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決一雌雄(七)
“多謝長者賜教。我這便派人聯絡此人。”張繡斂容站起,對著無名老人深深鞠躬道。
無名老人倒是有些驚訝了。張繡竟然不與謀臣商量一下,就去聯絡蕭勝嗎?隨即他的心中湧現出了讚賞。不愧是繼董卓之後,掌握朝政的人啊,真是明斷。
非常之人,坐上非常的位置,果然是有緣故的。
“大司馬明公隨意就行。我隻負責獻策。”無名老人很隨意的說道,隨即也站起說道:“我要做的事情已經做了,這便告辭了。”
“且慢。”張繡製止了無名老人,然後誠懇道:“先生真是長者,德高望重。如今天下紛亂,四方擾攘。正是智者勞心勞力之時,以先生之才,高坐廟堂,運籌帷幄,何愁天下不定???我欲聘請長者為幕府屬官,不知道長者意下如何?”
張繡就是這樣的漢子,遇到美女走不動,遇到人才也走不動。
遇到美女巧取豪奪,甚至做出劫掠蔡琰這種事情。遇到人才,那真是禮賢下士,求賢若渴。
雖然這個無名老人自稱【無名氏】,看起來無意仕途的樣子。但是張繡還是想試試。
“我這次來頗為傲慢,但是大司馬明公不僅不怪罪,反而要聘用我為官。有明公坐鎮朝廷,真是漢人幸運。”無名老人感歎了一句,卻沒說是劉氏幸運,而隻說是漢室幸運,也是看出張繡並非是【社稷之臣】,而乃是【竊國之賊】。隨即,他笑著搖頭說道:“隻是我年過八旬,已經是耄耋之年,腿腳又是不便,就不占著年輕人的位置了。”
說罷了,無名老人便趁著手杖,轉身離去。
張繡心中一急,說道:“長者且慢。長者獻上良策,若能成功,真是大功一件。請長者留下姓名住處,我當上表朝廷,封長者為列侯,刻石錄功。”
“大司馬真是急智。”無名老人微微一愣,隨即長笑一聲道:“我對功名利祿,沒有野心。什麽侯不侯,卻是不在意的。”
說到這裏,無名老人卻斂容轉身,對張繡說道:“若此事能成,我請大司馬答應我一事。”
張繡心中歎息,知道這位老人是不肯留在朝廷或他幕府內的。隨即他也斂容拱手說道:“請長者說來。”
“秦州百姓辛苦,今次之戰,男子枕屍數萬。人們失去了兒子、丈夫、孫子,還請大司馬明公垂憐秦州百姓,免秦州百姓稅賦一年。”
無名老人誠懇拱手說道。
張繡聞言更是嚴肅,拱手說道:“長者不求功名利祿,卻為百姓著想。張繡佩服。先生放心,待我平定秦州、涼州,既免二州稅賦一年。”
“大司馬明公仁德。”無名老人臉上露出喜色,誠懇對張繡深深鞠躬道。
不久後,無名老人便轉身走出了大帳,坐上了來時候坐著的牛車,在壯漢的駕馭下,往營門方向而去。
張繡送至大帳門口,目送這位老人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真高山隱士,雖無名無姓,其實名為【仁德】。”張繡於風雪之中站立良久,才轉頭對典韋歎息道。
“嗯。”典韋重重點頭道。
如今兩軍交戰,久久不決。有枕屍三十萬的風險。這人有好生之德,這才來獻計,不為功名利祿。
“召見幕僚們前來。”張繡歎息許久,然後才對典韋道了一聲,回到了大帳內坐下,不久後幕僚們陸續走了進來。張繡斂容將此事說了一遍,並讓沮授派人去辦這件事情。
“真是奇事。”法正嘖嘖稱奇,眸光露出奇異之色。
其餘人也都是如此。
在曆史上,這類人其實不少。他們曇花一現,沒有留下姓名,但卻留下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有德之人,必有天助。大司馬仁德,人心所向。”小舅子蔡瑁,忍不住拍馬屁道。
張繡目視此人,笑而不語。
蔡瑁頓時乖巧了起來。
此事張繡已經決定,召集幕僚們過來,隻是告訴一聲而已。很快便讓他們下去了。
而本來隻是對冀城暫緩的進攻,當然是徹底停止了下來。
不過眾人都走了,法正卻留了下來。
“孝直,你有什麽事情嗎?”張繡好奇問道。古人二十歲及冠之後,由長輩賜下表字。
法正現在年少,但已經是官。他抽空讓自己叔叔給取了個表字,結果竟然不是【孝直】,讓張繡給改了回來。
法正想了一下,才說道:“明公,此事難得。”
“是難得。這無名老人,勝過十萬雄兵。”張繡一時間不解其意,深感讚同道。
法正輕輕搖頭,明說道:“昔日高祖皇帝斬白蛇起義。晚上有老婦哭泣,高祖的隨從聽見去詢問。老婦說:“有人殺了我兒子。”隨從奇怪問道:“你兒子為什麽被殺。”老婦說道:“我兒子是白帝子化作白蛇,被赤帝子所殺。”隨從以為老婦不誠實,打算毆打老婦。老婦卻化作白煙不見。”
“這是高祖本紀上的記載。孝直你這是什麽意思?”張繡雖然這麽說,但是卻眯起了眼睛,有精芒在其中閃爍。
法正見張繡明白了,便又笑著說道:“昔日張良博浪沙刺殺秦王沒成功,被天下人追捕。匿藏到下邳,遇老人傳授兵書。之後老人不見,隻是說“後十三年你在濟北穀城山下見到的黃石便是我。”十三年後,張良果然在穀城山得到一塊黃石,活著的時候放在家中祭祀,死的時候一起埋葬進入了墳墓。”
說完之後,法正誠懇對張繡說道:“神人自然有神事。漢高斬白帝子,張良遇黃石老人,真相後人已經不知。但是如今明公在冀城與馬騰決戰,沒有破敵之法。忽遇無名老人來獻策。潤色一番,便是一段神話了。可增加明公聲望。”
張繡早就明白了。
如今他的聲望在人間已經到達巔峰,但是還沒有進軍神話界,是時候應該進軍神話界,並為日後取代漢室做鋪墊了。
自古開過帝王,總有一二神話之事的。
例如,根據吳人自己寫的史書記載,孫堅的吳夫人夢見月亮入懷,則生孫策。夢見太陽入懷,則生孫權。
張繡想了一下,對法正說道:“你私下去找文采好的小吏們,別找荀攸、沮授他們。各自寫一本隨軍筆記。錄下無名老人的事情。詐稱無名氏是隴山山神,見我在冀城受困,便顯化出來,相助我。”
“等我攻破冀城之後,就將這些筆記傳播出去。”
“諾。”法正欣然應諾了一聲,拱手下去了。
張繡微微一笑,安然坐在了帥座上看書。“天數有變,神器(社稷)更易。而歸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是時候為篡位做鋪墊了。”
……
張繡得【無名氏】幫助,有了別的辦法,開始按兵不動。
按道理來說,這是好事,這給了冀城內的馬騰、韓遂軍以喘息之機。而事實上,城內的士卒、百姓,確實都是鬆了一口氣,士氣開始提升了。
雖然涼州民風彪悍,但如果不用死,那還是活著好。如果張繡加大力度繼續進攻,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活下去。
死傷實在是太多了,士卒們見到自己的袍澤,成片成片的死去。現在能活下來的,都是幸運了。
但是馬騰、韓遂、楊阜等人,卻覺得寢食難安。
上午,風和日麗。馬騰穿著一件黑色的甲胄,按劍巡視了一下南邊城牆之後,眺望張繡大營。
連綿十餘裏的大營,氣吞萬裏如虎。
馬騰的臉色極為凝重。有一位親兵不解,問道:“明公。張繡按兵不動,您為什麽反而神色凝重?”
馬騰看了這人一眼沒有作答,而是下了城牆,回到了府內。不久後,他與韓遂、楊阜三人一起坐在書房內,商量。
“山雨欲來風滿樓,當老虎展露出爪牙發出咆哮進攻的時候,並不可怕。但是當老虎潛藏爪牙,安靜盤臥的時候,才是真正的可怕。張繡連日攻城,決心有如山石不可轉移。但現在他卻按兵不動,必然是起了別的心思。”
馬騰歎息了一聲,說道。
韓遂、楊阜點了點頭,張繡絕非是半途而廢的人,從之前進攻力度之大,死傷之大,就可以看出。但是如今卻按兵不動,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但是,我們已經沒有別的破綻了。張繡隻能猛攻城池,才有攻下冀城的可能性。他又能想到什麽辦法呢?”
韓遂輕輕搖頭,十分費解道。該做的他們都已經做了,目前城池堅固,人心還算穩定。
張繡除了攻打城池,應該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楊阜倒是眸中光亮一閃而逝,但是他張嘴欲言,卻又沒有說出來。他的這個表情一閃而逝,馬騰、韓遂都沒有看到,故而沒有詢問。
馬騰、韓遂商量了許久,卻沒有商量出一個結果來。隻留下“芒刺在背”,“寢食難安”。
最後二人一致決定,加城內、城牆的戒備。以防止張繡發動突然襲擊,或是城中忽然有人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