不平靜。從八月十五到臘月初一這三個半月的時間裏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每一件都足以置他於死地,而他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孩子。今天將要發生的這件事情或許更加凶險,因為他不僅要自救更要救六兒。如果這幫人在行祭的時候就要殺掉他和六兒,憑他的武功肯定對付不了;如果不殺,留下活口扔在原地讓野獸來取食,那又該怎麽辦?他的心裏混混沌沌,沒有一絲兒光亮。
他又想到他們馬上就要見到神明——神明是什麽?長什麽樣子?是惡還是善?突然,他回憶起今兒早上那個衙役說的話:變成屍魔,生不如死!他的身子猛地一震,差點從馬上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