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蓄謀（一）
聽著府外漸離漸遠，直至無聲的馬蹄。被卡羅甩在大廳獨身呆愣的希爾張著圓型的嘴巴，輕聲‘哦’道：“噢。。。表白？這算是表白麽？我們的冰美人居然主動向一頭凶殘的野獸表白？噢。。。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麽？還是說偉大的希爾少爺因為外出曆練的關係，被風餐露宿把魅力剝奪了呢？噢。。。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唔，不過？湯恩和蘇菲最後的話指的是什麽。。。”
“吼。。。”躺伏在餐桌下的黑子伸出一隻爪子朝著肚皮拍了拍。。。
希爾撅起嘴角詛咒一番，重步沿著獸爪的印記，踏在大廳內的那灘血跡和腦髓上：“該死。。。黑子先生，你和我們的卡羅殿下簡直就是同胞兄弟，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做風度。。。來人呐、來人。。。難道你們要讓希爾少爺對著一灘腦漿進食麽？好吧，我發誓，以後你們的晚餐會在茅廁裏，對著那些又黃又軟、肥肥胖胖的蛆蟲進行。。。”
隨著希爾不滿的呼叫，三名在外麵候著的伯爵府仆人端著臉盆，肩膀上搭著麻布，飛快的奔進大廳，然後又飛快的在地上塗擦起來。那仔細的程度，那細微到每一淼血絲都不能留下的認真勁，讓即將回到浮躁德行的希爾狠狠哆嗦了一把：“夠了、夠了。。。不用這麽仔細，天呐。。。冬天快來了，府裏還沒有給你們配發棉衣麽？”
一名五十歲以上，身著單衣的老仆人在地上跪伏，把手中的活兒停下，小聲回到：“回少爺，老爺說，咱們在打仗，要節儉一切開銷，以便供應軍費和戰士們的撫恤金。伯爵府的冬裝和過年的新衣裳，也許隻能發一套了，也就是說？如果現在去裁縫店為伯爵府的下人們定製冬季仆裝，等過年的時候？我們就沒有新年禮物了。”
“砰。。。”赤裸的腳掌朝著餐桌滾圓粗壯的桌腿狠狠的來了一記，希爾嚎啕道：“嗷。。。該死。可惡。。。我那個吸血鬼老爹真是這麽說的麽？他是要準備草菅人命麽？他是要活生生扼殺府裏盡心盡業的仆人麽？神呐，神明在上，請寬恕。。。”
高大的身板落寞而歸，前腳剛一踏回大廳門檻的卡羅接口說到：“請寬恕你這個不知道要為父親分擔解憂的不肖子孫。希爾？不要責備你父親的吝嗇，想想看。。。此戰，我們損失了多少人？嗯？二十幾萬吧？哪怕按照大陸各個帝國現在的標準，每一位為托雷城戰死的勇士，最少也需要五枚金幣的撫恤金。這還不算那些中下級軍官、副官、團隊長、和將軍。。。算算看，一名將軍需要多少？虎賁營戰死的四千六百多精銳需要多少？發誓吧。。。對著天上的神明發出重誓吧希爾，戰死的一名將軍按照其他帝國，那些肮髒的陛下們所打出的折扣來算，也需要五十萬到一百萬不等，一名精銳士兵更是需要五十到一百枚金幣。。。城防軍？索倫城的勇士？托馬斯大人的親軍？還有我蘭斯的男兒？你需要付出多少？”
卡羅大步一跨，竄至餐桌旁提起希爾睡袍的衣領，如同野獸般低沉嘶吼：“以後呢？我們將會有百萬大軍乃至千萬大軍，這又需要多少？或許你認為自己的一條內褲就足以撫恤數百名勇士的犧牲，但是？那也僅僅是你一個人，現如今，拉博夫家族所承擔的卻是我們整個大軍的後勤。”
希爾的臉色瞬間慘白，為卡羅的話深感無力。是啊，戰爭，戰爭可不是商人之間無聊的商業遊戲。戰爭可是隻賠不賺的買賣。正如卡羅所言，現在的自己或許剩下十幾條內褲就足夠安撫大批戰死的勇士。可是？以後呢？百萬大軍，千萬大軍？希爾覺得卡羅說的並不是玩笑話，按照先前所製定的計劃，麵對大陸三大帝國聯軍，沒有數百萬戰士在前線拚命和流血，大業何成？
可是？一想到父親剛起步就如此巍巍懦懦，看著身為大陸排行榜第一名的拉博夫商團，府裏的仆人連過冬的棉衣都發配不了，希爾的尊嚴簡直是受到了嚴重的侮辱。
輕輕掙開卡羅的手掌，希爾把身上的睡袍小心的整理一番，狠狠把裸體包裹起來，就如同冬季來臨時，托雷城街道邊那些臭要飯的一樣，哆嗦著說到：“可是？我也不能讓府裏這些侍奉拉博夫家族多年的老仆人如此受罪啊？卡羅？我們地界極北，沒有冬衣，你讓他們怎麽活？軍費的事你不用擔心，同樣，你必須深信我的能力。。。納帕先生？納帕先生？安排下去，去城裏最高檔的‘一剪美’服飾店，定製一批優質棉衣。是的沒錯，費用由我帳下的流水產業支付，額！記住，如果我父親問起的話？就說這棉衣不算是新年的禮物，就是這樣。讓他老人家在過年的時候不要忘記再定製一批。”
“蹭蹭蹭。。。”一陣飛快的奔步聲，被方才受到黑子驚嚇，保護希爾湧進伯爵府的侍衛抬走的納帕風一般竄至大廳，在希爾麵前恭敬的彎下腰肢：“是，少爺，您還是一如既往的仁慈與慷慨。如果說讓我相信天上真有神明的話？我寧願相信少爺才是真神，讚美我們心存善良的小少爺。來人呐，把我們小天使的膳食端進來。”
“蹭蹭蹭。。。”人影翻飛，一個接一個的托盤被仆人們小心的擱置在餐桌上，那又大又圓猶如鍋蓋般的餐罩下，熟悉而又懷念的味道飄來，讓希爾、卡羅、黑子的喉嚨不約而同的發出口水滑落的聲響。
“嘩。。。”希爾揭開一麵足有洗腳盆大小的餐罩，蒸汽升騰中，乳豬的肉香味在大廳內迅速蔓延開來。白煙迎麵撲來，溫暖直達希爾的心坎。
看著麵前黃油直流的乳豬，希爾的淚水在不知道不覺中濺落下去，沒有像以前一樣，大大咧咧極為邋遢的伸手去抓，希爾由餐桌下抽出仆人預備好的，用溫水浸泡過的手帕把手掌擦拭得幹幹淨淨。拿出銀製的餐具，小心的叉起一塊豬皮：“多少偉大的母親，為了讓自己的孩子果腹，為了半點發黴的麵包受盡欺辱。多少偉大的父親，在荒郊野嶺，以血肉之軀和野獸殊死拚命。多少可敬的戰士在屬於男人的戰場拋灑著鮮血，又有多少慈祥的老人，為了不拖累後代，在六十歲後依然選擇自殺節省糧食。。。”
希爾把豬皮緩緩送進口中，閉上流淚的雙眼仔仔細細的品味著：“幸福？貴族所謂的幸福就是至高無上的權勢，是高官厚祿，是金銀財富，是數不盡的美女，是一切奢侈的享受。為此，他們剝奪別人的一切，把重擔強加給所有人。。。”
銀製的餐叉落下，掛著一根肉絲的豬皮被希爾再次送進嘴裏：“如果說以前我是為了兄弟，是為了我自己，是想得到別人的認可與肯定。現在？我的兄弟，我尊貴的殿下。。。希爾懇求您，讓所有人都有機會吃上一口豬肉。讓那些依偎在母親懷裏，在風中凍得瑟瑟發抖的孩子可以有一間遮風避雨的房子。。。我的殿下，我知道，路途中有數不盡的艱難與危險。希爾願賭上一切，和你一起分擔，承擔。。。”
“哐啷。。。”銀製的餐叉丟落在地，在納帕和所有仆人的驚叫聲中，希爾雙膝朝著卡羅重重的跪了下去：“卡羅，讓他們都有一口飯吃，讓他們都有冬天的棉衣穿，正像你以前告訴我的，我隻是個商人，我無力照應到整個大陸。。。所以？為此，讓自由的愛，讓溫暖的愛，讓美好重回人間。。。”
卡羅伸出大手，輕輕為希爾拂擦臉上的淚水：“我向你承諾，向你保證，我的兄弟。我會傾盡畢生與生命去營造我們的國度，我們的天堂，我會讓孩子們的笑聲在每個家園裏響起，我會讓每一位母親都能夠安心為他們縫製衣裳，讓每一位父親都有時間去照看自己的孩子，讓每一位風殘燭年的老人都能夠見到自己的孫子降世。。。”
“噗通。。。噗通。。。噗通。。。”大廳裏仆人們泣不成聲，跪倒在地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著。。。
“偉大的殿下、仁慈的殿下。。。我們以後的王。。。我們可敬的希爾少爺。。。”
納帕瘦弱高挑的身體亦是抖動了一下，在希爾和眾人的渲染下，褶皺的眼角劃落出淚光：“少爺？卡羅殿下。。。”
“噗通。。。”納帕跪倒了下去：“恕我直言，起初？我認為希爾少爺的做法是愚蠢的。可是？直到現在，我才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狹隘與卑賤，真正愚蠢的人是我。。。”
“吼。。。”
被黑子沉吼驚醒的卡羅拉扶起地上的希爾，向眾人堅定的說到：“有人告訴我，愛，帶給人的不僅僅是力量和源泉，為此，我們才能堅定自己的信念，我們才有了要守衛的對象。但是？他還說，愛帶給人更多的是羈絆，是軟肋。。。不可否認，這是至理名言。。。可是？如果說？怕身後的羈絆和顯露出自己的軟肋？那麽？我們還需要愛做什麽？那和魔鬼又有什麽區別？”
希爾接口說到：“所以？我們不怕把胸膛送出，麵對槍林劍刃，我們無畏無懼。。。就讓曆史見證，讓歲月記住，曾有一批熱血的人，他們為了心中的愛，為了信念願意奉獻一生，直至生命的盡頭。。。不過？我的家人們，在此之前，請再寬容希爾一次，寬容我最後一次的奢侈和鋪張浪費。因為？我要款待我們的黑子先生。。。哈哈哈。。。”
隨著希爾幽默的話，大廳內頓時響起一片歡笑。仆人們擦著眼淚重新開始了正常的運作，納帕朝著倆人深深的鞠躬，把空間讓了出去。
希爾又恢複了往常的德行，伸手狠狠的拽下肥到流油的豬蹄朝著桌下的黑子拋去，隨著“啪嗒”一聲，看到豬蹄滑入血盆獸口，希爾端坐下身子，緩緩開口：“托馬斯大人早已料定結果，他對所有人都支持參戰深信不疑。所以？托雷斯已經著手全權收管托雷城全部的兵力。喬爾也是忙得不可開交，那天他沒去，就是因為炸藥，和魔法傀儡。他是個好兄弟，他在用行動證明自己所堅定的立場。”
卡羅伸手撫摸腳下黑子的腦袋：“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冬天快來了，這是一個機會，是上天恩賜給我們一個翻身的機會。腓特烈不會蠢到在冬季興兵來犯，除非他想讓大軍在中途凍死。”
希爾眯起眼睛，受到餐桌上足矣令自己發瘋的食物的誘惑，他使勁的舔著嘴唇節製自己食欲的衝動：“所以？我們需要一處秘密運作的軍營，可以在冬季不妨礙我們鍛煉出更多優秀戰士的堡壘。那間軍工廠，是的。就是托馬斯大人和你倆個老爹謀劃，由伯格爺爺負責的軍工廠，他們深謀遠慮啊。”
卡羅點點頭，實在忍受不住雞腿的誘惑，學著希爾伸手抓起塞進嘴裏：“唔，這些？他們全部都會交出來的，因為？我們得到了肯定。我想說的是？希爾？我得離開一陣子。”
禁受不住饑餓折磨的希爾把探向乳豬的手掌停頓下來，滿臉不解的說到：“所以？你還是要去參加那個該死的大陸第一院？你明知道隻要踏出托雷城，你將萬劫不複，你將隨時麵臨生命的危險，就為了雷炎院長的一個願望？你甘願冒著讓數千萬百姓和幾十萬將士失去我們偉大的王麽？”
卡羅低下頭，把牙齒的咀嚼憋在口腔：“抱歉，我的兄弟，這選擇真令人難受。原諒我把重擔都壓在你們身上，托雷城的防禦，兵力部署，作戰計劃，後勤保障。。。可是？我必須要去。”
“吼。。。”黑子四蹄站立，目光堅定不移的望向卡羅。
希爾伸出油膩的手掌搓揉著白皙的麵孔，把整張臉變成另外一隻乳豬的模樣：“不需要部署，我們隻需要操練，無限度、重強度的操練。這是托雷斯和那些將領們的事兒，這不是我的強項。相比起來？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卡羅。。。恐怕？以後我不能在這麽稱呼你了。我尊敬的陛下，無論如何，不要做出讓我傷心，讓所有人都痛心的事來，你的安全高於一切。。。”
卡羅嘿嘿一笑，把手掌伸出：“無論何時何地，我們永遠都是兄弟，哪怕當我成為新大蘭斯的國主。希爾，我的兄弟啊，我們的理想還未實現，我將是不死之身。”
“啪。。。”倆隻熱血青年的手掌，狠狠的握在一起：“所以？帶我一起去找雷炎，我不放心。哪怕您是強如摩根大人般的巨龍，人類還是有屠龍機的。。。”
“吼。。。”利爪掃出，乳豬、烤鴨、雞腿接連飛出。在卡羅與希爾憤怒的咆哮聲中，黑子把滿桌子的豐厚早餐吞入了腹中。。。